第6章 第6章

第六章

        为首之人是一对怒气冲冲的中年夫妇，身后有个涂脂抹粉手上抓着团扇的妇人，正气喘吁吁地追着他们。

        不过他们并没有走过来，而是在前面的岔路口左转，往村口的方向去了。

        裴母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又是感慨又是可惜地道：“估计又是跟大力相看的，大力不愿。”

        她如此一说，乔满枝想起大力老实沉默的性子，“为何他不愿？担心人家姑娘被他牵连？”

        “哪是这样。”裴母叹了一口气，“这邻里八村都知晓大力腿脚不好，媒婆介绍的也不是什么好姑娘，要么脑袋不行，要么仗着自己健康狮子大开口要彩礼。你说说这样的女娃娶进家门，日子能过得好吗？”

        乔满枝脑海中是大力的腿脚，她心念一动，询问道：“大力的腿脚是如何造成的？”

        “说起来大力也是个苦命的。”裴母说道：“五年前咱们村下了一场大雨，当时村长家还住着旧土屋，半夜屋顶的横梁不知怎么就倒了下来，大力为了护住二力，一条腿被压断了。”

        乔满枝提出疑问，“后来没有及时接骨？”

        提及此，裴母不知想到什么，面上表情复杂，“并非如此，大家知道他的腿伤着了，第一时间就叫了大夫，但那时当家的大力他奶，他奶觉得县城的大夫收费贵，不想花那份钱，便让村长到邻居找了个赤脚大夫来。”

        乔满枝无语凝噎，后来的不用想都能猜到，赤脚大夫根本不会接骨，断的骨头没接好，所以大力才会变成这样。

        两人说着话，没过多久便回到家了。

        裴母进了裴暮迟的屋子，乔满枝猜她要给他喂水，没有跟着进去，而是坐在门槛上发呆。

        没过多久，裴母从屋子里出来，又进了厨房，最后挎着一个小篮子出来。

        眼见她就要走出院子，乔满枝喊住她，“娘，你去做什么？”

        裴母面露诧异地回头，“瞧瞧哪有野菜，去挖一些。”

        末了她又眼神犹豫地瞧着乔满枝，小声询问：“你要一起去？”

        乔满枝没管对方什么眼神，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布料，“走吧，咱们一起去。”

        正好可以再熟悉下村子的构局。

        乔满枝原先以为裴母会带她到山上，没想是来河边，她们来到时，有好几个小孩子已经在这里了，瞧起来年纪皆不大，最大的可能七八岁，小的才两三岁。

        “伯娘，你去那边，那块是留给你的。”目测在场年纪最大的小女孩朝裴母说道。

        乔满枝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块斜坡，野草的涨势看上去比较繁茂，确实不像被人挖过的模样。

        没想到裴母在小孩子中还挺受欢迎的。

        裴母面朝小孩子们，带上温和的笑，“伯娘不用你们照顾，你们嫂子也过来跟我一起挖了。”

        不知是否乔满枝的错觉，对方的语气竟带了些骄傲？

        她一起来挖野菜，让裴母觉得骄傲？

        听着像是她从未来过挖野菜，乔满枝如此想着，突然好一阵沉默。

        “可是我娘说你都被饿晕了。”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说道，这是杨嫂子的儿子壮娃。

        乔满枝微微挑了挑眉，裴母则是满脸尴尬：“不是饿晕，日头太大晒晕了。”

        “哦~”小孩子们懂事地点点头，他们都知道晒晕，“那你可得注意些。”

        自裴老爹中暑去世后，安吉村的村民都对自家孩童面提耳命不得在日头下久晒。

        乔满枝与裴母往斜坡走，状作无意般提了一句：“孩童都知晓你那日晕倒的事，堂叔一家难道没听说？”

        裴母原先还是满脸不自在，闻言一愣，眼露不确定，“兴许真的没听说？”

        乔满枝瞥她一眼，反问：“你自己认为呢？”

        末了乔满枝径自弯下腰，在野草丛中寻找可食用的野菜，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不及自己想通透。

        裴母看了乔满枝一会儿，也开始低头在草丛中寻找，不过明显心不在焉满腹心事的模样。

        半个时辰后，小菜篮才装满小半，却已经快找不到一根野菜了，乔满枝站起来伸了伸腰，又转了转酸涩的脖子。

        她环视一圈，周遭一片的小孩子们几乎都走完了，只剩下方才说话的小女孩。

        小女孩好奇地瞅了她一眼，小脸绷着没有说话，提起地上装野菜就背篓就要离开。

        这时裴母走了过来，“豆芽，你要回去了？”

        豆芽停住脚步，摇了摇头，“我还要去一趟那边的小河。”

        她指了指一个方向。

        裴母当即说：“反正伯娘现在闲着，就与你一道去吧，伯娘跟你说过几回了，那小河水也深，你个小女娃别总下去。”

        豆芽先是抬头看乔满枝一眼，又望向裴母，抿了抿嘴唇拒绝道：“不用，我自己可以的。”

        裴母跟着扭头望了一眼乔满枝，眼底闪过一抹为难。

        乔满枝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你们想去就去，看我作甚？”

        裴母眼睛一亮，“你可要与我们一道去？”

        “去啊。”乔满枝想都没想，村里好多地儿她都没去过呢，怎么能浪费这大好的机会？

        话音落下，裴母与豆芽对视一眼，两人面上都露出笑意。

        乔满枝走到她们身后，望着正说着小话的二人，摸了摸下巴。

        豆芽口中的小河很快到了。

        实际上是方才挖野菜处的大河的分支，这边地势比较高，显得水也不深，裴母站在河水中才刚没过膝盖。

        若豆芽下了水，是要没过她大腿的，对于小孩子来说，确实较为危险。

        豆芽见裴母下去了，把手上的背篓一放，脱了鞋子就要从岸边滑下去。

        “豆芽，你在上面等着，别下来。”裴母突然叫住她。

        豆芽一愣，抓了抓裤腿，看着裴母的眼睛垂下来，轻轻点点头，又站了起来。

        乔满枝扫了一眼她湿了的裤脚，又不动声色将目光移开。

        “娘，你手上那是什么？”乔满枝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裴母手上的东西上。

        裴母闻言一愣，掌心朝上，露出来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你说这个？”

        乔满枝瞧清楚后眼睛一亮，飞快点了点头，又问：“河里多吗？”

        裴母与豆芽对视一眼，皆露出不解的神情，不明白乔满枝为何这般激动。

        “很多。”裴母如实道。

        乔满枝脸上顿时扬起笑容，迫不及待脱了鞋子挽起裤脚下水，她缓慢走动，瞧着水中泥土有窝窝的便伸手往下摸，果然一摸就摸出来两个黑疙瘩。

        裴母好奇地走近：“满枝，咱们家又没有养鸡，你摸这螺蛳做什么？”

        “当然是吃啊。”乔满枝又摸上来两个，满脸都是笑意。

        裴母着急了，“你怎会想到吃螺蛳，那都是给鸡吃的。”

        虽然安吉村的水田与河中都有螺蛳，不过那自古以来都是摸来敲碎外壳后喂鸡，从未见到有人吃过。

        乔满枝不了解，但也能从对方的说辞与神态中猜出个七七八八，她认真地说：“为何人不可以吃呢？有毒？若有毒的话，鸡吃了怎会没事？”

        裴母被问得一愣，哑口无言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岸上的豆芽突然小声地说道：“大家都不吃，你吃了，大家都会笑话你。”

        乔满枝扭头看向她，目光落在她绷着的小脸上，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那就让他们笑呀，不管被笑话还是被指指点点，我们不还是我们吗？自己过自己的日子，管别人的闲话做什么？”

        豆芽闻言愣愣地望着她，小小的年纪却仿佛经历过很多般，不敢置信又小声地道：“真的可以不管闲话？”

        乔满枝不着痕迹打量她一番，而后认真地点头：“当然可以，只要不犯法，怎么过日子，与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豆芽今年九岁，第一次听见有人与她说这些话，别提多震撼了，那压在她心底的大山仿佛终于被撬开一条缝隙，让她见到一丝光明。

        裴母眼睛又红了，这些年来他们裴家对大郎的坚持，她知道的，村中不知多少人在暗地里笑话他们太傻。

        “满枝说得对，别人不吃又如何，咱们吃也碍不着他们！”裴母吸了吸鼻子。

        豆芽希冀的眼神看向乔满枝，捏了捏手掌，鼓起勇气：“我也可以吃吗？”

        乔满枝点头：“当然可以，待我做好了，就让你伯娘去喊你来。”

        “嗯。”豆芽重重地点头，小心地露出一个笑。

        乔满枝再低下头摸螺蛳，胸口总觉得沉甸甸的，她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小河中的螺蛳确实多，没一会儿两人就摸了半个小菜篮，又过了两刻钟，乔满枝与裴母把小河中的水都搅浑了，这才不得已上岸。

        匀一些给豆芽喂鸡，剩下的乔满枝都提回家了，有大半个菜篮子，估计有十斤左右。

        乔满枝指挥裴母都放到盆里，用清水先养着，让螺蛳先吐一吐泥。

        翌日，乔满枝与裴母都早早起床，用过早膳，乔满枝出门往县城去。

        裴母还要照顾裴暮迟，喂他用了药又用了早膳后，才揣着乔满枝给她的使命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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