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拾肆·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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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迎来了第一场雪。
我听说,天上的雪有多洁白,人间的血就有多罪恶。
今年的雪好白,和青水之南的鸟儿的羽毛一样白,一片一片落在我的掌心,渐渐地化成一小滩冰水,在五指间的缝隙溢出,回归到土地上。
大理寺卿的小厮骑着一匹快马,风风火火地跑进了东宫,哭着跪在我面前传来一句噩耗:“娘娘,我家大人在京城十里坡遇害,您是他在宫里最好的朋友,快去看看吧。”
我不以为意,随手掐了一朵长乐宫绯红的梅花玩,冰冷道:“我早和他恩断义绝了,就算他死了,也不是我给他收尸。”
忠诚的小厮再次叩首:“娘娘,朱大人一生高风亮节,亲人早死,友人寥寥无几,你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快去看看大人吧!”
我撇撇嘴,心想这朱哲又在演哪出苦肉计,低头看了看小厮。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如朱哲般板正的脸,脸颊被冬风刮的赤红,满脸血痕,一介文官仿佛刚刚浴血奋战似的。
我愣了愣,那不正是我被冤枉入狱时给我诸多关照的王大人么,看他的样子……朱哲他……想到这儿,我脑内轰然,手里的梅花应声坠地,“你说,他在哪?”
“城外十里坡。”
山野里的雪,落得比东宫肆意,一片一片的落下来,落在脸上融化后便成了一行冰凉的泪。
宛宁曾说东城有一片梨花树林,还用蹩脚的语气吟诵着一句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1〕
我嘲弄道:“那好像是形容雪的吧。”
一团一团的积雪压在枝头,恍若春风过境后漫山遍野绽放的梨花,焕然一新。
我不是善于幻想的诗人,而是缺乏诗意的刺客,一般很难以将“雪”和“花”两种截然不同的事物联系在一起,更别说作喻。
大自然总有鬼斧神工的力量,此刻的十里坡上,飘零的初雪与冰洁的新梅交相映衬,迷乱了我包含热泪的眼。
朱哲倒在梅花林中,身边还有许许多多死去的侍卫,惨烈无比,就连红梅的暗香也压制不过那股扑鼻的血腥。
我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扑倒在朱哲的身上的,他身上铺满了梅花的花瓣,我拼命晃动他尚未僵冷的身体,“朱哲醒醒!你不是吵着闹着要见我吗,我来了,我来了啊……”
他微微睁开那双玩世不恭的眼睛,我惊喜地叫道:“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御医,御医!”我急急地向站在不远处的王大人喊着。
朱哲轻轻拽住我衣襟上的花丝,朝我摇了摇头,紧接着又指了指他的左胸。
我低头一看,再也说不出话,只是呜呜的哭着,他的左胸全然被贯穿,血水源源不断的流了出来,浸透在雪地里。
“阿……沐,”他艰难地唤着我。
我忙道:“我在我在!”
似乎见着我真的在,而非临死的梦境,他的笑容变得安心。
“你你说我是白眼……狼,狼和狐狸一般是……不大对……对付的,可……却能和驴做……朋友,只是我……我这匹狼伤了……一头倔驴的心,不知道它愿……不愿意……原谅我。”
“朱哲,你这个大傻子!”我为了使自己的样子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狼狈,破涕为笑,“你就是一匹披着狼皮的大傻驴,我都想,都想这一劫过后带你去江湖上闯荡呢!就咱俩,再带上你那头牵着不走打的倒退的呆驴,我让你瞧瞧咱们在江湖上有多威风!……所以,所以你别死好不好?三缺一,我、我和小呆驴还在京城等你呢,你不能让我们等太久哦,不能哦……”
说着说着,就便成了我自言自语。
朱哲的手重重地垂落,在雪上划出一道半弧形的轨迹,我搂着他继续说着,他的身子突然变得好轻,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羽毛飘走了似的。
“我原谅你——!我原谅你——!朱哲……我原谅你,我原谅你,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啊呜呜……”
我抱着朱哲的尸体仰天大哭,半嘶哑半嚎叫,悲愤的长啸惊起丛林里的雀儿一片,我不停地拍打着他冰冷的脸:
“醒醒!快醒醒!我求求你醒来,醒来啊……我发誓,我发誓再也不会拿菜刀追着你跑,再也不会戏弄你,再也不会把你丢在山下不等你,我不嫌你慢,真的,我等你……我等着你,你快点……快点追上来,好不好?”
他再也不会醒来了,再也不会有一张尖酸刻薄嘴等我摔跟头的时候来损我了,那个陪我疯陪我笑陪我闹陪我胡作非为的大理寺卿离开了这个世界。
他定是觉得,这里的官不好当,所以骑着他的小毛驴飞上天了吧。
“下一次,如果觉得人间很凄凉,就不要来了,投胎做一只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我苍凉的笑着,忍着伤痛将他的那双不羁的眸子合住,那样好看的眼睛,就应该埋在雪里,在人间,会被祸害的。
后来的史册记载:“晉十八年,大理寺卿朱哲劫九妃欲走,御林军督晁顾将其邀截,朱哲不敌,卒于城郊十里坡,天地为棺,日月为壁,梅林为葬。太子妃焚十里长坡,举哀。帝知朱哲叛也,甚为怒之,令将其抄家,然其廉,家贫乏者惟驴,帝深惟久,追风之谥。”
我来过很多次朱哲的府邸,简简单单的院落,零零散散的仆从,上一次来还是和他商量如何偷天换日,这一次,便是参加他的葬礼了。
我说过,我素来意气用事,一把火点着了十里坡,火苗一点即燃,毒燎虐焰登时席卷了初冬方绽的梅花林,我看着火苗一点点将娇小的花瓣吞噬为灰烬,心中说不出来的酸与涩,以及莫名的酣畅,那种古怪的酣畅,接近于疯魔。
雪在落,花在开,火在烧。
我在流泪,他在轮回。
王大人站在我身边,他复杂地看着我,眼神带有探究的意味,最终吐出一句:“娘娘,咱们走吧。”
他说,他听到消息后急速地向十里坡奔来,却来晚了。到达十里坡时朱哲已经奄奄一息,而九王妃与晁大统领也不知所踪。
朱哲一直在念我的名字,反复地念着,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嚼碎了和着孟婆汤咽进肚子里,他晓得朱哲的意思,连忙马不停蹄地赶来东宫寻我。
看得出,他对朱哲十分忠诚,朱哲死后他便上书告病,欲辞官回乡。
我下一次见到他,是在朱哲的葬礼上,他一袭白衣,正跪在软垫上,神情肃穆。
灵堂内陈放着一台空棺椁,上面束着一朵纯白的花,按着朝廷大员的丧葬惯例,死后因由亲近者扶枢回乡,皇帝虽追封他高风亮节的谥号,可也确确实实罢了他的官抄了他的家,府中男丁送往边疆服役,女眷贱卖为娼。
朱哲孤家寡人一个,双亲早逝,据说有两个姐姐,却因幼年贫苦,被家人卖给了贩子,现如今不知是否还在人世。
我与他从称兄道弟到割袍断义,视彼此为知己,直到他走了,我才发现我居然一点都不了解他的过去。
王大人见我来了,起身想要行礼,我摆摆手示意免去俗礼。
今夜,我与他为朱哲守灵。
夜半,又下起了雪,比第一次的雪还要大些。
刺骨的寒风顶破薄薄的窗户纸灌入屋内,我围在火盆边,瑟缩着脑袋呆呆地望着盆中化为灰烬的冥钱。
今日抄家时我也在场,皇家的御林军好像一窝土匪,进门便搜,进屋便砸。
朱哲是太子的人,如今又掳走九王的媳妇,太子必然要做出点什么向陛下表衷心,可惜他们什么都没搜出来,朱哲当真称的上高风亮节这四个字,除了一些不值钱的官服文书,便只有柴房里拴着的小毛驴。
官差将小毛驴从柴房牵了出来,小毛驴仍旧慢悠悠的,两只玻璃珠似的眼睛遥遥望着院中石凳上的我,那一望,望的我心酸落泪。
记得去蚕山的时候,我还嘲笑他堂堂大理寺卿一毛不拔,连只像样的马都拉不出来,那时他怎么说来着?
他说他两袖清风,陛下定会嘉奖。
他说的没错,那个糊里糊涂的皇帝老儿还真追加了他“高风亮节”的谥号。
我以为,他真的如他所说一般在装给皇帝看,他那种明明家财万贯却偏摆出一副穷的叮当响的模样,真的很讨厌。
是我误会了他,京城中并非所有人都拥有太子承煜那般足以瞒天过海的精湛演技,他是个好官。
“阿沐,我的乌纱帽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摘掉。”
这是决裂前他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料竟一语成谶。
一个玩世不恭的人的悲剧之处在于,你看着他在讲笑话,其实他在说真话,你看着他在说真话,其实他在讲笑话。
守灵时我对王大人说:“没想到朱哲死后,还有你惦念着他。”
他淡淡道:“不敢,大人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身份卑贱,不过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我笑笑:“王大人客气了,谁是锦上添花,谁是雪中送碳,我一清二楚。风口浪尖上,人人趋避,你却不顾流言蜚语来为他守灵,可见与那些巴结谄媚的小人不同,是君子行径。”
他沉默不语,一副刚直耿介的模样像极了朝堂之上的朱哲,所谓文人风骨,便是如此了吧。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心中浮现出这一句话,默默地呢喃,叹息。
第二日临走告别时,王大人突然靠近,压低了声音对我说:“下官人微言轻,若是有娘娘的神通,必将害大人身死的贼人诛杀。”见我猛然一怔,他又道,“大人一生高风亮节,最终却落得个英年早逝,罢免抄家的下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负娘娘对友人的情谊。现如今大人与世长辞,凶手却逍遥法外,敢问,您心不愧么?”
说罢,他甩袖离去。
我独自在灵堂内站了良久。
王大人一番含蓄的话,与其说是暗示,不如说是提醒——提醒我拿晁顾的项上血,祭奠朱哲的英灵。
带兵追杀朱哲的,是晁顾。
我知道晁顾是有诏命在身,不得不杀,但我还是恨他。
朱哲冒着天大的危险带宛宁离开,他却中途拦截,现在又不知将宛宁拐到了什么地方——
晁顾与朱哲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承煜捉住了雷雨,此时正是将九王势力一举歼灭的大好时机,不料朱哲却为了我,犯下大错,陛下现在定然对东宫生疑,承煜须得做出些功绩,才能重新赢回陛下的信任。
那么,最好的功绩,便是将失踪的九王妃带回来。
我好恨,好恨没有听青南的话,早些杀了承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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