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其二一

——无法忘记燃烧的疼痛。

        木炭堆叠，断裂的噼啪声顺着火红的木缝窜出。

        皮脂溶解，骨骼被一一敲碎，被迫摆弄出陌生的姿态。

        哗啦一声浇上冷水，白气爆炸似的散开，火辣辣的炸裂感还没过去，就被抓住仅存的躯壳在砥石上磨去身骨。

        ——好痛。

        ——好痛啊！

        简直像在地狱走了一遭！

        趟过火海，踩过针山，被铁杵捣碎在臼里，被拉过在闸刀上切断，宛如把所有的刑罚都试过一遍那么痛苦。

        朦胧之中，一双手握住了自己。

        手掌的力道令人安心，暖洋洋的感觉传递过来，牵扯着清醒与昏迷的天平。

        有两个人在身边交谈。

        “结束了么？”

        “还没到铭刻日期的时候，现在轮不到你出场。”

        “万分抱歉……我大概等的太久，竟然在您面前失了分寸。”

        “这孩子使用了与那一振相同的技艺，皆是本派的心血之作……哼，乡下农民没见过世面，就算暴殄天物也意识不到自己的罪孽。”

        “请您放心，”那个声音坚定的道，“我看中的人绝对会意识到这振刀剑的宝贵，作为考验，我会停留一段时间，观察他是否具有持握的资格。”

        “……眼下正值风云变幻，到了京都后，你务必要注意自己的安危。”

        “是，承蒙您的信任。”

        贴靠的手换了个姿势，顺着脊背轻轻摩挲着。

        ……啊，原来自己是刀剑啊。

        或许是因为适应了疼痛，脚踝被捧住雕刻的时候，已经一点痛苦都感觉不到了。

        与此相对的，那双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爱惜的抚摸也很舒服。

        为自己穿上了崭新的衣物，珍视地携带在背后，从凌然冬风的黑夜到春风薰然的白日，行走时一刻不离，休息后也放在枕边。

        什么嘛，就这么重视自己吗？

        ……嘿嘿，这么不想和自己分开吗？

        “你就是通报要见我的人？”

        “是的，大人。”

        “听说你千里迢迢从北边赶来，是为了传达什么重要的消息吗？”

        “……不，”手的主人一顿，他几乎能想象到那人缓慢地俯下身去，“在下是一名刀匠，为了向您献刀，才会来到京都。”

        “献刀？”

        另一个声音充满了不可思议，带着隐约的笑意。

        “我已经有佩刀了，目前没有更换的想法。”

        “不论如何，请先看过这振刀。”

        被从包裹中取出来了。

        因为是刀，所以没有手去拉扯，没有嘴去恳求，只能乖乖被放在粗糙的榻榻米上，任人冷眼打量。

        这是要做什么？心中隐约有了预感，但因为那个人还陪伴在身边，用鼓励与信任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所以暂且忍耐住了不安，胆怯地一动不动，展现所被希望领略的魅力。

        “……十六瓣菊纹？你是——”

        “在下只是一介刀匠而已，请吧，请挥舞他试试看。”

        对面的人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拿起了地上的打刀。

        他没有解下腰间因磨损而略显破旧的刀剑，而是直接在空中拔刀出鞘，清脆如同鸟鸣一样的声音传入两人耳中，刀锋的冷光在空中一闪而过。

        这确实是一把好刀。

        “它叫什么名字？”

        “——菊一文字则宗，由家师赋名，取意不论是锋利度还是坚韧，都绝对不输任何刀剑的绝世稀有。”

        “与皇室御物同名么？虽然我没有见过本家，但……”

        漂亮的斩空一击，持刀者已经被打动了。

        “这把刀值得如此称赞。”

        “正是，在下坚信，您是最适合拥有它的人。”

        将人与刀相比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但持刀者完全没有恼怒，反而因为过分赞誉显得有些羞涩，他谨慎地将菊一文字则宗收回刀鞘，递给跪坐的刀匠。

        能锻造出与真品同名的刀剑，刀匠又怎么可能身份普通。

        他是没有官职在身的农民出身，本不应值得铸刀名家俯就，但他能够理解，是因为尊重有能力使刀剑发挥其真实力量的人，才肯屈下双膝的吧？

        “请您起身。”

        “您决定收下菊一文字则宗了吗？”

        “我虽然很想痛快答应，但是您看，我用惯这把加州清光了，突然换刀什么的……而且，以我现在的实力，挥舞这样锋利的刀剑，恐怕对他是大材小用。”

        “原来是这个原因，”刀匠眯起双眼，语气飘渺的道：“不用担心，我相信您终有一日会使用这把刀剑。”

        “虽然他现在的锋利度对您来说过了头，但如果使用者本人的力量减弱……菊一文字则宗无疑会是您的最佳搭档。”

        “如果您如此坚持，我就惭愧的收下菊一文字则宗了，只是请理解，我暂时不会挥舞它。”

        “哪里，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刀匠意会的点了点头，“另外我想再叨扰几日，新到了一个会长久居住的地方，菊一文字则宗也需要调试。如果有队员想要维修佩刀，我可以免费提供服务。”

        “当然可以，这是新撰组的荣幸！说起来，我持有菊一文字则宗这件事，传出去恐怕会惹人非议，如果您允许的话，我想为这把刀换一个名字。”

        “请不用顾虑我，按照您的心意修改吧。”

        “那就好，嘿嘿，我有一个一直想用的名号……那么从今天开始——”

        “——它就叫大和守安定了。”

        历史的逸话，就此诞生。

        拼命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名为冲田总司的青年，这就是自己未来的主人吗？

        那时的大和守安定还是一把普通刀剑，只能被迫接受转赠的事实。

        刀匠的选择并没有让他受到委屈，作为主人的冲田总司果敢而睿智，加州清光也热情地接受了自己。

        而后，他果真一语成谶。

        如同终将破碎的水中月，池田屋的决战到来了。

        加州清光折刃被束之高阁，失去了出战的机会，冲田总司的身体一年比一年差，残酷又好笑的是，轻巧锋利的大和守安定终究成为了他最趁手的武器。

        你看，那个人早就料到了世事发展。

        但为什么，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人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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