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密室

李星鹭趴在寿安宫一处殿宇的屋顶上，听到屋檐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从沈舟云的肩膀处探出半个头，努力的想要看清底下的情况，而她的双手却还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襟，一点都不敢松开。

        半柱香时间前，他们二人去而复返，凭借沈舟云出色的轻功，轻而易举的潜入了寿安宫——虽然在此过程中，李星鹭几乎像是沈舟云身上的挂件一般，被他搂着翻过一座座屋檐，但经历了这几天的惊险，她本能的对此习以为常，一时间竟觉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此刻，他们身下的这座殿宇，正是贵太妃的寝宫。

        武功高强之人五感亦远超常人，李星鹭看到沈舟云朝她轻轻点了点头，明白这是告知她寝宫里已经没有其他人的意思，于是她轻车熟路的闭上双眼，待那股熟悉的腾空感过去，再睁开眼睛，她果然已经落在了地面上。

        贵太妃的寝宫名叫灿辉殿，殿内摆满了金银砌成的梳妆奁，做工精美的铜镜被珍珠点缀着，四周悬放上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温润的光辉映照出墙壁上栩栩如生的孔雀壁画。

        李星鹭像参观景点一样在寝宫的每一处驻足观赏，每走动一步都忍不住啧啧称奇，贵太妃的寝宫果真如它名字一般，无一处不华丽。

        与此地相比较，连尚服局的库房都略逊一筹，她在出身官宦世家的原主记忆中也不曾见到过比这里更华贵之地了。

        当然她也没有沉浸在这座寝宫纸醉金迷的表象当中而忘了此行的目的，从进到寝宫的一路上看来，李星鹭暂且未发现什么异常之处，她清眸一转，寻找着沈舟云的身影。

        只见他停留在寝宫内一面硕大的书架前，单手支着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李星鹭缓缓的朝着他走过去，在他身旁的位置站定，也开始打量这面与整个寝宫的摆设都格格不入的古朴书架。

        她很快就注意到书架上一列列书籍的外封都过于崭新整洁，就仿佛从未被人捧在手中翻阅过一般。她伸手随意的从中抽出一本书，飞快的翻了翻，内页果然也没有什么痕迹。

        贵太妃不喜欢看书，还摆这么大一面书架在寝宫里，这是什么心理？

        李星鹭不认为此时的她还有必要装模作样的去为自己营造书香才气，直白点说，她如今是贵太妃，而非贵妃，设筵席、在自己的宫殿里摆满金银珠宝，她尽可随心所欲去做这样骄奢的事，却不再会做不喜欢、无意义的事。

        心存疑虑的李星鹭想到以前看过的大量推理小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迟疑的伸出双手，用力的将书架往后推，却见到书架纹丝不动，她顿觉尴尬，掩饰般的抬手拨了拨额间的碎发。

        这时，一双颀长的手臂从她身躯两侧伸出，从书架的中间分别往左右两边推，下一刻，书架被推开，露出藏匿于背后的通道。

        见到这一情景，李星鹭却先扭头看向身后的沈舟云，只见他双手撑在书架两旁，而被夹在中间的她看起来就有种被他环在怀抱里的感觉。

        她心底微微一悸，这才将目光放回眼前的通道。

        在寝宫悬挂着的夜明珠光辉照射下，李星鹭窥见通道向下长长的阶梯，越往里光线越弱，好似望不到尽头。

        他们对通道里的情况一无所知，李星鹭犹在心底迟疑着，门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动静极大的脚步声。

        她心头猛地一颤，暗自算了算时间，正殿上的筵席也是时候该散场了。

        逼近的脚步声容不得她过多思考，李星鹭咬了咬牙，率先迈步踏进了通道中，而后书架被重新关上的声音响起，她回头想要确定身后沈舟云的方位，却因为光线被彻底隔绝而只望见一片漆黑。

        虽然她并不怕黑，不会因为暗无天日的环境而心生恐惧，但当她本能的转头却不再望见一直在她身后的沈舟云时，心底安全感的缺失几乎达到她不可忽略的程度。

        她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直到一点微弱的光源从后面的阶梯上亮起，沈舟云手举着火折子的身影又重新出现在她视野中。

        李星鹭见到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越过她走在前面，于是也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迈着轻盈的步伐跟了上去。

        从上往下望时仿佛望不到尽头的阶梯实际上却并不长，两人在阶梯的尽头站定，在他们面前的唯有一道用层层锁链锁起来的门，和门后可能会出现的未知空间。

        李星鹭观察着锁链的构造，在心中想着解开锁链的方法，却见沈舟云将手伸向环绕在门把手上的锁链，轻描淡写的用内力震碎了它。

        她唇瓣微微张开，不由自主的摆出了一副惊讶的神色。此刻她内心当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总结起来，大概都是她对于拥有高强武功的沈舟云的羡慕嫉妒恨。

        沈舟云毫不犹豫的推开了门，门后仍是一片漆黑的景象，等到他们踏入这间密室，借由火折子发出的微光，李星鹭将密室中的事物尽收眼底。

        堆积的白骨、腐烂的血水，光透射到的地方，反而成了恐怖的源头。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腐朽糜烂的味道，这气味李星鹭再熟悉不过，是尸体的臭味。

        她越过沈舟云，径直走向那堆白骨，忍着冲鼻的腐臭味，半蹲下身子仔细的观察骨质。

        根据人体的不同构造，她很快确定了面前的这一堆尸骨都是女性，但因尸骨并没有得到很好的保存，皮肉已经完全腐化，只残余下累累的白骨，她甚至很难判断出尸身的主人死于什么时间段。

        但有一点是李星鹭能够肯定的，即是她们都死于同一时间点。

        这时，不远处的两具形貌完整的女尸引起了她的注意，与这堆白骨截然相反，被放置在密室角落的两具女尸虽然也散发着浓浓的尸臭，但死亡时间距今绝不超过一个月。

        李星鹭走到角落，想要掀开第一名女尸身上的衣裳，进一步查验死因，却被突然伸出来的长臂拦住了。

        她抬起头，不解的望向沈舟云。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副纱织手套，无论做工还是材质都远胜李星鹭之前临时选的那一副，他将手套塞到她手中，用意彰显无疑。

        李星鹭内心顿时涌上一股她形容不清的复杂感觉，这些情绪很明显的写在她那双杏眸中，与沈舟云深邃的眼神碰撞到一起，像是单纯与深沉的交融，她看不懂对方的心思，故而率先移开了视线。

        她攥紧手心里的那副手套，又忽地松开，仔细小心的带在手上，却在面对脏污的尸体时毫不犹豫的伸手去触摸。

        不管先前有着怎样跌宕起伏的情绪变化，李星鹭并不会把这些带到验尸上去，她的目光在尸体黑紫色的嘴唇上停留了半刻，又往下移，落在了胸腔的部位上。

        她从随身携带的布袋中掏出小巧的柳叶刀，对准尸体的脾胃，果断的切了下去。露出来的胃部中有大量食物残渣，因为时间间隔较远而无法判断残渣的种类，但李星鹭还是谨慎的检查了一番，随后紧紧蹙起了一双秀眉。

        胃腔中，似乎并没有发现致毒物。

        这时，她的视线扫到尸身手臂上的点点黑斑，熟悉感涌上心头，鬼使神差般的，她将缝合好的尸身翻过来，露出腰间的位置，上面赫然浮现着一排黑点。

        李星鹭眼底一颤，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现出谭秀林的死状，同时被记起的，还有那本万毒经上记载的有关混毒‘香消玉殒’的详细介绍——服毒身亡后，间隔半月，尸身头发开始泛银白色，直至满头白丝。

        她视线上移，望见尸体的长发从发顶开始到发际中端，已经呈现出明显的银白色，只有发梢还残余着乌黑颜色。

        李星鹭下意识的抿起唇瓣，又侧头去看另一名死者的头发，果然也是一样的状况。

        “她们都因混毒‘香消玉殒’而死。”

        李星鹭语气沉重的话语声回荡在空阔的密室中，她抬头盯向沈舟云，听到这一结论，他脸上并没浮现出任何惊讶的神情，好似早有预料一般。

        她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一反应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毕竟他们已经确定贵太妃与谭秀林之死有关且了解混毒‘香消玉殒’，那么在她寝宫的密室里发现两名死于此毒的女尸，虽是意料不到，却又在情理之中。

        她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一旁的沈舟云却出声提起了那堆白骨的来历。

        据他所说，十九年前皇宫中曾有一场大风波，即是先帝连废元后与太子，当时的动荡牵扯了很多人，为了掩盖其中一部分的内情，被灭口的宫人数以百计。

        贵太妃正是先帝当时的宠妃，她在废后风波中做了不少手脚，这些尸骨，极有可能是被她灭口的宫人。

        听到这些算得上是皇族秘辛的话，李星鹭有些揣揣不安，好在沈舟云旋即话锋一转，说到这两名女尸身上。

        他只言简意骇的提了一句‘历朝历代，素来有’药人‘这一说法’。

        药人？！

        李星鹭怔愣了一瞬，然后反复揣摩他的话，在心底将‘药人’这一词与‘人类版小白鼠’挂上了钩。

        这两名女尸的死亡时间与谭秀林的死期只间隔不到一月，的确很可能是贵太妃和梁司衣用来验证‘香消玉殒’的毒性的活人试验品。

        想通了这一点，一股寒意从她心头蔓延开来，似乎连手脚都忍不住发颤。

        李星鹭在现代平凡的生活了二十年，虽然顶着亲朋好友不理解的目光选择了法医学专业，但其余的出格举动却是真的没有做过，像是‘人体实验’这种词语，向来只出现在她手机的社会新闻上。

        在此刻之前，她都以为这些肮脏的事情是离她很遥远的。

        李星鹭陷入了低沉的情绪当中，与此同时，一只温热的手掌落在她肩膀上，她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谁的手，内心惊讶之余，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又涌上心头，被分走一部分注意力的她终于缓过来，再抬起头时，又恢复了寻常的神色。

        而沈舟云自然的收回右手，带着欣赏笑意的眼眸清晰的映在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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