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因

李星鹭充满暗示性的话语换来沈舟云的一声轻笑，笑声传入她耳中时，她下意识的认为对方是在嘲笑她的轻狂。

        而‘十指连心’的刑罚仍在施行着，她再也忍不得这种蚀骨般的疼痛，一声声□□交迭着从她口中溢出。

        这时候沈舟云的态度至关重要，想起刚才的那一声嘲笑，李星鹭心里却有些没底，她正要强撑着抬头去看他，却忽然发现刑具里的那把柳叶刀被横在了自己的脖颈间。

        “若验得出线索，本王可以相信你非凶手，若验不出，伺候你的就不是这种小儿科的刑罚了。”

        就在李星鹭以为沈舟云握着刀要对她下狠手时，沈舟云却忽而转动柳叶刀，将刀尖捏在手心里，而她的下颌被小巧的刀柄挑起，在她被迫抬头直视着他的同时，这段威胁意味明显的话语也传到她耳边。

        沈舟云的目光极其锐利森冷，使人无端觉得周身寒意凝结，而不得不直视着这双眼眸的李星鹭虽并未因此心生惧意，但依然装出了一副怯弱失措的模样。

        这场面若叫不知情的人见了，准会误解成一出恶霸强迫良家女的戏码。

        但’恶霸’沈舟云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之处，李星鹭犹在心中暗暗腹诽，他的刀刃已经从她颈边收回，而一旁对她用刑的锦衣卫也止住了动作。

        折磨人的细针终于从李星鹭指肉中退出去，残存的痛楚却让她一刻也不得放松警惕。

        她正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却忽然感觉手中被塞了什么东西，她低头一看，竟是刚才沈舟云用来恐吓她的柳叶刀。

        再抬头一看，一具尸体和一桌子验尸工具已经摆在了她面前，李星鹭这才意识到沈舟云是真的让她原地剖验尸体。

        宁愿一同留在又臭又脏的地牢也不愿移步，想必还是出于对她的提防。

        李星鹭试着活动了一下手指，确定双手仍能灵活运动后，便忍着酥麻的刺痛感带上了纱布制成的手套。

        摆在桌上的器具并没有哪一种是李星鹭用的趁手的，她心知不能用现代大学的标准与之比较，便在其中挑了最小巧的刀具握在手中，转身面向被摆放在牢房中间的尸体。

        谭秀林约莫死于三日前，尸身仍未完全腐化，她的面目浮肿，呈现着青白交加的颜色，已然看不出一丝传言中的风采了。视线再下移，李星鹭惊讶的发现她身上竟然只披着几片破布，称得上是衣不蔽体。

        短暂的观察了尸体全身，李星鹭的目光流连在谭秀林呈黑紫色的唇瓣上——她的手臂也有几处呈同样颜色的肌肤，这是中毒的迹象。

        而尸身只颈肩处出现两三道勒痕，像是被人拖拽所致。没有找到外部的伤口，李星鹭也不再迟疑，对准尸体的脾胃处落下了刀尖。

        和肉被切开的沙沙声一同传出的，是尸臭味。浓郁的尸臭味与地牢自身的臭味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满室难以形容的臭气。

        在训练有素的锦衣卫和沈舟云都禁不住皱紧眉头的时候，李星鹭却恍若未觉，仍淡定的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她审视着自己亲手切开的伤口——从尸体的脾胃处延伸至腹腔，里面的脏器和秽物她都一一亲手验看过，却并未发现任何致毒物。

        难道不是通过口服的方式中的毒？

        李星鹭取过桌面上的细针，仔细的将剖开的伤口工工整整的缝合复原，而后她端过一碗水，用紧拢的手指抓了把水洒在尸身的脖颈、心口和背部，又将葱白捣碎敷在其上，以白纸蘸醋盖上。

        做完这一切，李星鹭止住动作欲要静待结果，抬眸时却不期然对上沈舟云探究的目光，她以为对方是在疑惑她做这一切的用意，便开口解释道：“人死后皮肤会泛青，光靠肉眼难以辨认细小的伤口，这样做可以令伤口显现。”

        约莫一时辰后，李星鹭活动了一下略微酸痛的身躯，又端起水去冲洗尸身上的醋。直至洗到背部时，她的眼神落到尸体腰间浮现的几个小黑点上，动作猛然一顿。

        她俯下身去仔细观察谭秀林腰间并成一排的黑点，黑点外部还泛着晕青，似乎是用针扎出来的伤口，经过两三天时间，几乎要淡到看不见的程度。

        李星鹭忙取过桌上的刀具，小心翼翼的剜出针口的肉，放置在垫着冰块的瓷碗中，她扶着腰直起身来，目光还紧盯着瓷碗里青黑色的那团肉：“尸体无致命外伤，有中毒症状，体内却未发现致毒物，腰间出现可疑针口，疑似为中毒原因，毒的种类无法确定。”

        她一口气讲述了验尸过程中的所有发现，而在科技不算发达的古代，对这里各种药物都不算熟悉的李星鹭难以确定谭秀林中了什么毒，她也并不逞能，直白的说明了此事。

        这一点对于沈舟云而言却算不上难题。

        李星鹭眼见着他挥了挥手，两名锦衣卫上前端着瓷碗离开了牢房，不到半盏茶时间就回来了，同时被带回来的还有关于‘毒’的线索。

        据他们所言，经过太医院院首的化验，这团肉当中只含有一种用名为‘翡云草’的珍稀药材制取的汁液。翡云草不仅不含有毒性，还是珍稀异常的药草，只在西域每三年进贡的奇珍异宝中出现。

        李星鹭贝齿轻咬着唇，她不可置信的呢喃出声：“分明中了毒，怎会找不到致毒物？死者身体康健，又如何需要用药草进补？”

        只可惜无人能够回答她的疑问。

        解不开这些谜团，对谭秀林之死的调查就会停步不前，她先前夸下的海口仿佛化作耳光打在脸上。‘查不出真凶，死的就是我’一遍遍的在李星鹭心底回响着，恐慌像潮水般源源不断的袭来，她感觉自己好像要被冲下深渊。

        “能验出锦衣卫的仵作验不出的线索，你的确有价值，有价值的人，本王一向用之，而非杀之。”

        就在此时，沈舟云低沉清润的嗓音响起，堪堪拉回了李星鹭濒临崩溃的神思。

        她惊讶于沈舟云直白的认可，只是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又等来对方的下一句话。

        只听他语气冷硬的开口道：“要么跟着本王查清此案，要么继续被关在这里直到你的死期，现在是你要抉择之时。”

        李星鹭暗道果然不愧是作风冷酷的大反派，在问话时用陈述句式，看似给出选择，其实却是单选题。她若非想要活命，怎么会赌这一把？

        她敛下眸中的无奈，果断表示自己选择前者。

        沈舟云立即便唤来锦衣卫指引她离开沼狱，在踏出牢房前，她想起翡云草之事，又回过头迟疑着对沈舟云提出了要借阅本朝医书的要求。

        没想到对方很爽快的答应，随口吩咐锦衣卫到藏书阁去寻来所有的医书，仿佛与案件有关的要求，他都不会拒绝。

        李星鹭神色复杂的望了他一眼，伸手脱下纱布手套，迈着一瘸一拐的步伐踏出了地牢的门——她的脚腕被镣铐铐了许久，难免会导致行动不便。

        走出地牢，在锦衣卫的指引下，她走进了一间热气缭绕的房间。房间的正中央竟摆着一个浴盆，浴盆两旁的屏风上挂着女子的服饰。

        李星鹭无甚心情享受这份意外的好待遇，舒适的热水和迷蒙的雾气无法使她的大脑放松下来，直至走出洗浴房，她的面容上仍带着忧色。

        她尤在为案件紧张，甚至忽视了门外走廊上沈舟云的身影，无意识的迈步越过他，走进了他身后的布局像是书房的房间。

        堆积如山的书映入她的眼帘，她不禁惊了一瞬，心想锦衣卫竟真的把皇宫藏书阁中所有的医书都搬来了，还真是……作风张扬。

        李星鹭抄起几本书绕到桌案前，坐下来仔细的翻看起来，这一看，便是几个时辰。

        树叶沙沙的声响透过窗纸传进书房，而仿佛沉浸在漫漫书海当中的李星鹭却猛然止住了翻书的动作。

        她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似是为了确认般的将头埋的更低，视线再度落在左手捧着的一本古书上。

        这本名叫《万毒经》的古书封面和内页纸张泛黄，看上去显然很有年代感，而其中的异域文字和密密麻麻的中文注解则透露出它为异域人所作。

        吸引了李星鹭注意力的是记载着毒药‘香消玉殒’的那页纸，通篇望去，‘翡云草’三个字赫然出现在其中。

        ‘香消玉殒’是一种混合毒物，始创于南疆，可用南杏仁为药引，佐以翡云草，两种食物都服下后，中毒者一盏茶的时间内顷刻身亡。

        南杏仁……

        李星鹭不由得回忆起剖验谭秀林尸体的过程，在她的胃部中，的确发现有未消化的南杏仁残渣。

        此外，依照原主的记忆，因为皇太后喜食杏仁，所以每次宫宴上都必定有杏仁所制的御膳，谭秀林是在宫宴后的献舞环节才离席的，她必然已经用过御膳，也就是服下了作为药引的南杏仁。

        但真正导致她死亡的，还是浸过翡云草汁液的针，或者说作为混毒的药引和致毒物，两者缺一不可。

        想通了这一点，李星鹭再不敢耽搁，她将《万毒经》抱在怀中，执起一盏灯笼就冲出门去，但推开书房的门，一道清俊挺拔的身影赫然进入她视线中。

        李星鹭惊讶的发现，她要找的沈舟云竟然一直待在书房门外。

        虽然因为沉浸在书中对时间的流逝不敏感，但她进书房时才刚刚入夜，再次出来却已经是夜半三更了，沈舟云作为高高在上的睿王，竟然也要为了查案不眠不休吗？

        这个认知令得她对于沈舟云的印象有了些不明显的转变，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赶忙将《万毒经》递给沈舟云，并向他详细讲述了自己的发现。

        混毒是较为高明的毒术，因为药引和致死药物可以分开施用，正好制造时间差，对于查案的人而言，便更为棘手了。

        想到这个发现虽然得以确定谭秀林的死因，却更加扩大了嫌疑人的范围，李星鹭一时不知该喜还是忧。

        她身旁盯着《万毒经》神色凝重的沈舟云却似乎有别的想法，他命人去查京城内所有拥有翡云草的人，回来复命的锦衣卫却告知他们只有皇宫中的内务府存放有翡云草，而皇帝、太后和各位太妃们都被赏赐过这种药草。

        只有宫中的人才有机会接触到翡云草，也只有宫里人最清楚皇太后的喜好，能够想到利用这一点来实施计划……可是这话李星鹭却不敢说出口，毕竟宫里人，还包括了皇帝和太后太妃等人，这是她没有资格议论的。

        “王爷，可否允准奴婢前往案发地一观？”

        看了大半夜的书，李星鹭仍是没有分毫困意，她紧绷的神智不允许她放松，所以在迟疑了片刻后，她还是开口提了请求。

        沈舟云似是没想到有人比自己更能熬，怪异的望了她一眼：“现在？”

        李星鹭果断的点了点头，却见沈舟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灯笼，转身向走廊的尽头而去，她疑惑的站在原地盯着他的背影，直到身旁的锦衣卫出声提醒，她才反应过来沈舟云竟是要亲自领着她前往案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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