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穿书

黄昏细碎的光线照在锦衣卫刑司所在楼阁的红砖上，在云霞辉映下，白墙绿瓦皆被赋予了别样的光彩。

        看到这副景色，仍谁也无法想象到，在这楼阁底下竟有一处暗无天日的沼狱，连风声与蝉鸣都无法传进去。

        此刻，漆黑的沼狱走廊尽头罕见的透出几道微弱的光线，点起火烛的牢房中，一个昏迷在地的女子被粗暴的架起。

        随着铁链在地板划动的摩擦声迭起，女子被抬上了刑架，她的头颅被迫仰起，露出一张姣好的面容来。弯弯的柳叶眉，高挺小巧的鼻梁，她双目紧闭，薄薄的唇瓣抿成一条线，纵然未观全貌，仍然能依稀窥见她的风采。

        面对着这样一名即使身穿囚服也难掩过人姿色的女子，身处在同一间牢房内的人却无一人显露出半分怜惜。

        他们依照指令，给昏迷中的女子上了最轻的刑罚——十指连心，用细针缓缓扎进手指甲的□□处，慢慢的将指甲与血肉剥离开。

        “嘶……”

        细针刚扎进女子的指缝，她口中就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呢喃，行刑的人却毫不手软，继续将针往里扎。

        手指传来一阵刺痛，将李星鹭的意识从昏沉的脑海中捞上来，她感觉到自己头疼欲裂，指间冰冷的痛感却意外平息了头颅中的撕扯和混乱，她下意识的痛呼一声，一股潮湿的霉臭味却趁机钻进她的鼻腔内，激起一阵反胃感。

        她猛然睁开眼睛，入目的是布满裂纹的天花板，仔细看去还能发现不少缠绕着的蜘蛛网。

        再往下是四面封闭的墙，连一扇窗户的影子都见不到。没等她仔细观察所处的环境，两名穿着黑色服装的男子走进她的视线范围内，他们腰间佩刀上刻着的‘锦衣卫’三个字吸引了李星鹭的注意。

        “王爷，嫌犯李氏醒了。”

        锦衣卫用他们堪比人工智能的扁平声线打断了李星鹭的思绪，将她的心神拉回现实中。

        王爷、李氏……嫌犯？！

        毫无疑问，他们口中的’李氏’指的是李星鹭。

        她眼底一震，思绪因此渐渐回笼。

        既然她是嫌犯，那么这里就的确是牢房，而疑似锦衣卫的人和他们话中称呼的‘王爷’勾起了她的印象——这不正是她前段时间看过的那本古言悬疑小说《谈情说案》的第一章剧情吗？

        《谈情说案》以架空王朝大业朝为背景，讲述了沉迷于悬疑话本子的宫廷女官许菱误打误撞的破获了几桩悬案，因此与男主结识，最后终成眷侣的故事。

        这本书的第一案‘皇宫女尸案’，死者为户部尚书之女、京城第一才女谭秀林。宫宴当天，谭秀林衣不蔽体的尸身被发现于掖庭宫枯井处，因为她身份的特殊性——先帝为当今陛下钦定的中宫皇后，皇帝亲自下旨命锦衣卫严查此案。

        在严刑逼死了一名因屡次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而受到怀疑的嫌犯舞姬后，锦衣卫仍迟迟未能破案，这时候女主登场了，她用她半吊子的刑侦知识和百分百的女主光环成功找到了线索。后面的剧情李星鹭就不清楚了，她看到这里就弃书了。

        因为那位‘饱受酷刑折磨而死’的倒霉舞姬竟然与她同名，每当看到书中写她受刑时是多么痛苦的描述时，李星鹭就像吃了苍蝇一样不得劲。

        于是她愤而弃书，专心备考法医系大三级的期末考试，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连夜复习而猝死，再次醒来，她就已经成了身负杀人嫌疑的舞姬李星鹭。

        皮肉分离般的痛楚蔓延至神经，李星鹭此刻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她正在受刑。细针被彻底推进她的指甲□□中，她咬牙忍住即将要溢出口的痛呼声，吃力的抬眸向前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锐利的星眸，星眸的主人浑身气势凛冽，他清俊的面容却衬得他有几分谪仙姿态，两种违和的气质在他身上融合的极好，令他温文而不失威严。

        视线下移，用金丝线绣成的五爪金龙纹样在来人纯黑的服制上尤为显眼，哪怕是身为现代人的李星鹭也清楚得很，这是皇家的象征。

        结合锦衣卫对他的称呼，不难猜出这男子的身份。

        睿王沈舟云，先帝所出的八皇子，奉先帝遗诏掌十万锦衣卫，为锦衣卫指挥使。

        同时也是原书的大反派。传闻他心狠手辣，朝野上下莫不畏之如虎。

        此刻他轻启薄唇，用‘继续行刑’四个字向李星鹭证实了，传闻不假。

        质地冰冷的细针半截没入指甲的□□中，十只手指同时感受到尖锐的疼痛，李星鹭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她脑门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顺着额间的碎发蜿蜒流下，锥心般的痛楚使她舍弃了自尊心，低头连连求饶。

        李星鹭虽一贯自诩胆子大，能够面对着一屋子死态各异的尸体都不眨一下眼睛，但毕竟也只是个没吃过皮肉之苦的普通现代人，真要叫她咬牙受了这酷刑，无异于推她进火炉。

        正在给她上刑的锦衣卫却并未因此停下动作，李星鹭脸色更显苍白，她努力的做出柔顺的姿态自陈冤情，但周围的人似乎对此习以为常，并没有人重视她的话语。

        见状，李星鹭心下一沉，意识到这是因为原主已经重复过无数遍这样的说辞，而这种一味的求饶对于案情进展并没有任何帮助。

        不过最关键的一点，唯有继承了原主记忆的她心知肚明——原主的口供确实有假，她自称是到人迹罕见的枯井附近练舞，实际上她练的却不是舞步，而是‘假摔’。

        和出身即贱籍的大多数教坊司舞姬不同，原主出身官宦世家，几年前她在朝中任户部尚书的父亲李巍因为贪污巨款而被判刑处死，李家的男丁全部流放边疆，女眷充入掖庭做苦力，原主却因为容资出众被调去了教坊司研习舞乐。

        因为自小家境优越，原主本就精通琴棋书画，在教坊司中便格外受掌教嬷嬷的重视，她也一直很清醒，知道自己沦落到这里，做的无非是取悦权贵的事，再没可能保留往日里官家小姐的尊严，所以干脆放大野心，想要攀上皇帝，再度翻身。

        在宫宴献舞时假意摔倒是原主原定的计划，为此她日夜躲在偏僻的枯井附近练习，欲图将最动人的姿态展现在皇帝面前，谁知此举却让她身染杀人嫌疑，被关进锦衣卫沼狱受酷刑折磨。

        “王爷恕罪，奴婢不敢再行隐瞒，奴婢到枯井附近，的确不是为了练舞，而是想要练习如何摔倒，为的是在皇上面前露面。”

        原主宁愿受刑罚折磨都不愿意说实话，李星鹭却没那么多顾虑，都落到这般境地了，难道还有心思在乎是否受人鄙夷吗？她只狠了狠心，这番陈情便脱口而出。

        不需要特意去瞧周围人的脸色，李星鹭也能猜到他们听了这段话后对自己的印象又跌至怎样的境界，可她并不在乎，她只希望说出实情能证明她的清白。

        “目前为止，你似乎并没招供任何与案件有关的话，本王是否应该考虑换一种更有力度些的刑罚？”

        虽是问句，但沈舟云明显不是在询问她的意见。

        这句恐吓仿佛一盆冷水从李星鹭头顶泼下，浇的她透心凉的同时也让她彻底清醒。

        这一屋的人并不关心她是否是被人冤枉的，他们只想要一个能够交差的结果。

        在内心被恐惧与无助填满之前，李星鹭努力的转动脑筋，思考着害她被关在这里的那桩杀人案——谭秀林之死。

        原书中提到，因为案发地枯井的不祥征兆，宫内外对这案子的舆论也离不开神鬼之说，但案件的诡异之处却不在于此。

        其一是死者生前曾支开身边侍女，独自从宫宴上离席，随后便不见踪影，直到她的尸体被人发现。但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做出如此举动，这又是否暗示她可能与凶手相识，书中并没有立即揭开谜底。

        其二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死者尸身被发现时，她是衣不蔽体的状态，但看不出有外伤的痕迹，在锦衣卫仵作验尸的过程中，也并没发现致毒物，他们竟无法确定死者的死因！

        可惜李星鹭没看全原书的第一案，并不知道这些谜题的案底，更不知晓杀害谭秀林的凶手究竟是谁。

        她心想，沈舟云的态度不好，甚至透露出要屈打成招的意图，这与进展缓慢的案情本身有莫大的关系。

        死者谭秀林身份关键，她能成为先帝钦定的未来皇后，身后代表的并不只谭家这一拨势力，她今日意外横死宫中，只怕皇帝短时间内也无法给出交代，所以原主才被推了出来，而整个案子更是被皇帝一道圣旨全推到了沈舟云掌管的锦衣卫手上。

        皇帝是想让沈舟云承担来自谭尚书等人的压力，而沈舟云显然意识到了皇帝的目的，所以他才亲自接管了这个案子。

        就在她思索间，牢房里竟已经被搬进来一套刑具，放眼望去，柳叶刀、烧红的铁烙、铁索均在其列。

        “柳叶刀，用于剥皮，从头皮开始，以最精细的手法缓慢的一层一层剥下来。铁烙，用于烙刑，可在人的全身留下烙印，使之皮肉熟烂。铁索，用于穿琵琶骨，行刑后罪犯与废人无异……”

        大牢里回荡着锦衣卫毫无感情的冰冷嗓音，这些详细解释刑具用法的话语无疑是想要恐吓李星鹭，为了迎合对方的心思，她脸上流露出半真半假的畏惧、恐慌之色。

        听到这些残酷的刑罚，若说丝毫不惧怕，那是假的，但李星鹭内心中占主导的情绪却是麻木般的冷静。她清楚的意识到这并不仅仅是恐吓，假如她还不能够自证清白或是为谭秀林一案提供有价值的线索，那么沈舟云真的会下令对她使用酷刑，甚至到最终，是死刑。

        无论是原主的记忆还是她看过的一点点剧情都没有与案件直接挂钩的线索，但是对于查案，她身为法医系的尖子生，想必是能够出得上力的，靠验尸查出端倪，也算是提供线索的一种方式吧？

        留给她的时间短暂到不足以周全计划一切，她别无退路，哪怕明知贸然自荐为谭秀林验尸不妥当，李星鹭也仍是果断的开了口：“奴婢在闺中时曾研习过仵作技艺，精于验尸一道，何不让奴婢以此自证清白？”

        “若验出线索，对破案大有帮助，若验不出，奴婢也跑不掉。”

        这话的未尽之意，李星鹭相信沈舟云能够听出来。无论验尸一事成与不成，她的生死仍在他一念之间，毕竟查不出真凶，沈舟云一可以推她出去顶罪，二来他最重不过是得罪谭尚书等人，自己却是必然逃不过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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