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陈琬琰自梦中惊醒。

        她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室内的光线有些许昏暗，场景依稀可辨。

        窗外传来清脆的鸟鸣，时间应是黎明。

        陈琬琰撑着手坐起身来，忽感一阵锥心般的疼痛，不禁抬手抚上胸前。

        手掌按压的地方没触到任何伤口，更无汩汩流出的鲜血。

        胸口的刀伤怎么会那么快痊愈？

        “姑娘？”

        骤然发出的声响吓了陈琬琰一跳，待她发现问话的是芷兰，不禁有些愕然，忽生一股恍如隔世之感。

        “姑娘做噩梦了？”芷兰绕过屏风走进来，看到她头顶的一层薄汗，拿起手帕替她擦拭。

        做梦？乱军入城，烧杀抢掠……刚才自己所见，只是一场梦？

        “心口疼吗？”芷兰担忧地望着她：“要不要叫郎中来？或是让老爷延请宫中御医？”

        陈琬琰的父亲陈博正身居太傅之位，有资格为家眷请宫中御医看诊。

        陈琬琰缓缓摇头道：“我没事。”

        “是因晋王到府上提亲的事而心神不宁吧？”芷兰拿来靠枕放到陈琬琰身后，柔声安慰道：“姑娘放心，老爷定会替你回绝这门亲事。”

        听到这话，陈琬琰感到心间又是一刺。

        记忆中，也有晋王到府上提亲。

        只不过那时她尚在病中，脑子浑浑噩噩，对芷兰的话听得不甚明白，昏沉的劲一上来便又睡了过去。

        于是陈博正自作主张，以陆怀瑾与陈琬琰早已定下婚约为由，婉拒了晋王的求亲。

        陈琬琰休养好身体，才得知自己即将出嫁的消息。

        她与对陆怀瑾并无什么恶感，毕竟青梅竹马多年，婚约既成，她也就安然接受，踏上了陆家前来接亲的婚车。

        成婚以后，陆怀瑾与她之间总存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她以为陆怀瑾是生气自己被当做了陈家用以拒绝晋王求亲的幌子，愈发做小伏低。

        现在想来，着实可笑。

        陈琬琰抚摸胸口的手不由得握紧，将寝衣攥出褶皱，额头的汗被抹去，微微有些发凉。

        她开口问芷兰：

        “你说……父亲要替我拒亲？”

        “是啊，”芷兰温声答道：“老爷已经请陆尚书一家今日到府中做客，会用陆公子与姑娘的婚约婉拒晋王求亲。”

        陈琬琰抬头望向头顶的帷幔。

        这些帷幔令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待字闺中时所睡的床铺，一切布置，都同她出嫁前分毫不差。

        可她同陆怀瑾成亲以后，室内的布置明明已经换过。

        她回来了，回到了自己被父亲做主定亲的当天。

        都城的火光，百姓的哭嚎，被人从背后放冷箭而牺牲的守城将士……一想到这些，对陆怀瑾的恨意夹杂着恐惧，一点点涌上陈琬琰心头。

        “芷兰，”陈琬琰推开靠枕起身道：“洗漱更衣，我们去见父亲母亲。”

        “可姑娘你的身子——”

        “无碍。”

        若是记得没错，过几天她就会痊愈，风寒而已，不至于延误了病情。

        何况，或许是因为重生的缘故，身体虽然还在病中，脑子却是清醒的。

        冷静，要冷静。

        她已经回来了，一定能阻止那场浩劫。

        陈博正和妻子孟淑娴一大早就听到女儿到院里的消息，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起身从内室出来。

        “不是还在休养吗？有事叫人带话就行，怎么自己跑来？”孟淑娴看到陈琬琰一路疾走脸色有些发白，不禁心疼道。

        “父亲，母亲……”陈琬琰上前一步握住父母的手臂，真实的触感让她几欲落泪，还好……他们都还在。

        看到陈琬琰欲言又止的样子，陈博正屏退了其他人，带着女儿来到桌前坐下：“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女儿不嫁陆怀瑾。”陈琬琰眼眶微红道。

        孟淑娴问：“怎么了？你不喜欢他？”

        “陆怀瑾绝非善类——”陈琬琰尽力平复着自己情绪说道：“两年以后，陆怀瑾会引西北的一支乱军入城，屠戮我都城百姓——”

        陈博正与孟淑娴对视一眼，迟疑片刻，温声对女儿道：“琬琰，你这几日生病，难免做噩梦……”

        “不是噩梦，我亲眼看见了。”她赶忙将自己前世所见一一讲述了出来。

        陈博正思索片刻，道：“你说的那个乱军首领，他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

        陈琬琰闻言愣住，摇头道：“不知道，那时天已经黑了，我看不清他的脸……”

        陈博正和孟淑娴听到这里，神色愈发凝重。

        陈琬琰忽然意识到什么：“父亲母亲……不信女儿吗？”

        “你可还记得接下来发生的其他事情，用以佐证你的话？”孟淑娴问道。

        陈琬琰无奈地摇了摇头。

        清醒后，那些记忆就如流水般从自己脑海中逝去，只留下都城被破的情景。

        疼痛刻骨铭心。

        但在父母眼中，她不过是在自己房间里睡了一觉，醒来却说自己重生，偏偏又说不清任何细节，也难怪父母会当她是生病说了胡话。

        “你说那支乱军出自西北……”陈博正捋着胡须道：“那去西北查探一番，或许会有所斩获。”

        陈琬琰抬起头，满怀希望地看向父亲。

        “可惜，”陈博正叹了口气：“为父的‘太傅’之名不过一介虚职，琬琰——并非为父不信你，只是仅凭你几句话，无法将陆怀瑾定罪，也无法奏请陛下详查西北之事。”

        陈琬琰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朝政大事，的确不能被她几句话所左右。

        本以为提前预知结局便可阻止浩劫，却不想还是这样的结局。

        看到女儿的表情，陈博正刚想出言安慰几句，岂料陈琬琰又抬起头：

        “此次晋王求亲，请父亲应下。”

        陈博正立即问道：“你说什么？”

        “女儿对陆怀瑾只有幼时玩伴之谊，绝无男女之情。”这一世，她终于有机会在婚约被定下之前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但女儿嫁给晋王，或许能有机会劝他提前提防陆怀瑾，求父亲成全。”

        “可你知不知道，晋王手握重兵，太后和陛下一直都对其颇为忌惮，朝中臣子也对他有诸多不满之声，你嫁入王府可是会受牵连啊！”陈博将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讲了出来。

        “女儿知道——”陈琬琰目光坚定地道：“女儿甘之如饴。”

        她双手交叠，前额贴至手背，规规矩矩地向父母行礼，盈盈拜下。

        “你……”陈博正被堵得没话说。

        作为父亲，他自然清楚陈琬琰的脾气，女儿平日里看着温婉顺从，可只要认定了什么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可应下晋王的求亲之请……一时之间，他也不可能下这么重要的决定。

        “婚姻终乃人生大事，我与你父亲需要好好考虑，”孟淑娴看出丈夫的纠结，开口解围道：“至于陆怀瑾，你若不想嫁，那陆家今日过来，我们招待一番，不提定亲便是。”

        陈琬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母亲以眼神制止。

        父亲需要时间考虑，她的确不该再步步紧逼，否则很可能事与愿违。

        母亲答应不让她嫁陆怀瑾，算是成功了第一步。

        陈琬琰垂下眼眸，温婉地道：“谢父亲、母亲。”

        “好了，快回去休息吧。”孟淑娴看着女儿因为一路疾走，有些泛红的脸色，心疼道：“你还在病中，切莫太过劳累。”

        陈琬琰乖巧应下，转身回了房间。

        陈博正和孟淑娴起身出门，一同走向正厅。

        “让诸位久等，实在是怪我把时间定的太早了些。”陈博正笑着陆尚书一家告罪，儒雅的脸上一派春风拂面的笑意。

        陆尚书一家哪敢真承他的情，忙说无碍。

        众人寒暄以后入座，陈博正的目光落到陆怀瑾身上。

        青年身形颀长，面如冠玉，配着得体的淡青色深衣及月白外袍，俨然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

        陆怀瑾接触到陈博正的目光，恭敬地见礼。

        陆怀瑾一直都是陈博正属意的女婿人选，但经刚才一番和女儿的谈话，这翁婿怕是当不成了。

        陈博正唯一怀疑的是，陆怀瑾这样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日后真会引十万乱军入城？

        陈博正面上不显，只悠悠地与陆尚书扯着闲话。

        半晌聊不到正题，陆尚书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下官听闻，晋王殿下昨日到贵府提亲？”

        此事已经传开，陈博正不好说谎，略一点头：“正是。”

        “不知太傅心中作何想？”

        “这……晋王主动提亲，确有示好之意，不过——”陈博正知道，与自己交好的这些官员大多看不惯晋王，和他交好其实也是希望他能成为抵抗晋王的一面旗帜，既身为旗帜，便不好态度过于鲜明地倒戈：“不过还是要再好好考虑考虑……”

        “直接拒绝晋王提亲的确不易，下官也知晓太傅的难处，心中倒有一计，不知是否唐突？”

        陈博正被问到这份上，也不好让对方憋着，只得道：“但说无妨。”

        “犬子与令嫒青梅竹马，两人本就有意，不若趁此机会，将他们的婚事定下，以此来婉拒晋王求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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