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煎水作冰（一）

　　直到打更人敲了三更天，陆南方才如梦初醒。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他看着窗棂想了想不知道他今夜没回家有没有人为他担忧。

　　扬州府他是一定要去的，可翻了这么多文书竟然一时不知道用什么理由去。

　　佳娘醒来时已快到辰时，昨夜睡得不好今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

　　“夫人，有女眷来。”同福的声音从垂花门外传来。

　　佳娘理了理衣裳赶紧出去，她嫁过来这么久从未有过女眷上门来找她。一时倒是让她好奇，脚下的步子也走的快了些。

　　彩月已将人带进了垂花门，见她从东厢穿堂过来忙道：“夫人，是堂尊家的小姐。”

　　佳娘见眼前的女子梳着时下未嫁女子喜爱的垂挂髻，身着缃色的主腰配了石榴色的对襟长衫，下面是草碧色的浮光锦月华裙，胸口处还戴了蝶恋花的红宝石璎珞。身姿婀娜，耀如春华，眉梢眼角藏着三分小女儿的娇俏倒是让佳娘有些自惭形秽。

　　就连她身后伺候的丫鬟也是通身的书卷气，站在外面定能胜过寻常人家的女儿。

　　“陆大夫人安，小女是上元县令苏用连之女苏清雪。”女子纤纤细步上前行了万福礼，一颦一笑皆是风流。

　　佳娘忙回了礼：“苏小姐安。”

　　佳娘在打量苏清雪时，她也在暗暗打量着佳娘。

　　虽是守寡的妇人梳着简单的三绺头，除了松蓝色的绸带绑着发髻就只有一朵白珠花点缀。身上穿着松蓝色的短襟和月白色马面，通身虽没有金钗绢花却有股宋时的婉约清冷之姿。

　　佳娘不知道她来是何意，便请她到正房喝茶闲话。

　　苏清雪也不打哑谜，见佳娘虽未问她来意但眼中的好奇却未藏，也不打哑谜笑了笑道：“今日来叨扰陆大夫人是替母亲来送礼的。”

　　说罢身后的丫鬟便将承盘送上前，“这是她陪嫁里面的碧玉十八籽，前些年请了灵隐寺的师父帮忙开了光。前阵子父亲遇到了难题多亏了陆家二公子替他解了困，母亲说男子之见三言两语的就把谢字了了，可这事哪里是那般简单。夫妻是一体，如此恩情她也要谢你们，还请陆大夫人手下此物。”

　　佳娘忙婉拒道：“这本是他……二弟他的功劳，我不敢收这礼。况且我们捐的粮，堂尊也派人还了来，哪里还要再谢呢。”

　　苏清雪见她不是眼界浅薄的人，一时也有了好感：“我知你觉得自己是无功不受禄，可我娘想感谢二公子，眼下二公子未成亲，陆家是大夫人主事，这礼还是要请大夫人手下，就当是先替二夫人收下的罢。”

　　佳娘见她虽是未成家的女儿，言谈举止皆有大家风范，可婚嫁之事倒是不羞耻于口，倒是与江南闺秀不同的做派。

　　许是看穿了佳娘心中所想，苏清雪笑道：“父亲东南西北的任职，我自小便与母亲跟着他走南闯北的，虽然也读过些女儿家看得书，但还是到底性子不如旁人那般端庄，还请夫人莫怪。”

　　佳娘心里忽得一紧，只觉得眼前的小姐倒是与那位游历了南北山水的人颇为合拍默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佳娘若是再不收下便是打了堂尊夫人的脸面，自然是不敢不收。

　　“彩月，我昨日做好的荷包你去帮我拿过来。”

　　彩月跑得快，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就送了荷包来。

　　杨妃色的荷包上讨了巧绣了荔枝，栩栩如生，栗杏色的荷包绣了葫芦纹也是极好的寓意。

　　佳娘笑道：“二弟还没回来，等他回家我便将这手串交给他。这两个荷包是昨日新做好的，还请小姐帮忙带给夫人。堂尊为了我们老百姓奔波劳碌，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就好。”

　　苏清雪也不矫情，接过荷包细细打量道：“大夫人好巧的手艺，这料子摸着也是极好，那我便不推辞了。”

　　二人又闲话几句，苏清雪这才道别，佳娘将她送到了垂花门时她却回首看了看西厢抄手游廊处的丁香道：“大夫人这院子倒是布置的精巧。”

　　她指了指身旁的芭蕉树接着道：“一来有这芭蕉不展丁香结之意。”又指了指丁香下的豆蔻道：“二来便是这相思只在丁香枝头，豆蔻梢头之意。总归都是心有千千结的情意呢。”

　　佳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听了她的话顿时有万千情绪翻涌心头。陆南方从小就熟读诗书，必然也是都知道的，这是他去买番椒前种上的又联想他那时还在淮安府坠崖，一时只觉得心口堵得慌。

　　强压了心里的万千情绪，佳娘笑了笑：“我未曾读过书，并不知道这些，嫁过来时家里就有了这些。”

　　苏清雪见这些花木都种在西面，又见佳娘是从东面过来的，便多问了句：“陆二公子可是定了亲？”

　　佳娘摇摇头：“还未曾定亲。”

　　“那这样的心思倒是让人难懂呢，许是我解错了呢。”

　　一路说着话倒是将她送到了大门外，正巧遇到了陆南方回来。

　　苏清雪见他风光霁月，温润如玉的缓步走来，脸色微微发红侧着身子福了礼道：“陆二公子安。”

　　身姿绰约，音色婉转，佳娘在一旁不禁也要醉倒三分，到这时哪里还不知苏清雪的心意。

　　陆南方不知她是谁，便按着礼数还了一揖，又看了看佳娘，见她并为瞧自己便道：“不知有客来，倒是冲撞了。”

　　佳娘这才醒过神来：“这是堂尊家的千金小金，替堂尊夫人过来给二弟妹送礼来呢。”

　　陆南方闻言皱了皱眉，见佳娘依旧没看着自己，心里虽有些恼但脸色未变：“劳烦苏小姐，改日必当上门道谢。”

　　苏清雪这才与佳娘互相见了礼离去。

　　陆南方见佳娘又是往日那般清冷的模样，便已猜到几分：“还有几本账没对，眼下一起去看看？”

　　佳娘看着芭蕉不自觉的绞了绞手上的帕子，虽未说话还是转了身往账房的方向走了去。

　　陆南方这才有了一丝笑意，他醒来时已是辰时，怕佳娘担心早饭也没吃紧赶慢赶的回来，未曾想到半路杀了个程咬金，莫名其妙害得他被佳娘冷脸以待。

　　佳娘翻着账册看着眼前人眼里的笑意，倒是将心里的酸楚湮灭了大半：“彩月，你去把苏小姐带给二爷的东西拿过来。”

　　“不拿了。凭她是什么我都不要。”陆南方忙道。

　　彩月这厢是举步维艰，进退两难，想了想还是听佳娘的意思，便跑去拿手串。

　　陆南方伸手扣住佳娘手上的笔问道：“你怎么不戴我送你的簪子。”

　　佳娘淡淡道：“昨日梳的是云髻自然能戴上，今日梳的三绺只能戴珠花。”

　　陆南方仔细瞧了瞧才明白她说得意思，好像这三绺戴簪子是有些违和，那他下次便再给她做几朵珠花戴。

　　“不过这朵珠花也好看。”陆南方一手撑着脸细细打量道。

　　佳娘被他瞧的有些不好意思，佯装恼怒道：“你要是没事就去把院子里的蝉轰走，叫的惹人烦。”

　　“这有何难。”陆南方掸了掸衣裳笑道。

　　彩月送手串过来时就见平日里文弱书生般的二爷拉着同福在院子里用杆子打蝉，二爷的手是握笔算账的，哪里能做这样的粗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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