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余霞散绮（三）

　　人平复了情绪才离去，只是毕竟氛围有些微妙，一时间谁也没开口说话。

　　远山青黛，石桥小舟。南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气。

　　在陆南方眼中婉约山水都不如此刻身边的纤如柳扶风，蹙眉如弯月的佳娘。

　　“你看。”陆南方看着她头上的发饰皆是自己送给她的，心里不由得暖了几分，指了指远处的青山找了话头。

　　今日难得的天朗气清，远山空灵飘渺，青霭层层叠叠恍惚间若遗世独立。

　　佳娘抬眼望去也觉得神清气爽，若是有机会真想去山那边瞧瞧。

　　陆南方怕周围的人群冲撞，一边小心虚扶着她一边说道：“前阵子我去四川，路过奉节时见了一回巴山蜀水，倒真是难得的美景，青山绿水连绵不绝当地人说那片山水还有一个别名为十里画廊。”

　　“不知我此生是否能见到你说的美景。”佳娘有些遗憾道。

　　陆南方道：“当然能，若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

　　他说得平实坦然，好像若是佳娘愿意，明日就能启程出发一般。

　　倒是让佳娘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过了许久她才问道：“你去过很多地方？”

　　“嗯，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还是去过不少地方。”陆南方回忆道。

　　原本他是可以不必如此的，换在其他人家早早中了秀才，必定是要让他继续读书的。

　　这话在佳娘耳中倒是有些心酸，她竟觉得他有些可怜。

　　陆南方见他如此还以为她是觉得自己被束缚在一方天地不得自由，便试探问道：“我想过些日子去趟扬州。”

　　“你刚回来又要走？”她没察觉自己这话里有着几分不舍与抱怨。

　　陆南方却听了出来，他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不如到时你与我一起过去？那边两家绸缎铺子的账还是你看出来的问题。”

　　佳娘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这辈子到现在走过最远的路就是从句容嫁到南京城，一时有些害怕。

　　“你不是想学做生意吗？这次就有你来治治这两家店，也算是增长些阅历。”陆南方见到她的纠结又说道。

　　佳娘心想，他说得有道理，这些问题早晚或是会遇到，与其到时候两眼一抹黑还不如现在就先学些经验。

　　  “好。”佳娘下定了决心这才点点头。

　　陆南方看着眼前的飞檐弄瓦，掩映白墙，墙下是孩童稚子抢着吃树上摘得青梅，他抬起头无声的笑了笑眼中似有万般柔情此刻皆化作秦淮河的春水。

　　回到了太平巷陆南方依旧只是将她送回了家又出去。

　　佳娘回了屋子对着妆奁上的铜镜将簪子取下细瞧，是上好和田玉石料子，簪子上并未雕刻什么样式是通体的素净，倒是与她那支碧玉簪子大小模样都是相配的。

　　她只第一次与他出门时带过，没想到他竟然记住了。

　　念及此她脸上微热，慌忙的将两支簪子放在了一起。

　　丁香迎来了今年最后一次花期，晴空之下尽是清甜的香，佳娘坐在穿堂乘凉绣着荷包，彩月和青竹摘了两串花戴在发间你追我赶笑闹着。

　　直到余下散尽也没听说陆南方回来，歇息前佳娘还推了窗棂透过抄手游廊细瞧，那间屋子依旧没点灯。

　　陆南方今日到南镇抚司便有了坐，这是原来王镇抚史贬到云南前的公房。

　　他如今换了飞鱼服坐在书桌前沉着脸看着这间屋子，若是早一些让他当上镇抚司他定是高兴的，可如今他坐在这里就觉得脚底踩的是蒋正民的尸体，若不是孙继宗打了他三十大板全了皇城威仪，估计他也去陪蒋正民了。

　　“大人。”冯三听说他今日来了，忙从茶社跑了回来。

　　陆南方见他来便指了指下首的位置道：“自己倒茶吧。”

　　“大人以后每日都要回来当值？”毕竟他如今还要处理审核其余三个卫所的事务文书。

　　陆南方看着桌上的文书点了点头，这些文书上大多写的是某个官员夜里找谁喝酒，某个官员纳了几房小妾。

　　诸如此类，原来曹平也只是看过就交给了经历司留档。

　　“可有上元县令苏用连的消息？”陆南方问道。

　　冯三忙将桌上一本暗黄色的文书找出来道：“这本就是。”

　　陆南方翻了翻，上面写的是苏用连家中情况和最近的动向。

　　“何永华这次赈灾回去，怕是要为他请封吧。”冯三道。

　　毕竟上元县这次的确算得上南直隶各县里功劳最大了，太祖的皇陵一点水也没漏进去，自是功德无量。

　　“兴许还有人出来领罪也未可知。”陆南方翻看了漕运衙门零碎事和布政使纳妾的文书道，“将这两份交给经历司，让他们送到京城，兴许那边用得上。”

　　冯三不敢耽搁，忙送了过去。

　　下晌，陆南方总算是将所有的文书都看完了，心里叹道曹平这些年也不容易。

　　经历司的陈百户见他来，忙上前接住文书道：“大人差个人送来就是了，何须亲自跑一趟。”

　　陆南方看了看满屋子的卷宗档案道：“我来随便看看。”

　　他往日甚少踏足经历司，毕竟职责不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陈百户知道一天到晚在外杀人越货的，都羡慕他们经历司，说在这里清闲自在。可这每日添不完的文书，记不完的册，哪里是那些粗人能干的活。

　　“经历司犄角旮旯的摆放杂乱，大人莫要见怪。”陈百户客气道。

　　陆南方四处闲逛半晌脚步停在了扬州府的架子前：“最近扬州府如何？怎么这么多档记？”

　　陈百户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哪个府的文书都不少啊。

　　见他答不出来，陆南方面色一沉道：“把扬州府在任官员的档案都给我送过去，我也正好检阅你们平日里的差事办的如何。”

　　陈百户神色一凛不敢推脱，心里默了默扬州府到底还有哪里存在疏漏。

　　陆南方又转了几个架子，陈百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南直隶太久没有镇抚史了，佥事大人两地跑着哪里能时时管着他们，如今见陆南方这般仔细到不像传闻中那般事事交给手下的人操心的样子，一时摸不准他的深意。

　　“得了，就先看扬州吧，看完了再换个地方。”

　　听陆南方这样说，陈百户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料想这后半年的事务必定费神。

　　陆南方离开后陈百户才发觉自己已是满头的汗水。

　　南镇抚司的衙门夜里听不到一点声音，昭狱里的声音也传不到外面来。

　　陆南方依旧仔细看着文书，冯三回到卧房歇息时看着陆南方房里的灯还亮着，坐在书桌看的身影透在窗户上，倒是让人心里一惊。

　　大家都觉得大人平日里不好好的点卯，可只有他知道大人遇到事可从没掉过链子。

　　今日这般还在公房看案牍，怕是遇到什么难事。

　　哎，可惜他也帮不上忙，还是快些睡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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