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云行雨洽（二）

　　女贞花白才迷离，江南恰到梅雨时。

　　今年的梅雨季比往年迟了七八日，但到底还是在六月中旬的半夜里悄然“入海”，淅淅沥沥的雨和空气里的湿热没有一月的时间是难“出海”的，

　　街上哪里还像往日那般人来人往，零零散散的几人，或带着斗笠蓑衣都沿着店铺的屋檐走着，或紧紧挨着屋檐躲雨。

　　秦淮河两岸的珠落玉盘弹拨之间也带了些腐旧之意，绵延十里皆是玉惨花愁的味道。

　　卯正，朱雀门外。陆南方穿着佳娘给他做的蓑衣、带上了斗笠，又撑着一把大乌伞，在雨帘里倒是看不出面容。

　　冯三也是这般穿戴，骑在马上，手里又牵着一匹马，在城外等着陆南方。

　　远远见他在雨中闲庭信步般走来，忙下马迎了来：“大人。”

　　陆南方接过马缰道：“可拿好了路引？”

　　“大人放心，杨金昨晚就给了属下，揣好了呢。”冯三拍了拍自己的胸腔。

　　“嗯。”

　　陆南方骑上了马，不再言语。

　　二人冒雨疾驰，一路打马出了南京。

　　佳娘是在雨声中醒来的，穿林打叶，自成一景。听彩月说陆南方寅时就出了门，她点点头便不再言语。

　　每到春汛和梅雨时，便是朝廷最忧心的时候。这雨若下的不好便成了急汛，江南的河堤多，江河湖海百千余处，因此五月时就听说听来的县令老爷就带了人去各个堤口巡查。

　　上元县衙此刻也是站了满满当当的人，衙役顶着斗笠戴着蓑衣悉数站在了院子里听训。因着应天府便在上元县属地之中，历来县令办事常仰仗府里指示，若是府台的人皱眉，这政令便出不了府衙的门，进不了上元的地。

　　新来的县令苏用连站在堂中，脸色不虞，这雨于他是愁。

　　不过时巷头巷尾的距离，于佳娘而言便是喜雨了，梅雨带来的潮湿铺天盖地的席卷南京城，挨家挨户的吃食不过两日必定腐臭，衣裳若是洗了只会越挂越湿。

　　便是放在衣柜里的衣裳若是没有放够木炭常更换，怕是在屋里便是雨连天。

　　这个时节历来也是成衣铺子生意最好的时候之一，佳娘绣着给永平侯夫人的衣衫有些疲乏，抬起头歇了歇眼问彩月：“家中可备够了碳和艾条？”

　　彩月回道：“夫人放心，每年开了春时，炭火便宜，二爷都让王娘子买了许多备着呢。”

　　佳娘当时还觉得一次买了五十两的木炭似乎有些多，知道是陆南方让买的便没有多问。心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虽掌着家，但没有经验，原本早就该准备的，竟今日才想到。”

　　“大夫人要管着家中的支出来往又要顾着成衣铺的事，一时没想到也不是大事。”

　　佳娘心里过意不去，索性让彩月请了她娘来，细细算了算还有什么遗漏。

　　这一算，还真是算到了。

　　“如今厨房的米还算充实，能吃到九月呢，到时候庄子会送米来。”李娘子道。

　　佳娘想了想便让她拿了钱去找常海买三石米回来。

　　她记得小时候句容发过一次水，家里的米都吃完了，饿了三天才等到朝廷赈灾的米。

　　那时候北方还在打仗，南直隶的军需粮草都紧着那边，只能从浙江福建调粮，调来的粮食也不多，她记得自己饿了许久，那年句容死了好多人。

　　李娘子想了想这家里三石米能吃到过年的时候了。

　　“若是我们吃不完，到时便让庄子上多留些，他们少交了粮，寒冬腊月拿去换衣物日子也好过。”佳娘解释道。

　　三石米不过七八两，佳娘如今手里宽裕了些，她也不是苛刻的人，便拿了十两银子给李娘子道：“剩下的钱，不如买些祛湿的草药，熬给大家喝，我看洒扫的几个婆子这几日风湿上来不太便利。”

　　李娘子感激道：“夫人心善，奴婢替大伙谢过夫人。”

　　常海知道佳娘自己出银子，哪里肯答应。陆南方里去的时候吩咐过，凡事大夫人要用钱一律都是要支的，更何况大夫人是给家中买三石米，哪里能用她自己的私房银子。

　　当下便另拿了十两与李娘子一同出去采买。

　　此时六月，新粮未出，旧粮也不贵。

　　三石米花了不到七两银子，米行的掌柜还用了油纸裹了好几层，又盖了几层桐油布，仔仔细细的检查几遍才让伙计推了牛车送货。

　　这雨天买米是最折磨人的，半点也不能湿。

　　常海跟着米行伙计回了陆家，李娘子又辗转去了医馆抓了茯苓、兹揪，见还剩了钱又去了买了十多条腌鱼腌肉，又买了一大坛子的腌菜，好不容易花光了钱这才使人拉车送她回去。

　　佳娘听到了动静，忙让彩月去厨房伺候李娘子梳洗。

　　“你娘出去淋了雨，你伺候她泡个热澡，换身干衣裳。”

　　彩月心疼她娘，答应了一声忙往厨房跑。

　　常海回来搬好了米，王娘子见他一身的水便匀了些热水让他提回去洗。彩月到厨房见了他，浑身都湿透了也心疼，只是心里惦记着她娘，打了个照面并未多停留。

　　“娘，不如我去熬点姜汤给你喝？”彩月给李娘子绞着头发。

　　李娘子转头看看女儿抹了泪：“我的儿，你倒是懂事了。”

　　彩月本来心里想的是给常海熬，看李娘子这般有些难为情低头嘟嚷道：“我这就去给你做。”

　　她哪里会熬姜汤，王娘子见她一片孝心，便在一旁教她。

　　“常海也淋了雨，不如你这汤也匀一碗给他。”王娘子道。

　　彩月忙点点头：“自然给他。”

　　李娘子喝着彩月亲手熬的姜汤，又落了一阵泪。

　　想着她那早死的夫君可怜，还没享儿女福呢就撒手人寰。

　　常海见王娘子来忙请了她进来：“王娘子怎么来了？”

　　王娘子将姜汤放在桌上道：“彩月熬的，你快趁热喝了吧。”

　　“多谢了。”常海不做他想，姜汤暖心驱寒，倒是浑身的通泰。

　　佳娘做完了一身衣裳，抬眼见天上的云压的一层叠着一层，雨还在下，一阵密一阵疏。晚风湿润裹狭着水雾吹在她脸上，阑风长雨，一阵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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