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濯枝雨（一）

　　话别叶明不过一个时辰，陆南方就见前面五人骑着马疾驰而来，为首的人见到他忙停了马，原是卫所的小旗孙清带着两人。

　　“大人！”三人忙下马行礼道。

　　陆南方摆了摆手，看着仍在马上的二人，便是那夜遇到的两名黑衣人，虽是特意乔装，但身形和眼神却骗不了他。

　　“佥事让你们带过来的？”陆南方问道。

　　孙清忙介绍道：“是，这是都察院御史蒋正民和他的随从，佥事大人让我等护送他们到淮安交给大人。”

　　陆南方点点头道：“如今人也送来，你们便回去吧，告诉曹佥事，此行艰难，今日初五，若是我和冯三再过二十日还未回来便是死了。烦请大人为我等讨回公道。”

　　孙清忙弯着腰道：“大人吉人自有天相。”

　　陆南方并未答话，转身跨着大步离去。

　　冯三看了眼马上的蒋正民道：“下马，难不成我们大人走路，你还骑着马不成？”

　　青松正要和他争辩，蒋正民止住他沉声道：“下马。”

　　四人分了前后，一路无话进了树林。孙清三人见他们走远，这才驾马而去。

　　蒋正民跟在陆南方身后一路，还是忍不住说道：“我见你们这般模样，想来是经了一场暗杀。”

　　“我和青松刚过了山东便开始被人追杀，我们这才一路逃到南京。”

　　见陆南方并不理他，他也不恼，继续说道：“不过杀我们的人到底是谁，我并不知道，大人可知是谁？”

　　这便是想试探他了，陆南方听他这般说，与自己心里的猜想倒是能谋和的七七八八。

　　“自然是京城的人。”陆南方这才开口道。

　　蒋正民笑了笑：“锦衣卫果然都是聪明人。”

　　陆南方停住脚步，转头看了他道：“看来你对自己的处境还是看得清。”

　　“当然。”

　　“说吧。”陆南方随意席地而坐。

　　蒋正民也不讲究，学着他坐在对面。冯三和青松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屑。

　　“那日夜里与大人见面时，是我与青松从淮安府一路逃亡的第五日。从京城临行前，杨都察交待下官此行或许会遇到想象不到的危险，若是撑不住便去应天府找南镇抚司的曹佥事。

　　下官起先并未放在心上，毕竟御史办案代表圣意，谁敢作乱。可自从离开山东道，进了淮安府的地界，下官就遇到了一股流寇，幸好下官命大，只肩上中了剑伤，那时下官只以为是意外。后来一路上竟遇到了三次埋伏，还好下官都躲过了。

　　不过每次在路上都要遇到盘查，尤其是看到从京城来的路引，定是不准进城的。下官知道此行受到了阻拦。白日便躲在山林，夜里才行路，遇到官驿也只能绕道，后来的事情大人都知道了。”蒋正民缓缓讲起经过。

　　陆南方假意摁了摁头：“蒋御史，没讲完吧。”

　　蒋正民思虑片刻才道：“不错，下官到了南京先去了都察院，寻求帮助，这事总不好一上来就麻烦锦衣卫。”

　　若不是逼不得已，他是不愿与锦衣卫为伍的。

　　毕竟和这三个字沾边，都没有什么好事，锦衣卫如今盯着百官的一言一行，稍有风吹草动就随意抓人。

　　世人作了一句：“但呼飞鱼名，能止小儿啼。”来形容锦衣卫的威名。

　　见蒋正民这般回答陆南方冷冷讽刺道：“看来都察院到底是没有锦衣卫可靠，如今还不是我们在这儿陪着御史大人呢。”

　　蒋正民无话可说，他一路上都是全凭着要去南京都察院这条信念支撑着。而他的信念在他爬那狭窄的狗洞时，一瞬间已轰然倒塌。

　　蒋正民十年寒窗苦读，身上带着文人的气节，这副膝盖能跪天地君亲师，紧紧贴合在都察院的狗洞下，这是他的屈辱，也是一名御史的屈辱。

　　陆南方看了他苍白的脸色又说了一句：“我已细想过了，如今与其陪着你在这里当快被丢弃的棋子，不如釜底抽薪把盐引一事搅个天翻地覆，到时都察院自会出面救你。”

　　蒋正民看着眼前的少年，说他是锦衣卫，模样是不像的，他身上穿着粗麻衣裳，坐在土地里，却也掩盖不了文人的风骨。

　　可他说的话何其犀利，眼神形态都不经意的流露着肃杀之气，倒像是书本怪谈里的玉面修罗。

　　蒋正民探究道：“大人欲如何？”

　　陆南方从怀里拿出了一张轻飘飘的盐引，上面写了两石白盐：“走吧，去盐场兑盐。”

　　蒋正民满眼写着惊讶，他以为是陆南方偷来的，毕竟锦衣卫风评太差：“大人哪里来的。”

　　冯三冷哼道：“我家千户花钱买来的。”

　　蒋正民用一个御史的眼神打量了陆南方。

　　“我家大人家中富庶，不像你们这些穷酸士大夫。”冯三得意道。

　　陆南方并未出言解释，细细叠好了盐引起身离去。

　　蒋正民虽不知为何他出身富庶却干上锦衣卫这样辛苦的差事，看样子也不是为了钱。

　　可如今也不可能上来就问这些隐私，忙跟上陆南方的步子道：“我们四人就这样大摇大摆着去查？”

　　“自然是找个地方歇息，入了夜再去。”明明是隐蔽之事，却被陆南方说得随意起来。

　　蒋正民有些忐忑，但也无可奈何只能跟在陆南方身后，毕竟他囊中羞涩，的确买不起昂贵的盐引。

　　入了夜，冯三从怀里拿了烧饼给陆南方，青松在一旁见了肚子忽得叫唤了起来。

　　在锦衣卫面前丢了面子，一时觉得窘迫。

　　冯三见了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里又拿出一张递给蒋正民。

　　“多谢大人。”蒋正民虽有气节但并不迂腐，此刻若是不吃，一会儿耽误正事就不好了。

　　吃人嘴软，青松吃了冯三的半个烧饼，再看陆南方二人就不再是敌意了。

　　沉沉夜色笼罩，无尽的墨色抹在天地之间，今夜连星月之光也不见半分，唯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陆南方凭着对山阳县的记忆往新掘的盐井走去。

　　蒋正民忍不住问道：“大人如何知道去向。”

　　“前些日子在山阳听人说的。”陆南方答道。

　　蒋正民这才放下心来，心中对陆南方倒是存了些敬佩之心。此人看着虽性情冷淡孤傲，但做事滴水不漏，倒是他这些日子只顾着逃亡，什么也没探道，心中汗颜。

　　陆南方仿佛看穿了他心中所想，淡淡说道：“你能想明白自己的处境，就算是有过人之处了。”

　　蒋正民抿了抿嘴，这算是夸他还是骂他？

　　“你们御史里好些是一根筋，但我见你还是会转弯的，想来是因为还没浸透太久的缘故。你想想，若是换个一根筋的来，会如何做。？”陆南方慢条斯理的吃完烧饼随意在衣袖上擦了擦手。

　　蒋正民一字一句答道：“会吵会闹会死。”他明白为何是他来，因为资历不够深，若是折损也不会伤了都察院和皇上的面子，反倒成了再深查的新口子。因为资历不够深，所以还没有学会如何做御史，也不会把事情闹得太难看。

　　陆南方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心里猜想大概是指挥使的确是要给自己一个历练机会吧，能不能成为镇抚使就看这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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