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十三章 季宁和回忆录

回家的第二天早上留声找到我，就在安居和父亲进屋没多久，是找我借钱。这让我多少有些意外，宁和，我要走了，我要永远离开这里。她垂着头说，我们找个地方再说好吗？衣服已经洗完晾好。

        我把父亲新挖出的树根搬到屋檐下，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张着满是泥土的手掌给她看，她忽然笑出声来，说我还真闲不住，回来就开始做事，她伸手替我把右脸颊上的泥点抹净，并把沾上泥点的手给我看。我随她在田边的小路上漫无目的地走，两个人一时无语。秋天的风打在脸上。很惬意。

        借我点钱，宁和，只需一张车票的钱就足够。那时我手头的钱还算宽裕，母亲总很努力地捡拾金银花，镇上的人都说她是个摘金银花的能手，两个人摘的花也没她一人摘得多。她每次都会很兴奋地把钱给我，并示意我不要告诉父亲。来买父亲根雕的人越来越少，渐渐地，父亲便只把它当作一种纯粹爱好来做。

        我把母亲偷偷塞给我的钱给父亲，他笑着叫我自己保管，说总有用得着的一天。我把它们都放在留声送我礼物的礼盒中。十八岁那天，她送我一条鲜红围巾。做工粗糙，她说虽只是别人摆出的地摊货，但上面绣有古代仕女图像，看起来很别致就送我了。宁和，我知道，你有钱。我并非不想借给她，只是不愿相信她就要离开的事实。好。我答应一声，转身朝家走。有一段路有些湿滑，走过去鞋上满是泥。我翻出礼盒，把里面所有的钱一股脑儿倒在桌上，五毛的、一块的、十块的、二十块的，花花绿绿一片，数了数，不多不少，共有一千二百多，这都是母亲日积月累给我的钱呀。

        我把钱全部交到她手里，全部拿着吧，在外面不比在家里。她笑着说一下给她这么多钱，她忽然觉得这辈子都还不上了。什么时候走。明天一早。夏安居知道？我问她，暂时还没告诉他，她把钱放进外衣口袋，拉上拉链。顿了顿说，准备今晚告诉他。后来夏安居告诉我，她只告诉他她将要离开，但没告诉他具体时间。她不想让我们去送她，经不起别离。长亭外，古道边，讲的该不是意境，而是那份情。不用说她连她父亲也没告诉，所以就有了离家出走的性质。

        第二天我和夏安居便离开去上学。后来听父亲说夏伯伯当时几乎找了全镇的人帮忙寻找夏留声，终没有结果。也许在安居镇人眼中，她就跟从人间蒸发了一般。那应该算是很多安居镇人都记得的一天。后来甚至有人说留声是跟着我们一起走了。

        到校估计十天后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问我留声有没有跟我们在一起，我说没有，他说现在夏印藏疯了似的在找她，如果我知道她在哪里，一定要告诉他。我确实不知，我记得当时我对父亲说的一句话便是：她走了，不用再找，她想回来的时候自会回来。父亲在电话那头大声说我不懂事，这么大的事，知道也不跟他说声，我只好闭口不言。

        期末考试将近，同学们都在忙着准备考试，我和夏安居不常见面，我知道，他虽有些木然，但深得老师和同学们喜欢。我只偶尔叫他和我去看一场电影，他也不拒绝，也不露出特别的高兴的神情。我觉得只要他走在我身边，就有种我们从不曾长大，从没离开安居镇的感觉。让人放心。

        那天天空飞着雪花，很细小的雪，在路灯下看得特别清楚，还有一些雾气。宿舍楼下有很多拥抱着的情侣，有几个男生厚厚的大衣几乎把女生整个的都包裹在里面，看起来便只有了一人。我一眼就认出了站在其中的夏安居，当然他怀抱着的并不是一个女生，而是一个大的黑色双肩包。

        他背对着宿舍楼笔挺地站着，手揣在衣服口袋里。在等谁？我故意朝四面看看，他笑着说还能等谁？神情忽然有些严肃。找我有事？我把他拉到人稍微少些的拐角处，那里的路灯很亮，所照范围也广一些，可以完全看见他笔挺的身躯和有些黯然的眼睛。父亲在医院，情况相当严重，我必须回去一趟。今晚就走吗？他点头。我说那我送你，现在想来还真奇怪，这有什么可送的？他不拒绝，我送他到车站，临别时他轻轻拥抱我，然后笑着挥手叫我赶快回去。我看着他的笑，眼泪顿时热了脸颊。

        回去的时候叫了出租车，看着夜景里自己在车窗上的侧影，一遍又一遍闪过陌生发着光的建筑，有种想退回去追上夏安居跟他一起走的冲动。姑娘，去送喜欢的人啦？司机转头对我说，我不知该怎样回答。他算我喜欢的人吗？没什么，开车这么多年，我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多得去了。司机在前面嘿嘿地笑。我还是沉默不语。最想说的话在于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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