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沈昱臻隐瞒的事

上午的例行见面后没几个时辰，陆师兄又火急火燎进了宫。

        冯年看到他大喜过望，但转瞬间又惊慌失措，挡在乾清殿门口，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陆谌挑眉：“冯叔，我已经很生气了。”

        冯年只得咬咬牙一跺脚，掩面假装自己看不见。

        陆谌直直闯进去。

        一个太监正在颤颤巍巍地给皇帝陛下处理伤口，听见响动浑身一颤。

        沈昱臻皱眉刚想呵斥，抬头看见是陆谌，瞬间散了气势，随即反应过来什么莫名想去遮伤口，被怒火中烧的陆师兄一把抓住脚腕。

        沈昱臻的两条裤腿挽到大腿，露出他又红又肿的膝盖，小腿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鞭痕，仅用清水洗了下，连药都没上。

        陆师兄死死盯着，沈昱臻被他的目光弄地有些害怕，不由得缩了缩腿，陆谌回过神来，重重吸了口气。

        “你退下吧。”陆谌一把挤开那太监吩咐道。太监瑟瑟发抖去看沈昱臻，得后者轻轻点头。

        乾清殿内就剩下他二人，陆谌表情实在不好看，沈昱臻只好硬着头皮主动搭话。

        “师兄怎么又来了，也没提前说一声。”

        “说一声干什么，说一声好让你有时间继续瞒天过海？”

        沈昱臻低下头不说话了。他本能觉得，陆谌的怒气不是他卖个乖就能消掉的了。

        陆师兄拽着他的腿打量了一番，整个膝盖都红肿不堪，真不像一个帝王家的膝盖，那道伤口更是碍眼的要命。陆谌松开手，紧紧地看着他。

        “沈昱臻，”陆谌第一次叫他全名，沈昱臻不由坐直了身子，“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什么事是需要我知道的。”

        沈昱臻想如常答没有，但是陆谌的眼神太吓人了，他吞下了那两个字，低着头不发一言。

        陆谌深吸口气，默念孩子还小孩子还小，指指他的膝盖，硬邦邦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这次沈昱臻回答的很快：“太庙里跪的。”

        “为什么去跪？”

        沈昱臻顿了下，“我让石尚书把亲王赏赐送去了涝灾区……”他越说头埋得越深，“对不起，我知道师父不在京城，这个时候不应该去招惹皇叔们……”

        “你写了《罪已诏》还在殿上念了？”

        沈昱臻点头：“嗯，不然皇叔们不肯放过石尚书。”

        “淮王让你去太庙跪省你就真跪了一夜？”

        沈昱臻完全坦然，甚至还有点自豪：“一夜而已，他们能允到中秋，已经很划算了。”

        陆谌再次重重吸气，“这些，”他胡乱在空中画了个圈，“这些——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这次轮到沈昱臻迷茫了，他呆呆地看着陆谌，似乎反应不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

        “你被你皇叔逼迫、挨罚——这些事，”陆谌极力排除自己内心在说到这些时候的恶心感，“为什么不跟我说？”

        沈昱臻歪歪脑袋，懵懵地问了句：“师兄喜欢听这些吗？”

        陆谌奋力摇头，他本就不是更适合勾心斗角那个，庙堂里的亲属相逼、手足相残更让他一阵阵反胃。

        见此沈昱臻更觉得理所当然：“师兄不喜欢，我也觉得这些没什么大不了，没必要说给师兄听啊。”

        陆谌眉峰高高蹙起：“你觉得这些都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昱臻点头。

        “那你跟我说说，你心目中，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指些什么？”

        沈昱臻看着陆谌，眼里一片坦荡：“例如挨罚啊、和皇叔之间啊，都不是些什么大不了的，”他顿了顿，又补充概括了句，“我的事，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谌颤颤巍巍地握了握拳，又努力张开。他突然就气笑了。

        “沈昱臻，我有点不明白了，我师叔让我看着你，这种事你都不说，你觉得有什么是需要告诉我的？”

        沈昱臻本能觉得陆谌的脸色越来越差，但他小小感恩了下这道题他会。

        “很多的，”沈昱臻一边偷看陆谌脸色一边如数家珍，“师父的事情、天策将军的消息，还有御膳房终于也会做叫花鸡了……”

        随着他开口，陆师兄的脸色已经彻底沉成了砂锅底，于是他的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小，最后只能缄口老老实实低着头。

        陆谌猛地背过身，努力张合了手四次，才忍住了当场打人的冲动。

        “沈昱臻，记住你今天说的话，到你明白我为什么生气那一天，自己拿着板子来我这领罚，”陆师兄咬紧后槽牙，恨得牙痒痒，“今天，我先放过你。”

        沈昱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只能辨认出自己今日逃过一劫的信息。

        陆谌又看看沈昱臻肿大的膝盖，知道虽然外面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但毕竟皇家还要脸面，沈昱臻是断断不会宣御医来看的。陆谌一屁股坐地上，拽着沈昱臻的腿把他的膝盖扯到近前。

        “就知道用凉水敷，你都不会上个药吗？”陆谌嘴上教训着，边从怀里掏出伤药，“得亏纪大夫开得多，天策府还有剩余。”

        陆谌细细地给沈昱臻洒着，专心致志极了。沈昱臻居高注视着陆师兄敛着眉的小心呵护，突然有种异样感觉。他正沉浸在一种近乎虚妄的不熟悉的迷离感时，突然听到陆谌的问话。

        陆谌抓着沈昱臻的脚腕，盯着小腿上的伤口皱着眉：“这是怎么打得？”他比划了一下，觉得打出这个伤口的姿势过于诡异。

        沈昱臻心下一沉，本能就想否认，又不知要否认什么。然而陆谌看他一脸欲言又止，以为又是亲王们干的好事，顿了顿，哼了声，倒也没再追究。

        沈昱臻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转瞬所有的情绪又变得沉甸甸。

        这是除了太监，第一次有其他人给他上药，手法不甚温柔，却令他起起伏伏几乎溺毙，差一点就要坦白从宽。沈昱臻抽抽发酸的鼻子，用力揉了下眼睛，他看着陆谌满脸专注的认真，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对不起”。

        陆师兄没什么经验，磕磕绊绊满头大汗才上好药。陆谌给他整理了衣服扶他起来，然而在给他拉下裤腿时，沈昱臻肚子里突然传来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陆谌的手一顿。

        “对不起师兄，”沈昱臻以为是嫌他没教养，急忙道歉，“师兄对不起。”

        陆谌也不理他，转身就喊人。等在门口急的抓耳挠腮的冯年立刻冲了进来，目光快速地扫过他俩，急忙跪了：“喳。”

        陆谌指指沈昱臻，“冯叔，你家小皇帝都饿了，还不赶紧上晚膳？”

        冯年犹豫了下，沈昱臻立刻道：“快去宣吧，”然后又笑着看向陆谌，“师兄晚上留下来一起吃吗？”

        “不，”陆谌摇摇头，露出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回去。”

        此话一出，陆谌都不知道冯年是叹气更多还是松口气更甚，不由地皱皱眉。

        冯年领命而去，沈昱臻看陆谌还盯着冯年的背影在想着什么，主动拽回话题：“我听师兄叫冯公公‘冯叔’，师兄和冯公公此前认识？”

        陆谌笑：“嗯，之前见过几面，”他顿了下，又道，“想当年冯公公行走江湖，也是个大英雄豪杰。”

        沈昱臻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陆谌信誓旦旦：“真的，他和我师叔就是行走江湖认识的。”

        “我就说嘛，”沈昱臻自言自语道，“我就说冯公公会功夫！”

        冯年宣完膳回来，沈昱臻就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得资深大太监浑身冷汗。沈昱臻询问地看了眼陆谌，陆谌无所谓地耸耸肩，沈昱臻立刻问道。

        “冯公公，你为什么没告诉过我你也认识陆主事！”

        冯年心下大惊，以为自己的画蛇添足败露了，刚要跪，小皇帝的下一句话直接给他钉在了原地。

        沈昱臻用近乎向往的语气道，“冯公公，江湖好玩吗？”

        当年在江湖只记得逃命的冯年“啊？”了声，慢慢转向陆谌。后者挑挑眉，事不关己地望向一侧。

        小皇帝还在喋喋个不停，说什么不肯相信冯年不是一个高手高手高高手，冯年只能苦着脸拼命解释，时不时还求助般去看小公子。陆谌作壁上观，心里长叹了口气。

        冯年送陆谌出乾清殿，依旧保持一张苦瓜脸。陆谌在前面走着，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师叔这局，”陆谌顿了顿，“你不是其中一环。”

        “是你自己多言了。”

        冯年一愣，刚要跪，陆谌掌风扶住他。

        “一开始我意识到的时候很生气，但是再看看他，我就明白了你为什么要多此一举，”他看着老太监，半饷叹了口气。

        “确实挺让人操心的。”

        冯年瞬间老泪纵横，摸着眼睛鼻子啜泣个不停。陆谌拍了拍他的肩膀，刚要离开，冯年又拽住了他。

        老太监“扑通”跪下。

        “小少爷，老奴知道您身处幽冥很多没法参与，但、但若是可以，您能不能多陪陪陛下，他他——”

        “他活的太孤单了。”陆谌接了下一句，伸手拉起了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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