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风波祸起缘劫生

小仙表字，润玉。

        听麒麟娃娃手脚并用地讲述完今夜的奇遇，倚坐灯下的妖娘麋鹿几不可闻地轻哼了声，自顾自地端详起小麒麟递给她的鲛珠儿：“他确然，自称是润玉？”

        “嗯……大哥哥说了，提他的名字，姑姑你，你们就不生气了的……”

        小娃娃怯怯生生的，胆小又蠢笨，到底不是阿焰的骨血。被唤作姑姑的麋鹿小妖私心里嘀咕，嘴上却道：“当然，好若儿……你这大哥哥的话，六界之内，谁又敢不从呢？”

        语气间不无嘲讽。

        润玉，天帝润玉。

        纵你坐拥六界，乾坤独断，怕也万万想不到自己已经落入何等圈套。麋鹿小妖想着，不甚耐烦地安置麒麟娃娃睡下，便即带着那颗鲛珠儿出了门去。

        此时皓月当空，蛰伏在这小妖衣袖间的鲛珠儿悄悄窥去，有仙君玉冠华服，茕茕孑立于廊前花荫之下。

        “天界的这些神仙们从来喜欢自诩不俗的，麋鹿，”仙君轻笑出声，疏影婆娑，隐去了他大半身形，瞧不清面容，“我们这位天枢陛下更是个中佼佼，当世第一伪君子。所以这九重天总是冷冷清清，了无生趣的，即使在与花界和解后，庭前舍下，左不过开着些梅兰菊竹，或是青莲月昙之类。”

        “阿……帝君？”麋鹿险又失言，所幸及时改了口。

        阿焰已故，世间便也再无阿策。

        麋鹿清楚，只是犹有些不服，阿焰已故，阿焰已经不在了……她一遍遍在心底嘶吼着，面上却最平静不过地倾听着也曾被她唤作阿策的仙君呢喃自语。

        “本君幼时嫌这儿太过单调，连花花草草都无趣得很，总不肯来，可也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宫阙之间，琼楼左右，忽然都遍开了桃花。你可知是为什么？”

        “麋鹿愚钝。”

        “愚钝的非你，而是本君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帝表兄。呵，那可真是我白策的好表兄呢！”

        “君上……”麋鹿目光依依地落在那仙君身上，张张嘴却又不知如何宽慰，踌躇半响，适才递上了鲛珠，“君上不妨瞧瞧此物，可觉眼熟？”

        “人鱼泪珠。”白策只一眼便认出。他心底因念及某位故人而生出的一丝裂纹随即冰封，唯余白茫茫一片雪寂里，那刻骨的妒与恨，愤懑与羞辱喧嚣不休。

        阿焰倾慕天帝，白策是知道的。

        天帝润玉昔年出巡昆仑时，曾于雪妖手中救过她。一如那些话本里老生常谈的经典亦可说是老旧桥段，情窦初开的妙龄女郎得丰神俊朗的天地至尊相救，顿失了芳心。阿焰效仿上元仙子，以臣属身份入昼卫军中追随润玉数百年，几度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却终未能求得那故事里的圆满。

        白策原以为女魃之乱□□同经历过的生生死死，足够抹去她那一时的少女绮念，所以在接掌青丘西荒，登上帝君之位的同日，欢欢喜喜地将她迎进了狐狸洞。未几，阿焰便在他殷殷期盼中诞下一颗麒麟蛋，即他那名义上的女儿——青丘帝姬，璃若。

        也就在璃若破壳，现出真身的一瞬，他的整个世界支离破碎。

        青丘白氏狐族属木系生灵，而阿焰乃是昆仑掌门玄女座下的一只火麒麟，为火系高手。小璃若的真身却是只极其罕见，唯出自九天应龙血脉的墨玉麒麟，天生性水。

        当今世上仅存的一尾九天应龙，天枢天帝润玉恰是水系宗师。

        小璃若生父是谁，不言而喻。

        天帝选妃的天旨送抵青丘时，白策也曾迟疑过，却终是在看到麒麟娃娃的瞬间冷下了心肠。

        呵，果真是生女多肖父！

        小璃若五百岁有余，作为玉麒麟，实不过懵懂幼年。如依正理，定是不会出现在天帝选妃的名册之上。于是白策呈报璃若为五百岁成年的狐女，又以桃华水灵织成水琉璃。此物本为青丘驻颜秘法，下到牙牙学语的婴儿，上至垂暮老者将其附之于元神，则皆可幻作妙龄华年之形态。

        外间只晓西荒帝后留有一女，早年便被弃养于荒僻之所，自是无从生疑。

        “呃，阿焰啊阿焰，”

        夜幕星垂，烂醉如泥的九尾狐仙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捏着水蓝莹莹的鲛珠，踉踉跄跄地跌坐在亡妻墓前，用最温柔缱绻的语调说着最恶毒的咒语，“你知道么，刚刚在宴上月下仙人那老东西都看出来了，我们女儿长得和那位六界君父十分相像，可是天生的‘夫妻’相咧。”

        “你瞧，这可是咱们女婿送给女儿的定情信物呢，洞庭水君留与他的人鱼泪所化，呵呵哈哈哈……阿焰！阿焰阿焰，你们给我的羞辱，今晚，就在今晚，我全部都还给你们，加倍的！千倍万倍！哈哈哈……”

        “阿焰你猜猜，我青丘狐族的媚药加上龙之本性是个什么效果？”

        旭凤夫妻就是在此时抵达的，两人出席润玉婚宴是心意是为情分，不愿与朝局中人虚与委蛇，沾染朝堂上的是非，大礼之后早早便离开了。月下仙人好容易见到三个小的，掰都掰不开，自是要拐到姻缘府里去的，怕是少不得又要麻烦那位红鸾星君帮忙内应外合地与那老顽童斗上几个来回才能接家去。锦觅难得暂时褪去为人母亲的身份，记起作为凤凰妻子的义务来，万分乖觉地表示要和凤凰去看青丘的十里桃林，百道碧水。

        飞临青丘，锦觅忽然想起这位女魃之乱时救过她的一位故人，昆仑弟子，阿焰。她香消玉殒前不久曾突然出现在他们隐居的山谷，发疯似地寻找着什么。待她冷静下来，锦觅问她可有需要援手。

        阿焰想了想问锦觅，可能与她一朵有叶的彼岸花。

        花开不见叶，叶生花已落，生生世世不相见，是为彼岸花开。花神之灵道法自然，缘由天机，锦觅亦无能拂违天道。

        天道昭昭，阿焰说她早该想到的。

        很多年前，有个女孩任性地在女娲殿前信口开河，除非以有叶的彼岸花为娉，她才会嫁给那只狐狸的，否则叫她心碎而亡。后来，女孩还是心动了，欢欢喜喜地披了嫁衣，带了视作亲妹子的妖侍麋鹿，做了狐狸家的夫人。

        所以后来啊，她的心就真的碎了，碎得齑粉。

        “二殿，”阿焰最后说，“阿焰希望，若他日阿焰的孩儿有难，能得二殿一救。”

        旭凤问她的孩儿出了何事，阿焰没说。接到婚宴请帖，他们才知道，那个叫璃若的漂亮女孩，即将成为润玉的妻子。阿焰大抵是算得了这份姻缘，担心天阙高寒，唯恐小女将来孤立无援，前途艰险，才求他一诺。

        同为人母的锦觅想来与阿焰说说她女儿祥云环绕仙乐飘飘的盛大婚礼，说说与那孩子成婚的小鱼仙倌。

        他们起初并没注意到白策的醉话，只是说来相识一场也曾并肩作战，见到这狐，向来热忱的锦觅原想着上前打个招呼，但被凤凰拦住了。人家夫妻叙话，不便相扰。锦觅想想也是，正要走时，却被颗鲛珠磕到了脑门。

        邝露虽不认得眼前的男女，却感应得到这位仙子身上属于润玉的仙灵，想当然以为她应该是天帝家的姐妹。当今天界虽未听说过有什么长公主之类，但润玉这尾据说专情成痴的龙都能闹出阿焰这段风流韵事来，以太微先帝的作风，天枢陛下有个流落在外的阿姊阿妹，不足为奇。

        “咦，是小鱼仙倌的……”锦觅刚刚拿住鲛珠，就听到那醉酒的狐狸吚吚哑哑地说着什么，天帝之女，天妃，笑话之类的。凤凰的脸色也由酒醉微红转青又渐白，复而通红，凤凰毛堪堪就要冒出火来了。

        “白策！你给我说清楚，天妃如何了？”凤凰提起那醉狐狸的衣襟，恶狠狠道。

        “天妃……呵，璃若啊，她现在正在她亲生爹爹的床榻上承欢呢，哈哈哈，天妃娘娘，好笑不？哈哈哈……”

        锦觅那脑瓜子还来不及转过弯来，已经被凤凰带到了南天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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