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诱导

鹿岛枫音在那个一片白色的、初步判定可能是心理空间的那个记忆图书馆不知道从哪里变来的懒人沙发上直接坐了下去，沉思中不自觉咬着指甲。

        虽然现在鹿岛枫音和苏幸都判断是精神分裂，但是不同于普遍的精神分裂，她们是可以互相看见对方的状态和正在经历的事情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们约定好的单周鹿岛枫音掌控身体，双周苏幸掌控身体，现在由苏幸掌控身体的时间鹿岛枫音不能强加干涉她的行为，也不能反过头来重新掌控这副身体。

        如果互相对对方掌控身体时做的事情所不满可以进行对话来干涉，可以对话来改变对方的想法。

        没错，虽然说鹿岛枫音是主人格，但是在掌控身体的主权上她们处于平等位置。

        在苏幸诱导说“我是说人格分裂，现在我是你的副人格。身体的掌控权肯定要有个着落。”时，鹿岛枫音已经在心里把她骂了一万遍了，这毋庸置疑是苏幸的试探和诱导。

        她是个傻子吧？！

        竟然诱导鹿岛枫音去争夺身体掌控权，她们两个一定会因为这事而在精神上面厮杀。

        可鹿岛枫音不是苏幸那样觉得生也无所谓，死也无所谓、觉得有趣就会搞事的疯子。

        这对鹿岛枫音不利，她想活下去。

        真是的，明明原本是一个胆怯的女孩啊，怎么会突然发现变成疯子。不对！鹿岛枫音突然想起在前世中苏幸也有的搞事精神，只不过这被原本的胆怯所掩盖而已。

        现在可谓是彻底放飞自我了，这都什么事啊……

        在这种双方平等的方面上去拼命撕杀不是什么好选择，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两败俱伤，就算赢了也不会得到多大的好处。

        所以鹿岛枫音在最后才说单周双周轮流掌控身体这种平等的方式。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有人觉得她是什么傻白甜大好人吧？！

        如果事情有利于她，鹿岛枫音占据大好优势她才不会这样屈尊降贵的委屈求全。

        如果事情有利于她，鹿岛枫音的确有很大可能性会选择抹杀苏幸这个人格。

        但事情没有如果，事实上对于这种事态最好的结果就是平等相处了。

        平等相处，互不僭越。

        不过……

        以免让苏幸产生她高人一等的想法，最近必须要和她起一次冲突来表明自己的位置。

        鹿岛枫音原本紧蹙的眉头戛然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中小巧坚硬的牙齿已经把手指甲咬了一个小孔，甚至还咬到了一小部分的肉，几滴血相应流出。

        鹿岛枫音低头看着这血，沉默片刻用手指把血抹开。

        在现实中的苏幸则不像思考完毕的鹿岛枫音那样轻松了，芥川银把她的哥哥芥川龙之介费力抬进屋子后，没有任何医疗经验的苏幸只能和芥川银互相大眼瞪小眼。

        芥川银偷偷瞟了几眼苏幸，原因无他，在见面时也许是因为苏幸对太多事情，包括生死都不太在意，总给人一种怎么样的无所谓的莫名稳重感。

        坦白的讲就是有一种亦正亦邪的混沌恶气质，可现在的苏幸却手足无措的盯着昏睡其中的芥川龙之介。

        她尴尬的咳嗽几声，小声询问道：“话说你的哥哥到底怎么样了？”像是害怕自己表达不到意思，她又立刻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哥哥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经历了什么事情，是饿了还是……”

        芥川银则是呆在原地，她现在还没完全接受苏幸原本给她的那种残酷感，让她对于未来坎坷的命运完全绝望的苏幸，在这个时候反而像是一个普通的十岁孩童一样不知所措，带来的冲击感。

        但事关芥川龙之介，芥川银马上反应过来尽力的把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芥川银紧咬着嘴唇下瓣，冷静下来说道，“哥哥他回来时刚开始还没认出来有什么异样，只是他过了没多久就昏迷不醒了，和以前胃病的时候不一样，突然就昏迷了……”

        “然后——”

        然后就遇到你了。

        见苏幸没有想继续听下去的态度，芥川银没有强求，明智的闭上嘴。

        实际上苏幸也的确没功夫和精力继续听芥川银的话，她冷眼旁观昏迷不醒的芥川龙之介，眼神中透露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

        全然不见刚刚有些茫然的神色，芥川银偷偷观察着，却发现不知不觉苏幸又变成了最开始那个主宰她未来命运的恶魔。

        忽而，苏幸叹了口气。

        “那你就先去买些什么食物，记得是正餐的那类。”她盯着芥川龙之介热得绯红直冒汗的脸，想了想又补充道，“还有……去药店说一下你哥现在的症状，让药店的人判断是什么病拿药。”

        明明苏幸看着的是芥川龙之介，芥川银却莫名的就是能感受到这是对她说的。

        说罢，苏幸还非常有人道主义精神的给了钱，明明这就够了。

        明明这就够了……

        在贫民窟里因为是小孩子就算这样讲足条件，说自己会付出一切事后也不一定会有人认账，只会占足了便宜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

        现在这种买东西甚至还给了钱在贫民窟里非常负责任的行为，可芥川银回想到苏幸从头到尾一句“你的名字是什么”都没有问时，心中还是冒出了一点苍凉感。

        也许是因为知道眼前这个可能还不到十多岁的瘦弱小女孩是掌控自己未来命运的人，无论如何芥川银也对她生不出任何的平等的感觉来。

        她们从一开始就不对等，因为贫民窟的经历她已经不会在其他自己的未来怎样美好了，在做出承诺的那一刻芥川银就已经相当于把自己卖给了苏幸。

        更何况原本就说什么事情都可以做，这是承诺。

        她有些悲凉的低头抿嘴，就算以后苏幸让她去死，她也……

        芥川银的视线膜中倒映着哥哥苍白的脸，她立刻清醒了过来，手掌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蛋。

        现在先不要想这么多！未来的事情等到未来再想，现在最重要的是她的哥哥。

        苏幸望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用力奔跑的速度卷起了一堆的灰尘，破旧的木屐绑在脚指头的线甚至都断了几根，走路的时候也有一种随时都要掉下来的感觉。

        她隐约感觉到时候传来动静，侧身探头。

        “嗯？起来了哥哥。”

        芥川龙之介原本似乎是打算下床，结果因为太过虚弱从床上直摔下地面，石头做的地板和芥川龙之介的骨肉相撞发出“嘣——”的响声。

        他一只手努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狼狈的摔在地上的身体伤上加上，已经无力再如身体主人所愿站起来了。

        芥川龙之介原本稀疏的眉毛紧凑在一起，半天憋出来一句，“我，不是你哥哥！”

        苏幸没有理这句话，看着芥川龙之介狼狈的姿态反而笑出声来。

        芥川龙之介看着苏幸没有认真听进去的表情有些生气，往苏幸身边看了一圈，着急的大声询问：“银呢？！”

        这次苏幸倒是乖乖回答了，“去买药了。”

        但只在一瞬间，她画风一转，“我劝你还是别动了吧。再这样乱动，会让你的身体伤上加伤了吧。”她掰着手指头数道，“身上受的伤，还有胃病，以及现在突发的感冒发烧——”

        苏幸不知道想到什么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哥哥真是多灾多难啊，要是继续下去，会死的吧。”

        芥川龙之介不明所以，警惕的盯着苏幸。

        而苏幸她刚开始后退了几步，像是被芥川龙之介凶狠的样子吓到了一样。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突然好奇的走上前蹲到芥川龙之介的身边，像是小孩炫耀自己的玩具一般的说道。

        “你知道吗？你的那个妹妹呀，说只要我救你就什么事情都愿意做呢～”

        在芥川龙之介的眼里，苏幸的脸慢慢和在贫民窟那些日子里欺负小孩的大人恶心的嘴脸重合在一起，因为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用凶狠的眼神盯着苏幸，像是要把她生煎活剥了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苏幸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始自顾自地说：“我刚刚叫你妹妹出去买药了，但是她不知道你身上有伤，就算去买药估计也只是买简单的发烧感冒的药，甚至不知道有没有买对药品。”

        芥川龙之介和苏幸相对罕见的黑瞳对视在一起，“如果她买错药了的话，你大概撑不过吧。撑不过明天就会在病痛中死去了。”

        “所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芥川龙之介灰瞳中显露着他的不解和警惕。

        “也没有啦～别用这种看坏人的眼神看着我，因为我给了她钱，也就是说已经帮助她了。按照你妹妹的誓言就算你死掉了，也依旧会为我做什么事情都可以。如果你活着的话，我还要顾及你，不是很麻烦吗？”

        笑语盈盈的女孩蹲在十几岁身体高挑瘦弱的少年面前，芥川龙之介没有回话。

        气氛变得沉重了起来。

        轻快的语调再次响起：“要说什么遗言吗？”

        “……”芥川龙之介像是认命了一般沉默不语。

        他思考了一会儿说道：“你能给我生活的意义吗？”

        “……”

        这次反而变成苏幸，女孩不解瞪大眼睛。

        “哈？你在说什么呢，向一个准备杀了你的人说这种话，你是来搞笑的吗？”

        “算了，”苏幸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站起来，“你也要我的安慰吗？”

        芥川龙之介似乎在这一刻里看到在女孩笑容的外表下恸哭的灵魂，他条件反射的开始否认：“不！我——”

        “明明你的眼神就是在怎么说，说什么寻找生命的意义，其实只是想要安慰吧。”她讽刺的笑了笑。

        这次苏幸开口了，却不是她口中、也是她经常做的安慰。

        这是诱导。

        从容的语气缓缓说出，每隔一小段都会停顿一会儿，像是要给芥川龙之介想象的空间一样。明明是有些稚嫩的童音，反而有一种成熟感。

        这是报复。

        苏幸最讨厌了。

        “其实活着很痛苦吧，你活着也很绝望吧。每天每夜都要忍受着胃病的侵犯，每天看着你妹妹担忧的眼神都得强装笑容，甚至不能说一点丧气话不然会让她担心。”

        “很绝望吧？很讨厌吧？你最讨厌你妹妹了，让她束缚住你渴望死的灵魂，很痛苦吧。在贫民窟里每一次觅食都费尽心力，真的很痛苦吧。很累吧，很绝望啊。多可怜，要死吗？”

        “在这里死掉就全部结束了哦，你的辛苦，你的痛苦全部都消失了哟，你的妹妹也会谅解你的。”

        “所以去死吗？”

        她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这次不再是上一句的疑问，而是肯定。

        “所以去死吧。”

        在白色空间里正在观看一切的鹿岛枫音给出评价：苏幸真是个……自己要去死也就算了居然还要诱导别人，果然是个垃圾货色啊。

        她绝对没有朋友吧，说起来她好像的确没有朋友呢。

        莫名觉得她有点可怜啊……

        鹿岛枫音刚刚稍微有这个想法就立刻反驳了，毕竟说到底苏幸没有朋友不也是她作的吗？

        不过虽然如此评价，鹿岛枫音也没有选择去和苏幸沟通。

        毕竟互不干涉，而且在这种敏感时期她可不希望因为素不相识的人搭上一个人情。

        更何况她其实也有点好奇芥川龙之介究竟在苏幸的诱导下会不会步入死亡，嘿嘿～

        在经过了一番头脑风暴之后鹿岛枫音就去翻阅那些剪辑视频和评论弹幕了，毕竟都在这个世界了，她还想好好生存呢。因此情报很重要，她不介意让自己的情报变得更多一点。

        如此相对而言苏幸掌握的情报则比她少一些。

        回到现实世界这边，芥川龙之介低沉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去……死？我……”

        “很疼痛吧？”苏幸温柔的语气慢慢引导着。

        “很疼痛。”

        “很累吧？”

        “很累啊。”

        “为什么别人不能多体谅你呢？”

        “体谅……”芥川龙之介低下眼眸，“我也希望有人能体谅我啊，我……很疼痛的啊。”

        【撕开你那倔强的面具】

        真是苏幸的一大恶趣味呀，无论是谁都有软弱的一面，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依旧保持着这倔强的一面，将自己的所有苦难都默默咽下。这样的人，不是更容易在死的方面被诱导吗。

        她从上衣缝制的一个口袋中掏出一个匕首扔在芥川龙之介的面前，匕首的重量直抛在芥川龙之介的手中，刀尖闪着寒光。芥川龙之介迟疑了几秒，最终瘦弱到能凹出青筋的手缓缓摸上的匕首。

        但是还没有等他做更多的事情，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的芥川银已经慢慢走了过来。

        芥川龙之介莫名有些不安，唯独这种事情不想让银知道，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哥哥其实是一个软弱的人。低着头的芥川银看不见任何神色，她走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芥川龙之介的心跳上一样。

        不安。

        “抱歉哥哥，我……不知道你的疼痛。”她苦笑道，“如果哥哥真的很疼痛想要死，银会陪着你的。”芥川银眼中含着泪水用手拉住了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的眼睛一下子清明了许多，愧疚地说道：“不是，我才是。”他最后笑了出来，这笑既像是苦笑又像是喜极而泣般的笑。

        其实他笑起来的时候很丑，大概是因为芥川龙之介并不适合笑容吧。每当他笑起来，都会有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但芥川银没有嫌弃，两人相拥在一起。亲情血缘的相同的他们对对方眼中倒映的情感几乎完全懂得是什么，芥川龙之介小声的说：“我会活下去，和银一起。”

        芥川银埋在芥川龙之介的胸口，泪水划过衣服，最后默默满足的笑了笑。

        而一旁的苏幸则在想，真可惜，还以为能看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哥哥疼痛自杀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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