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雾迷蒙-4

上川清美皱起眉：“……也就是、没有，是这样吧。”

        人群继续涌动，赛门朝周围派发着传单，不时说着“好久不见”。

        上川清美叹了口气，摸出手机，打算再去下一处——

        “如果你要问的是有关情报的话题，另一个人应该会比我们更占有优先权。”

        “我才不想去接触那个情报贩子。”上川清美面无表情地将【甘乐】发来的所有消息拖进了垃圾桶，“与其找借口说这是妹妹的工作，不如直接明言不想找那个家伙走捷径，要委托他的话，总感觉自己就输了。”

        “连会社那边也没有情报吗。”

        “里希说她那里没有得到消息。”

        罕见地，连对方也沉默下来。

        “总觉得不应该把你们牵扯到这件事里来。”少女叹气，“最近多注意些吧，那些东西可不是武力能直接对抗的。”

        “啊。”赛门凝视了她半晌，终于移开视线。

        腹部的伤口到现在还隐隐作痛，这件事他比谁都要清楚。

        与其说是“获取情报”，不如说少女是来“提醒”和“警告”的。

        “我会注意，清美。”

        上川清美朝他挥挥手，好像收到了谁的消息，身上的低气压一下就消失了。

        按折原临也的话……上川清美的确能算得上是“妹控”。

        把妹妹挂在嘴边，不留余力地吹嘘，甚至隐隐有替对方铲除她道路上所有阻碍的倾向。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两年前，把他和老板从咒灵的口中救下。

        那是一个不愿意被回想起来的深夜，在一个简单不过的任务里，赛门踢了铁板。

        倒不是说任务出了什么意外，只是很不幸的，任务的地点不太一般。

        被【窗】观测到一级咒灵的出现，提前疏散了民众的咒术界人士并没有想到，在布下【帐】以后，里面还有乱入的无关群众。

        那本该是一场屠杀。

        从看不见的威胁下逃离的杀手，终于在腹部被贯穿之时，看到了对方的模样。

        但其实说“对方”，也太过赞誉那只怪物了。

        扭曲的关节，仿佛将无数个人揉杂在一起，最终捏制而成的肉团。

        转动的眼珠，低落的涎水，赛门的鼻尖被恶臭笼罩。

        玩弄着猎物的怪物发出人耳所不可捕捉的嬉笑声，云被高空的风驱散，凉薄的月光照进这一栋已经被破坏的公寓。

        赛门按下最后的呼救键，以及启动了他身上的资料销毁装置。

        “——这不是还有人在嘛。”

        少女的声音从怪物身后传来。

        扭曲的异形像是没有听见这道诡异的来音，仍嬉笑着搅动插在猎物腹部的尖刃。

        “小七海，这位先生要撑不住了哦。”

        伴随着仿佛讽刺一般的调侃声，一把缠绕斑点白布的刀劈砍开怪物的心脏。

        对于赛门来说，这一点的时间，只够他望见声音主人，也就是那位少女的脸。

        在一分为二的怪物尸体的缝隙中，他窥见了少女的模样。

        不带丝毫感情地站立在一边，怜悯，又冷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而后，迟来的寒冷夺去了赛门的意识。

        他昏迷在怪物陨灭之前。

        那是赛门第一次见咒灵，也是唯一一次见咒灵。

        被救回一命的他，迎来了所谓辅助监督的道歉。

        “真的十分抱歉。”面前带着黑框眼镜，一脸社畜模样的男人不停的鞠躬，“因为我们的失误，差点危害到您的生命…”

        其实这件事也不能完全怪咒术界方。

        赛门和老板相视一眼，用伪装的蹩脚的日语安慰着对方。

        说到底，还是他们暗杀情报上出的错。

        正当赛门反省着自己是不是该放下这份工作，金盆洗手的时候，少女到来了。

        她轻浮地拿着盒装的高档寿司，看上去毫无诚意地跳到两人面前。

        “第二次见面～”她说，转而又看向老板，“这边是第一次见面呢！”

        “因为里希听了前情提要之后说什么都要我来赔罪，所以我就出现在这里啦！”

        少女挥舞着双臂，以一种与之前平静着的，完全不同的姿态表演着。

        “当然，这不是在说我可爱的妹妹强迫我哦！毕竟里希是世界上最好的妹妹！我爱她都来不及呢，更何况完成她的心愿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所以，两位来自罗西亚的友人，你们愿意接受一位想要实现妹妹愿望的可怜姐姐的拜访嘛！”

        在两双不为所动的眼睛的注视下，她勾起嘴角，维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眼内猛地沉下更黑暗、更凝滞的神色。

        “或者说，接受龙岩会社的调查以及邀请，签订一份互不打扰的协议如何？”

        事件以双方各妥协一步收尾，赛门的后续调查被遮盖，连咒术界也没有再深究为何布下帐后，结界里仍有入侵者这件事。

        站在池袋□□表面的粟楠会，以及掌控地下三界【异类】秩序的龙岩会社。

        这两者互相对立牵制着，隐隐又警惕横滨最近新崛起的港口黑手党。

        赛门在结束了最后一次任务后，便决定不再踏入这边的世界。

        每当他回想起那日，在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面对偌大无尽的可怖怪物的少女时，总会庆幸自己的这个选择。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和那种东西扯上关系。

        咒灵也好，恶灵也好，还有与之相生的各类幻想种，所有的这些，他都不想扯上关系。

        这种脱离了和平日常的存在，请无论如何，都只在契约者规定好的地盘里活动。

        这是他所能想象的最美好的未来。

        但是上川清美不同。

        她生来就处在【异常】之中，本身就与普通人有着天大的差别，要让她回归日常——那不知道是对她的折磨还是对日常的陷害。

        赛门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与玩结社游戏的纪田正臣不同，上川清美无时无刻不在危及生命的钢丝上行走。

        而她所表现出来的特殊的剥离感，也恰好证明了这一点。

        夸张的言行，人前人后相反的神态举动。

        或许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刻，这一层用于伪装的保护色就已经成为了她灵魂的一部分。

        被她同化，直至分离不得。

        【我看不见颜色。

        并非红绿、蓝紫这类大众都习以为常的东西，而是更加深层次的，我也说不好的事物。

        就像是被撒入菜肴的料酒、池塘中游动的鲤鱼。

        被画在试卷上正确的圈，还有母亲颈上佩戴的闪耀的饰品。

        一切美好的，该具有快乐、愉悦等情感的物品。

        我看不见它们的颜色。】

        站在半高不高的危楼之上，被穿着看上去很暖和的黑色外套的男人哄骗到这里来，为了进行人生自我了结仪式的少女，正和这里唯一的人对峙。

        与其说是想了结自我，不如说是走投无路。

        折原临也——这个看上去丝毫不靠谱的男人，毫不留情地揭开她伪装的遮羞布，狠狠地嘲笑了一番她天真幼稚的思想，最后竟然连“了结”，这决定本身都给否定。

        “你是死不了的哦，小姐。”

        如此恶劣地笑着，好像要给人最后一击的样子。

        被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他不出所料地露出了张狂肆意的笑容。

        “因为爱！”折原临也如此说道，他跳至天台将朽未朽的栏杆旁，用夸张到滑稽的动作展示着他的不俗，“因为我爱着人类，所以——”

        “所以无论是悲伤或是绝望，喜悦或是幸福，所有的这些你都想看到，对吧？”

        折原临也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而后露出一副被打扰了的不满的样子来。

        好像出乎他所有预料和设想，一名黑发少女依靠在对面另一栋危楼的逃生楼梯上，用再放松不过的姿态和两人打招呼。

        折原临也一转过来就看到她这副熟悉到犯胃疼的样子，他满怀恶意地撑着面前的护栏，感叹道：“小清美——你为什么总是在我重要到不行的时刻出现呢？纪田那时候也是，小静——算了，这个就不说了。你这次又是专程来打扰我的吗？”

        上川清美耸耸肩，踢走从即将报废的腐朽栏杆上落下的铁屑：“无妄之灾哦，今天的我只是路过而已。”

        折原临也脸上的恶意几乎要溢出来：“是什么能让你路过这里呢？真让人好奇呢。”

        “唔，”少女点了点头，毫无征兆地说起另一件事，“从这里跳下去的话，最多只是半身残疾哦，小姐。”

        从出现起就被忽略的少女愣了一下，皱眉道：“什——”

        “如果幸运的话，能被意外竖起的钢管穿透心脏、或者腹部，在剧烈的疼痛下感受身体机能的丧失，再以一副悲惨到可怜的姿态睁着眼死去。又或者是收获一半截去的身体，这样的结果，你选择哪一个？”

        上川清美抬头，打量了下她的神情。

        忽地，她明媚地笑起来，乐不可支地弯下腰。

        在等待她安静下来的时候，那栋楼上的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安静。

        “真是个糟糕的人，对吧？”

        向少女寻求认同的折原临也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和您比起来，这位算是在给我无比诚挚的忠告。”

        折原临也不置可否地撇开视线。

        “这个不一定。”他呢喃道。

        终于笑够的，看上去心情不错的少女，背靠墙壁站直了身子。

        “要听听最后一个选项吗？”

        “是什么？”有个声音回答道。

        “再过十分钟，这里将出现一个你怎么也无法逃出它狩猎范围的怪物。”黑发少女抬眸，向两人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是一个移动的红点，还有一片灰色的，包裹住几人所处地点的圆圈，“不幸的是，你们已经在它的锁定范围内了。”

        折原临也重重地咋舌：“咒灵吗。”

        上川清美收起手机，反手拽起兜帽，掩住了自己的面容。

        “因为是意外，所以，是完完全全的无妄之灾。”

        她透过那一点缝隙，与瞪大了眼睛的，似乎诉说着不敢相信的人对视。

        怀着生的人，满是恶意的人，和追逐着意外、尝试窃取走少女身上“非日常”的人。

        “大逃杀来了哦！”

        笑着，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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