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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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的七月阴晴难辨，明明是大好的晴天，雷阵雨说来就来，甚至有的时候，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就开始下雨了。
高中下学都晚，下午都到晚上八点了。
在上最后一节自习课的时候，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天色一下子变得阴沉，紫色的闪电也如同巨龙，时隐时现。
校门口挤了一溜私家车，一路排到十字路口，全都是来接孩子的。
站在走廊栏杆边上，林叶初伸出手，豆大的雨滴啪嗒啪嗒砸在手上，她略显忧愁，周美怡肯定不会来接她的，林晓生还不知道回家没，自己也没带伞，这可怎么办。
学生们举着五颜六色的伞，铺在地上，慢慢流向校门口。
每个学生都有人接，就自己没有。
林叶初蔫耷耷地垮了肩。
“走了。”一个同学经过。
又一个同学经过，冲林叶初挥手。
“初初，我也走了。”徐新月也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了。
人越走越少，直到班里没人再出来。
林叶初看着最后一位同学离去的背影，转头望向雨帘，暗自祈祷雨快点停。
教室里六盏大灯全都开着，明晃晃的，于江霖竟然也还没走。
哦，对，他也住在学校旁边，没人接。
同病相怜的感觉一下子让林叶初两人感觉亲近不少。
刺骨的冷风，顺着门口钻进屋里，林叶初瞬间打了一个冷战。
砰地一下，铁门被风关住，不服输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平时感觉极其狭小的教室，此刻显得特别空荡，破旧的风扇在房顶上晃悠，让人怀疑是不是再转几圈就会掉下来了。
林叶初有点发怵，绞尽脑汁，没话找话问于江霖：“你是不是也没拿伞啊。”
于江霖再写今天的数学作业，列完最后一个式子，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好像又变到卡车上那个冷清的少年，从抽屉里掏出一把折叠伞，静静地看着林叶初，一言不发。
林叶初一怔，意识到自己似乎打扰到他了。
接下来就是长久地静默，只有于江霖笔和纸接触发出沙沙的声音，除此之外就是大雨滂沱，隔着玻璃也能听见的哗啦哗啦的巨响。
林叶初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作业写着写着，她就抬头看看窗外，轻轻叹一口气，然后继续写，周而复始。
直到于江霖写完一张数学试卷，她的英语还没写完半张。
于江霖坐在椅子上，闭住眼睛，再睁眼，嘴角就轻轻地勾了起来，拎着雨伞，他长腿一跨，就走到林叶初的正面：“你走不走。”
什么意思？这是要送我吗？林叶初瞪着眼睛不敢相信。
“雨还要下很久。”于江霖看向窗外的大雨，轻甩雨伞，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提醒。
林叶初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连绵不断的雨，低头沉默，果断决定和于江霖一起回去。
学校里几乎没有什么人了，只有校门口守门的老大爷还在警卫室里，半躺在不知有多少年头的木椅子上，吞云吐雾。
伸缩门也关了大半，只留下一个缝隙，供人通过。
看见于江霖经过，大爷抬起一只手，致意，于江霖也回以微笑，十分熟稔的样子。
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水坑，林叶初好奇地问：“你怎么会认识守门大爷呢？”
折叠伞还是太小，再者，两人身高相差有点大，总之，林叶初校服上淋了不少雨，留下深深浅浅的印记。
于江霖轻轻瞟了一眼，把伞放低，移向林叶初的方向，笑得肆意：“你猜。”
林叶初被梗的一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滞地看着于江霖，然后低头，闭口不言。
见着林叶初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下来，于江霖才不紧不慢地说：“我每天晚上都写完作业才走。”
林叶初惊愕抬头，却见于江霖淡定含笑，习以为常，不禁提问：“为什么不回家写？”
“学校写不好吗？”于江霖睨了一眼林叶初，看见雨丝又飘在她身上，默不作声地把伞倾斜过去。
林叶初：“”
果然每个人的成绩都不是白白得来的，原来于江霖私下里这么努力，会一直学习到没有人的时候。
林叶初用一种奇怪的表情看着于江霖，似乎脑补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于江霖哑然失笑，轻轻弹了一下林叶初的脑门，“想什么呢，我也没有那么刻苦。”
林叶初捂住脑袋，皱眉，无声地控诉着于江霖的恶行。
于江霖嗤笑出声，把头别开。
雨已经小了不少，细雨如丝，淡淡的薄荷味侵入鼻腔，林叶初呆呆的看着于江霖。
细雨腾起雾气，轻轻拢住少年身后的粗壮的树木，车辆往来溅起一条水花，宽大的树叶上滴下雨滴，滴答滴答，清晰可闻，于江霖笑得温柔又肆意，凸起的肩胛骨撑着白色校服，溢出满满的少年气。
林叶初脸红了，连忙撇开头，看向一旁青石砖砌的旧墙，盯着上面斑驳的苔藓。
一时无语。
到了楼下，雨已经稀稀拉拉快要停下了，夜深月晚，几颗星子点缀在天上，空气里飘着鲜翠欲滴的绿叶味，还有淡淡的泥土腥味，不少人家都敞开了窗户，享受雨后的凉爽，小花园里也有了背着手溜达的老大爷。
于江霖收好伞，抖了两下上面的雨水，把林叶初送到家门口，在电梯门缓缓闭合之前，林叶初忽然开口：“谢谢你，于江霖。”
也许是为那天的祝贺，也许是为今天的撑伞，总之，林叶初都欠他一句谢谢。
不知道于江霖是否听见，林叶初总感觉心里有一只小鸟在扑棱翅膀，不得安生。
捂住胸口，林叶初压下那一份不知名的悸动，咬住下唇，却抑制不住笑意，打开了家门。
咔嚓一声，林叶初在门口蹭了蹭沾着泥水的鞋底，就看见周美怡衣衫整洁，焦急地迎了上来，帮着她脱下校服，紧锁眉头。
“怎么这么晚呀。”又往身后看去，问道，“你爸呢，他不是送你回来的吗？”
“我爸？”林叶初疑惑，“没啊，我和于江霖一起走回来的。”
周美怡咬着牙齿，从鼻腔里哼出一口气：“你爸又忘了接你，我就知道他什么事也干不好。”
周美怡下午上班的时候看见天阴沉着，就感觉要下雨，打算去接林叶初，偏偏下班的时候，领导开的会还没结束，只好发信息给林晓生。
谁知道他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记着，但是周美怡都到家了，林晓生还不见影，连带着林叶初也没回来。
给林晓生打了好几次电话，始终没人接，周美怡只能干着急，眼看着快九点了，林叶初还没回来，周美怡按捺不住打电话给班主任，才知道班里早就没人了。
她心里不安，才套上外套，打算出门找林叶初时，林叶初回来了，提着的心才放下去。
“你爸一天天都不知道干什么的，自己闺女也不知道接。”周美怡恶狠狠地骂着林晓生。
突然，门锁小心翼翼地被转动，发出缓慢的咔哒声。
这次是林晓生，他提着坏了拉链的公文包，蹑手蹑脚，不想一进门就是周美怡和林叶初。
林晓生：“”
林叶初：“”
周美怡：“”
周美怡把手里的褂子一甩，扔到沙发上，摘了一只拖鞋就冲向林晓生：“你都死哪了，你闺女差点丢了知道不知道！”
林晓生难以招架，举着手挡住上面又忘了下面：“这不是回来了吗，再说这么近”
“这么近？要是真出事就晚了。”周美怡拖鞋也扔了，开始用手掐，她此时头发凌乱，好像一个疯婆子。
林叶初呆在门口，也没想到周美怡这么着急，徒劳伸手，一个也拦不住。
林晓生的手提包掉到地上，东西撒了一地，露出来几张浅浅的粉色——彩票。
沉默
林晓生先反应过来，眼疾手快捡了起来，但是周美怡早就已经看见了。
她也伸手握住林晓生的手腕，爆发出巨大的力量，质问：“你是不是下班就去看这个了。”她眼眶通红，攥得林晓生胳膊发白。
男人的力气终究比女人的大，林晓生也许是被发现了，索性破罐子破摔，一个用力甩开周美怡的手，拽拽凌乱的劣质黑色西服，不耐烦承认：“对，我就是去买彩票了。”
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敞开两腿。
他的脸上有被周美怡指甲划出来的红痕，也狼狈得狠。
林叶初扶着被甩得一个趔趄的周美怡，担忧喊道：“爸！”
林晓生面有不甘，但也也悻悻地闭了嘴。
周美怡浑身无力，瘫软在林叶初的怀里，指着林晓生的手也在颤抖：“你都买了多少年了，天天买，月月买，年年买，五块钱你也没中过，你就没这个命，你干嘛不好好工作。”
“谁说我没中过五块的，我十块的也中过好几次。”林晓生扭过身子反驳。
“原来你背着我捣鼓股票把房子都卖了，要不是你爸妈，咱都没地方住，你都忘了吗？”周美怡喊得歇斯底里，最后已经没了声音。
“那我不是挣回来了吗，你还想怎么样！”林晓生腾地一下站起来，转身盯着周美怡，鼻子一张一合，往屋里走去，暗骂了一句，“疯婆子。”
林叶初紧紧揽着周美怡，看着她苍白的面色，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房门巨响，林晓生关住屋门，又上床躺着了。
周美怡眼前一阵一阵发黑，扶着额头，林叶初把她搀到沙发上。
泪水顺着她的枯槁的皮肤留下，一瞬间苍老许多，她紧紧握住林叶初的手：“初初，你要好好学，可不能再找一个你爸这样的了，你妈我这辈子就这样了，你可不能。”
林叶初沉默，周美怡的话压得她喘不上气，垂下眼尾，林叶初噙着泪水，听话地点头。
周美怡把林叶初抱在怀里，无声流泪。
林叶初也搂住周美怡略显臃肿的腰，头轻轻靠在她的胸前，一动不动，双眼无神。
忽然间，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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