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学校一向不喜欢做人。

        开学第一天，就发布了要月考的好消息。

        秃顶的班主任顶着大腹便便的肚子，在讲台上背着手来回踱步，砸吧着嘴宣布：“咱们下次月考就定在下周三了，同学们好好复习。”

        话音刚落，班里就升起一片哀嚎。

        “又考试”

        “上次自习的卷子还没整完呢”

        “这周还有周测”

        抱怨的声音层出不穷。

        班主任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甩着头上的珍贵的硕果仅存的几根毛说：“嚎什么嚎，我还指望着你们给我拿小红旗呢。”

        这话一出，同学们又开始叫唤，不知道的还以为怎么了呢。

        小红旗是每次月考均分第一的班级才能拥有的至高荣耀，林叶初班主任想这个小红旗想了一年了，一次也没拿到，他们班永远就在最中间的那个位置，简直就是标杆。

        林叶初不哀嚎，她只苦大仇深地低头盯着桌面上又刚刚增加一张的卷子本，厚厚一沓，最大号的长尾夹也快塞不下了。

        宏远高中的超高一本率可不是白白得来的，除了学生被压榨的假期外，还有自习课的日常测评，七天一次的周测和一月一次的月考。

        每次考试，不论大小，老师都会判定出分，大考学校还会在升旗仪式上公开表扬，派发奖状。

        学校甚至还定了一个考试周，就是月考的前一周，在这一段时间里，学校将会取消一切无关活动，加强学生管理，冲刺考试。

        人话就是，这周不能上体育课啦，查违纪的老师增多了，都安安生生在班里学，往死里学。

        “唉。”林叶初用手捂住脸，悲伤地叹出一口气，痛苦的拔自己头发。

        一想到周美怡的无穷无尽的唠叨，和自己试卷上可悲的分数，林叶初心里就升起一股巨大的悲伤，仿佛深不见底的海洋将自己淹没窒息。

        于江霖微微侧头，碳素笔在指尖划过一个流畅的弧度，长腿无处可放，索性敞开，一条在课桌下，一条放在两个人凳子之间。

        静静观察林叶初的无可奈何的模样，没忍住笑了。

        轻微的笑声吸引了林叶初的注意，她瘪嘴转头，幽怨对上于江霖的眼神：“笑什么。”

        于江霖的笑意更胜，也不再掩饰。

        自习课上的数学试卷大剌剌的平铺在桌子上，刺目鲜艳的红笔在卷头标注一个大大的134，林叶初嫉妒得面目全非。

        于江霖自转学过来，就展现了非同一般地聪明，明明都是一起上的课，下课他也没有怎么学，他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脑袋异于常人。

        现在老师都快把他当成宝贝了，林叶初看着讲台上班主任望向于江霖时充满慈爱的眼神，打了一个寒战。

        恹恹地转过头，把下巴垫在手上，林叶初叹气，人和人之间差距怎么会这么大。

        考试的时间过得总是特别快，林叶初在最后一秒写完几个英语字母时，手都是颤抖的，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把冰凉的手贴在燥热的脸上，平静下胸腔里的震动。

        “考得怎么样？”徐新月瞪着她那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从背后拍林叶初。

        林叶初正在收拾书，踮脚蹲在地上，措不及防被被拍了一下，林叶初身体向前倒去，膝盖上的书也都掉在地上。

        唉，又要重新收拾。

        果然考试哪哪都不好，林叶初在心里吐槽。

        “对不起。”徐新月见自己惹祸了，立刻坐到座位上，坐得笔直，眨巴着眼道歉。

        林叶初把书捡回来，摇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收拾好以后，转过身侧坐，认真思索了一番才回答：“考得一般。”

        “你怎么总说一般。”徐新月不满。

        林叶初考完轻易不会谈论考试，尽管林叶初心里感觉自己这次考得还可以，数学最后一道选择也做出来了，大题能写的也都写了，应该是挺好的。

        但是林叶初却不敢说考得好，日常迷信，有些东西说出来就会变得不幸。

        徐新月的同桌是个带着圆框眼镜的瘦小的男生，脑袋相对他的身体显得格外的大，同学们都叫他豆芽。

        豆芽痴迷于学习，时刻追踪考试成绩，自从看过于江霖的周测成绩后，他一直黏在于江霖身后，追问他的各科答案。

        “你数学最后一题是不是选c。”豆芽最喜欢考完试立刻对答案。

        林叶初背对着于江霖，明知不该听，可是依然不受控制地竖起了耳朵，心也高高悬起，她选的是b。

        “我好像是d。”男生力气果然大，于江霖一次搬的书顶林叶初来回两次的量，白色棉质校服下的肌肉线条清晰，从大臂到小臂，都呈现出古希腊雕塑的流畅力量感。

        于江霖倒是一点也不讲究，丝毫不担心自己的考试成绩，但是身为同桌的林叶初知道，那是因为他几乎没有短板，科科都好。

        是d，不一样，林叶初脑袋慌慌，嘴角拉了下来，错了，算了十几分钟还是错了。

        铺天盖地的失落淹没林叶初。

        但是，也许，万一，是于江霖算错了呢？

        林叶初尽力安慰自己，但情绪仍然不可避免的低落。

        另一位英语课代表提前收拾好，率先去领了英语答案，随后，各科的答案也都像雪花一样一张一张飘了下来。

        咬住口腔内的软肉，林叶初先从英语开始对。

        嗯，还可以，和以前差不多。

        英语之后是语文。

        总之先从简单的开始。

        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

        物理和化学已经让林叶初足够自闭了，也不差再对个数学了。

        “啊，我数学选择就对了六个。”

        “填空就对了两个。”

        “嘻嘻，我比你好，填空都对了。”

        哗啦啦的翻卷子声伴着同学们的吐槽，这是考试结束的专属bgm。

        看一个选择，对一个答案，剩下的都用手捂着，绝不多看，也许是抱着能拖一会是一会的鸵鸟心态，林叶初对得特别慢。

        前十个都对了，林叶初心里绷着的弦不松反紧，紧紧咬住下唇，希望选择能全对啊。

        屏住一口气，她露出最后两个答案，b、d。

        一下卸力，两个都错了。

        已经不能再对了，再对剩下的也保不住。

        林叶初靠在墙上，托着脸颊陷入愁思。

        如果说于江霖不紧张是因为没必要，那么徐新月不紧张也可以被称为是没必要。

        她是破罐子破摔，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反而比林叶初放松，顺顺利利对完答案就趴到了桌子上，凑近林叶初，大大咧咧问：“你错几个。”

        原本坐在位置上改试卷的于江霖，此时也默不作声地掀起了眼皮。

        “两个。”林叶初蔫耷耷的，有气无力。

        “这不挺好的吗。”徐新月眨巴眼睛，不知道林叶初为什么这么失落，对于她来说，错两个简直要谢天谢地了。

        “唉”短短一声叹气，叹不尽林叶初的愁啊。

        完全可以想象周美怡会怎么说了。

        高中老师一向是一个独立于其他老师的物种，他们判卷可以被称为神速，才考完试第二天，各科成绩和学校排名就出来了，正正好卡在放假这一天，铁了心的不让学生放个好假。

        林叶初和徐新月捧着水杯从水房出来，慢腾腾地晃悠过来，看见班门口围着一群人，就知道准是成绩单出来了。

        林叶初嘴一瘪，压根就不想靠近，扒拉在门口，一脸幽怨。

        徐新月二话不说钻进人群，踮脚扒头，又气喘吁吁地挤出来，眼睛放光，抱住林叶初，翘脚：“初初，你进班级前十啦，真棒！”说着，她伸出一个大大的拇指。

        “真的！？”林叶初眼睛瞪得大大的，心情好似坐了过山车，不可置信，本来以为已经考砸了，没想到还能有一个峰回路转。

        这次大家的分数都不高，倒是让林叶初捡了个漏，进了前十。

        卷子认认真真夹到书里，林叶初喜不自禁，生怕有一丝褶皱。

        于江霖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仿佛事不关己，眼尾上挑瞟过林叶初摇头晃脑的的得意模样，别过头，竟也清清淡淡地扯出一抹笑。

        一下学林叶初就着急往回走，步伐轻快，穿过嘈杂的校门口，经过青石砌的老房子，林叶初特地饶了个远来到小卖部楼下。

        周美怡每天中午都会来这里买菜。

        “妈，我们考试出分了。”林叶初的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不自觉地往周美怡身上靠。

        “考了多少分啊。”周美怡瞳孔微微放大，身体后仰，惊喜地看着林叶初。

        “和平时差不多，但是我名次进步了。”林叶初犹自沉浸在欢喜的情绪中，没有意识到周美怡渐渐皱起的眉毛。

        周美怡打断了林叶初：“这次排名进步了是很不错，但是初初你不能就这样轻易满足。”

        周美怡的教育一贯如此，她信奉挫折教育，无论林叶初取得多好的成绩，她的夸奖都不会是纯粹的夸奖。

        “你看你的分数，和上次比也没提高呀。”周美怡放大手机里的成绩单，一科一科对比，从分数到年级排名，一个不落。

        “你要好好学啊，考个好大学，以后才能有个好工作，别像爸爸妈妈，一辈子忙忙碌碌，也不知道干了点什么。”这句话周美怡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林叶初都能倒背如流。

        喋喋不休的唠叨，给林叶初雀跃的心情迎头泼了一盆冷水，她的身体微微一绷。

        背上的书包一瞬间变得特别沉重，把她压弯了腰，过长的校服袖子被攥在手心，烈日骄阳下，粘腻的汗水粘住发丝，格外不舒服，林叶初一路沉默，听着周美怡源源不断的期望。

        耳朵嗡嗡作响，其实她已经听不清周美怡在说些什么，迷茫地盯着坑坑洼洼的地面，像得了重感冒一样意识昏沉。

        “林叶初。”少年清亮的声音像一汪泉水，把她从昏聩的边缘拉扯回来，淡淡的薄荷味刺激头脑，蓦然回神。

        慢慢抬起空洞的眼，林叶初冲着于江霖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又低下头。

        于江霖瞳孔一缩，绷住了嘴唇。

        “江霖，你考得怎么样？”周美怡眉飞色舞，拉住他的胳膊，想要炫耀一下林叶初的成绩。

        于江霖身体微不可察地快速颤抖一下，然后他不动声色地挣扎开：“这次比较好，考了第一。”

        这话让周美怡微微一愣，没想到于江霖考这么好，她也不好意思说林叶初考的前十，只好干巴巴地埋怨：“哎呀，要是哪次我们初初能给我考个第一回来，我也就知足了。”

        “林叶初也挺努力的，一直在进步。”瞟了一眼蔫耷耷缀在身后的林叶初，于江霖换了一个肩膀背书包，称赞她。

        “是吗，她还要努力呀，比起你可差远了。”周美怡话虽这样说，可实际上却眉飞色舞，显然很满意于江霖的夸赞。

        于江霖一向适应和陌生人以及长辈打交道，把周美怡夸得高高兴兴，然后止步于小花园。

        小区里的小花园虽然不大，但也郁郁葱葱，甚至还种了几颗水果树，里面有一个石凳，晚间，在这里遛弯消食的大爷大妈们可不少。

        “林叶初，我想问你一下作业，我没记全。”于江霖双手插兜，散漫地站在小花园入口，伸手拉住了经过的林叶初。

        林叶初下意识地去看周美怡。

        却见周美怡只回了一下头，摆摆手，示意她留在下面，就独自上楼了。

        林叶初惘然看着于江霖，杏眼沁着一层水雾。

        璀璨的阳光映在于江霖的眼睛上，细细碎碎洒满温柔，那个散漫的少年在这一刻仿佛换了一个人，他一字一句地认真说到：“恭喜你啊，这次考得这么好。”

        林叶初呆呆地看着于江霖，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感觉心头有小小飞虫落下，酸酸的，甚至涌上丝丝缕缕的委屈。

        清新的薄荷味飘荡，大白猫在脚下伸了一个懒腰，傲娇地看了一眼站在这里却一言不发的两个人，轻甩尾巴，踩着标准的猫步离开。

        于江霖深深的注视着眼眶渐渐发红的林叶初，缄言不语，他的眼里有林叶初看不懂的情绪，低头，于江霖什么也没再说，转身离开，清隽的背影在光影变幻间隐没于楼梯的黑暗里。

        于江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帮助林叶初，只是看见她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们一样的柔弱易碎，旁人不经意的伤害就会让她们在不经意间由内到外地粉碎，也许，他只是不想再看见一个美丽器具的破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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