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第一次见于江霖是在一个很普通的夏天。

        那天很热，晴朗的天空没有一片云朵，阳光大片大片地洒下来，晒得人心烦意躁。

        狭窄的巷子里，已经挤了一排车子，正好占据了为数不多的树荫，老头们在拐角处占据另一处树荫，搬着小马扎在下象棋，巷子里还有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跌跌撞撞地跑，摔倒了就哇哇大哭，坐在地上等人来抱。

        林叶初抱着书包，躲在梧桐树下，等着妈妈买菜。

        “能不能再便宜一点，都是邻里的，又不是第一次在这买。”妈妈的嗓门很大，连巷子尽头下棋的老人都看了过来。

        林叶初感觉有点丢人，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正好到路中央，勉强能让伸过来的梧桐叶子遮住脸，但一整个后背露在太阳下，被高温炙烤，怎么还没买完，林叶初不耐烦地垂下眼，盯着地上的石板发呆。

        “叭叭叭”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响起，震得耳膜生疼。

        林叶初单手捂住耳朵，侧头躲避，看见一辆卡车载着许多家具，停在巷子口，司机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探出头来，皱着眉头等着林叶初让路。

        透过脏兮兮的玻璃，林叶初看见一个少年板正地坐在副驾驶，明明天气那么热，但他的衣着仍然十分整洁，和旁边把背心拉到肚皮上的司机仿佛是两个世界。

        少年的眼睛也看向了她，两个人眼神轻飘飘地交汇一瞬，就彻底分开，林叶初连忙向前走了几步，贴住墙根，卡车才勉强挤过去。

        前面的人也都一边嘟嘟囔囔地抱怨，一边收拾东西腾地方。

        “怎么从这走啊，骑个三轮车都费劲。”

        “这什么人啊，看不见孩子还在呢，能不能慢点啊。”

        车上的少年好像听不见那群人的话一样，表情依旧冷淡，没有半分变化。

        车子开过去时，离林叶初很近，她闻到一股极淡的薄荷叶的味道，降下的窗户也让少年的侧脸完全展现在林叶初眼前。

        这是怎么样的一张脸呢？林叶初想不出任何一个词，单薄的眼皮轻轻覆盖住少年的眼，拉出一个狭长的弧度，挺拔的鼻骨恰到好处，就连嘴唇也是精雕细琢，不过于单薄，也不显得很厚，是一种饱满的姿态，像盛开的玫瑰花。

        这张脸上没有一点点表情，更让人感觉是一个精美无比的雕塑，但睫毛的轻轻颤动，像振翅的蝴蝶，忽然间，神明在林叶初心里就有了模样。

        卡车晃晃悠悠地开出巷子，拐进居民楼。

        林叶初也没动弹，看着大家把一切归位，老头又开始下棋，女人们又开始闲聊。

        过去的卡车尾气也散去，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林叶初，你还傻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走。”周美怡把菜篮子跨在胳膊上，双手交叠在一起，经过林叶初时喊了一句，身上飘着略微刺鼻的辣椒味，这不是个好味道，林叶初轻轻皱了一下鼻。

        没能砍价成功的周美怡忿忿不平，看见林叶初一声不吭的样子更加不快：“你作业是不是还没写完，明天就又上学了。”絮絮叨叨又是一路。

        临到小区门口，周美怡从兜里摸出来两块糖，是那种很便宜的，用劣质的彩色塑料纸包裹住的糖果，随手塞给林叶初：“老板给了两块糖，你吃了吧。”

        林叶初看着手心里的糖，攥紧，又抬起头看了看已经走进小区的周美怡，撅起嘴，不大高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小跑两步跟上了她。

        林叶初家的小区，是个老小区了，住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些老年人，每天就是无所事事地在楼下遛弯，也有一些中年人，往往都是带孩子的，因为这附近有个宏远高中，培养出不少尖子生，林叶初也在那上学。

        浅灰的斑驳墙面下停了一辆卡车，林叶初有些惊讶，没想到这辆卡车里载的人会成为自己的邻居。

        楼道昏黄的灯光下，搬家的工人来来回回，周美怡目不斜视，只在电梯里遇到时，象征性的询问：“家具不少啊。”

        工人擦擦脑门上的汗，憨厚笑笑：“不多，不多，她家人少，就两口人。”

        周美怡拉住林叶初往后退，生怕沾上一点灰尘。

        这个小区里，租户一般都住不长久，临近学校，旁边又有超市，地段不错，租金都挺高的，林叶初家也是爷爷奶奶留下来的老房子。

        楼上叮叮当当地搬家，周美怡一边拖地一边抱怨：“都一下午了，还没好。”

        “脚起来。”周美怡不客气的命令林叶初。

        “妈，我写作业呢，你不能先出去吗？”林叶初也有些烦躁，但仍然乖乖抬起了腿。

        “我拖地挨着你写作业什么事，谁让你现在才写。”周美怡动作不停。

        可是要不是你非要让我上辅导班，我能这么晚才写吗？

        林叶初抑制住自己将要脱口而出的反驳，心知自己说得越多，周美怡抱怨得也就越多。

        手肘重重地砸在桌子上，这是她宣泄不满的方式。

        周美怡刚拖完了地，进入厨房，林叶初就打算关门，周美怡立刻喊道：“你别没事就关门啊。”好像背后长了眼一样，林叶初只得讪讪收回了腿。

        周一清早

        阳光从路茂密的梧桐树叶里穿射过来，微微晃眼。

        林叶初背着巨大的书包缓慢移向班级。

        “林叶初。”英语老师在背后喊她，“你一会放完书包，来我办公室一趟，把卷子搬回去，你们班第一节课。”

        林叶初点点头，这么多科目里，自己就英语稍好点，当了英语课代表。

        已经到班级的同学自发开始了晨读，只是在规律的念书声中还夹杂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

        “听说咱们班有转学生。”

        “我靠，你从哪知道的？”

        “别信他，他说话可不靠谱。”

        后门的男生把身体扭成了麻花，极力想知道更多消息。

        林叶初经过后门，不知怎得，突然想起昨天的男生，他会不会就是转学生呢？又摇摇头，笑自己瞎想，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就加快步伐，走向办公室。

        英语老师一边找卷子，一边和林叶初闲聊：“你们班有个转学生，你知道不。”

        林叶初呐呐摇头，有点意外，没成想后面一片男生说得竟是真的。

        “你以后可能就有同桌了。”英语老师一个用力把卷子都搬到桌子上，拍了拍，荡起一阵尘土，咧嘴笑道，“挺好的。”

        林叶初一直没同桌。

        是这样的，林叶初班主任原先应林叶初妈妈周美怡的强烈要求，把林叶初调到了第一排，但因为林叶初实在是高，所以无奈之下，把她放到了第一排靠门的位置。

        众所周知，第一排靠门，几乎是完全反光的位置，看不见黑板上一丁点字，幸好，班主任也是知道这一点，所以这一排其实是向后挪了一些，并且让林叶初独自占了两个位置。

        但是，林叶初其实还挺喜欢没有同桌的日子的，虽然孤独，但是它地盘大啊，于是，林叶初就在心中暗自祈祷，新同学不会坐到第一排，第一排那么不好。

        一个人搬着这么一摞的卷子从办公室走到班里，林叶初的手酸得像抽筋，越临近班级，抽筋的感觉越明显，越难以忍受。

        林叶初没空看班里同学聚在门口，都在干什么，只想赶紧放下这一堆板砖一样的卷子。

        “过一下，过一下。”林叶初努力护住这一摞卷子，挤过拥在门口的人群，心下失望，知道转学生八成是坐在自己旁边了。

        忽然，一双又软又热的小手盖在林叶初眼上，刻意压低的声音盖不住少女的清亮声色：“猜猜我是谁？”

        鼻尖传来的香甜糖果味让林叶初一下确定：“让我猜猜，是不是徐新月呀？”

        林叶初轻轻摘下徐新月的手，回头看，果然是，徐新月顶着略显幽怨的眼神抱怨：“初初你怎么知道，怎么就是骗不了你。”

        林叶初得意地抬起下巴，抱臂轻笑，没回答。

        她天生对气味十分敏感，再加上周美怡的暴躁脾气，她又对情绪也过于敏锐，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叶初有了一个“特异功能”，就是通过一个人的气味判断这个人的性格和情绪，但也不是能感受到每一个人味道，只是个别几人，也许是天定？林叶初也不清楚。

        一个人的底味是不会改变的，就像周美怡在林叶初心里永远都是辣椒的味道，只是或浓或淡罢了。

        林叶初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件事，即使说了，他们也不会当真，只会当作一个玩笑，说说就过去了。

        “初初，你同桌可招人了。”徐新月趴在林叶初肩膀上粘着她，“这才多久啊，后面几个刺头就都眼巴巴地围着他了。”

        “他做了什么？”林叶初有些好奇，一边把卷子分成几份，放到第一排的桌子上，一边问徐新月。

        徐新月思索片刻：“好像，就表演了一个转笔？”甚至有些不确定，可不得不承认，“确实挺厉害的，都转出残影了。”

        只有自己这两排还没发卷子了，林叶初站在人群外，她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笔能转出多少影子，她只在乎这些人多久才可以散开。

        看看手表，林叶初终于向前几步，伸出手又缩回去，他们聊得这么好，这个时候打扰会不会不太好。

        一只手伸过去直接了当地拍拍围着的一个同学，是徐新月：“能让一让吗？课代表发卷子呢。”

        被拍的同学愣了一下，但也没说什么，看了一眼林叶初手里的卷子就让开了。

        就这样，林叶初跟在徐新月后面，看她说了三四次“让一下”才挤到第一排，来到这位转学生的身前。

        他身体完全靠在椅背上，两只手摊在桌子上，微微地抬头看向林叶初，又歪了一下，唇角一侧勾起，似乎在说“你有什么事？”

        冰凉的薄荷气息没有任何变化，缓缓充斥林叶初的鼻尖，是自己让他不高兴了吗？他的气味和昨天经过时一样的凉。

        面对这个陌生少年的注视，林叶初感觉极其不适应，咬咬下唇，把卷子颤颤悠悠地放到桌子上，磕磕绊绊交代：“你，你要往后传。”

        于江霖慢慢抬起下巴又缓缓落下，发出一句拖着长音的：“哦。”带着浓浓笑意。

        预备铃在这时响起，周遭人群渐渐散去，林叶初小心翼翼坐进自己位置，感觉有些尴尬。

        随着少年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我叫于江霖。”林叶初的眼前伸来一只手，白皙如玉，骨节分明，多么适合用蝴蝶与鲜花来点缀。

        薄荷被放到了阳光下，温度升高，林叶初睫毛垂下又抬起，不自在地笑，轻轻触碰于江霖的手指：“我叫林叶初。”像个在洞口探出头的兔子，胆小又谨慎。

        英语老师进来了，于江霖也顺势转过头，没有人再看他，他渐渐放平了嘴角，上扬的眼尾也耷拉下来，没有了刚才那一副轻佻不羁的样子。

        萦绕鼻尖的薄荷味再次变凉，林叶初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于江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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