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下午四点多，蒙蒙的细雨刚刚停下，太阳也才冒出头，雨水顺着金叶女贞的叶子汇聚到叶根，再顺着根茎一滴一滴流进泥土里。

        微微打开车窗，清新的绿叶味混着泥土的味道顺着凉风溜进林叶初的鼻腔，北城的四月还是有点凉。

        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堵车似乎是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的事，林叶初早已习以为常。

        放在副驾驶的手机嗡嗡响个不停，林叶初无奈地垂下眼，单手接起电话，不情不愿地放到耳边：“喂，妈，我知道，我正在走。”

        周美怡的声音有点大，即使不用拿着手机也能听出大概。

        “我知道堵车，但我已经提早出发半个小时了。”林叶初不耐的看向窗外，左手握紧了方向盘，关节发白。

        凝滞的车队终于开始移动，刺耳的喇叭声带着刺鼻的汽油味铺天盖地的卷住林叶初，捂住口鼻，林叶初惊讶侧目，谁这么不耐烦。

        哦，是自己后面的司机啊，透过后视镜，林叶初看见那男人正来回摆头，猛捶方向盘鸣笛。

        顾不得对面还在说话，她关住窗户，却也隔绝不了刺鼻的味道，急忙插入一句：“妈，不说了，我要开车了。”就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这才松了一口气。

        林叶初对别人情绪的反应，总是带着气味，就像刚才的司机，汽油味，是林叶初给他的标签，浓重的汽油味，使林叶初知道，他已经极其烦躁了。

        后面一路畅行，抵达医院。

        医院里永远都充斥着人，连个车位也找不到，迫不得已，林叶初把车停到了医院门口，顺着人流打算穿过门诊楼，去住院部接林晓生。

        兜里的手机又开始响，一路小跑，林叶初接着电话：“我快到了，你先给爸租个轮椅吧”

        林叶初正给周美怡交代着，一个不小心却撞上了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慌忙弯腰道歉：“对不起，实在是对不起。”

        一股熟悉的冰镇薄荷的味道忽然覆盖鼻腔，林叶初瞳孔震动，猛然抬起头对上男人那双弯起的狐狸眼，一下愣住了，是于江霖，他回来了。

        即使多年没有再见，即使只露出一双眼睛，林叶初也能一眼确定他就是于江霖。

        男人的指尖轻轻扫过林叶初撞到的地方，像是拍打灰尘，并不在意这个小小的插曲，挑起眉和林叶初对视，笑道：“没关系，下次注意点就好。”说罢，就在前方护士的催促下，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而林叶初则举着手机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于江霖的语气客气又陌生，他没认出自己来，心头泛上一股酸意，林叶初又自嘲一笑，自己只不过是他一个普通的高中同学，这么多年没见恐怕早就忘记了，又谈何认出呢。

        “林叶初，林叶初，你听见我说什么没！”周美怡在电话那头喊了好几声，却一直等不到林叶初的回复，怒极，狠狠挂了电话。

        挂断的手机慢慢黑屏，于江霖的背影也消失在拐角，林叶初才回过神，垂下眼睛，几缕发丝从肩膀上滑落，抽了抽鼻子，把手机装回衣兜，抬眼，才继续向住院部疾步走去。

        前不久，父亲林晓生在体检的时候，查出来肺部有个结节，周美怡当时差点哭出来，幸亏医生一直说不严重，做个小手术就好，要不然，光周美怡的眼泪都能把林晓生父女俩给淹了。

        林叶初还从来没见过周美怡这么柔弱的模样，从小到大，哪次不是她指着林晓生的鼻子尖骂，想到这林叶初心情有点复杂。

        住院楼门口人不少，出院的住院的都挤在一处办手续，即使如此，林叶初也能一眼看见周美怡和林晓生。

        因为，就在大厅一角，周美怡正推着林晓生的轮椅，在他头顶上嘴不停：“看你以后还吸不吸烟，疼你也活该。”

        “你闺女也是不省心的，半天了，也没见着人影。”

        “早说让她早点来，我出院手续都办完了，她还没个影儿。”

        林晓生刚做完手术不久，呼吸都能感觉到肺部撕扯着疼痛，更别提回答周美怡了，他就这样歪斜在轮椅上，一动不动，时不时的用右手按住身体左侧的伤口咳嗽几声。

        “妈，医院没停车位了，车停得”林叶初穿过人群，挤到周美怡眼前解释。

        话没说完，就被周美怡打断：“你看你，车停得那么远，你爸这样能走吗？”周美怡指着林晓生小口喘气的模样，盯着林叶初质问。

        林叶初也不吭声，抿住嘴唇，心里却憋了一口气，听着周美怡的斥责，她身上散发着浓烈的味道，像极了切开的辣椒，刺激着林叶初的鼻腔眼睛，周美怡在生气。

        看着女儿红了眼的鹌鹑模样，周美怡散发的辣椒气味更浓，鼻腔狠狠喷出一口气，不想看她，撇过头：“赶紧走，一会儿再把轮椅送回来。”

        说罢，周美怡就使劲压着轮椅的把手推走林晓生，也不回头看一眼林叶初跟上没有。

        到了车旁，林晓生独自坐在车座上，透过贴着防窥膜的玻璃看周美怡和林叶初起了争执。

        最后，看着周美怡一个人推着轮椅返回，林叶初也钻进车里，摘下口罩，深深吐出一口气，平静下烦躁的心情，拧开保温杯瓶盖，回头递给林晓生：“爸，妈去送轮椅了，她让你先喝点水。”

        接过水杯，林晓生一点一点地抿着：“你妈就这样，这么多年了。”他的声音又轻又小，像飘在空中一样，没有依附，很快就散开消失了。

        林叶初低下头，顿住收拾东西的手，好一会儿才闷声回了句：“我知道。”就不再说话了。

        其实林叶初也早已习惯周美怡这种性格，再不习惯，从小到大不也照样过来了吗？不是没有反抗过，只是仅有的两次反抗，后果都并不怎么好。

        手肘支撑着车门，林叶初看向窗外，防窥膜让一切都变得灰暗，没有色彩。

        “于医生，这就是咱们精神科的地方了，咱们医院精神科室才刚开始发展，人也不多，幸亏你来了。”年长的护士长领着于江霖走到他的科室门口，眼睛瞥过躲在门缝里偷看的小护士们，暗暗警告，又感到无奈。

        确实不怪这些小姑娘们，自己要是再年轻个几岁，恐怕也要一起扒着门偷看呢。

        于江霖是一个刚回国不久的研究生，之前一直在国外工作，家庭情况倒是还不清楚，但是看他仪表堂堂的模样，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还能在三甲医院工作，不管怎么说都是相亲场上的香饽饽。

        护士长暗暗打量于江霖，思忖他能不能上到自己的说媒名单上。

        听到护士长的恭维，于江霖显然是见怪不怪，抬起眼角熟练而自然的客套：“叫我小于就好，您真是高看我了，能在这工作，才是我的荣幸啊。”他双手插在兜里，站得漫不经心，身姿却挺拔，眉目含笑。

        听着于江霖如此得体的回答，护士长满意点头，把他引进办公室，试探：“小于，你这么优秀，一定有女朋友了吧。”

        “是，已经有了。”于江霖很是淡定地说着假话，一点也心虚，他只是不想被护士长拉着介绍对象而已，撒个小谎，无伤大雅。

        护士长一愣，有些可惜，要是他能早点来，自己还能做个媒呢。

        “小于，你怎么想起来回国了呢？”护士长开始搭话，试图和于江霖拉近关系，“我儿子也在国外，国外工资应该比国内高吧。”一边开门，护士长一边侧头看向于江霖。

        于江霖顺着打开的门进去，环视四周，绕了一圈，缓缓拉开窗帘，阳光也随之慢慢倾泻下来，于江霖转身面对护士长，轻笑敷衍：“对啊，但是总是要回家的嘛。”

        在炫目的阳光下，尘埃变得清晰可见，一粒一粒的绕着男人飞舞，他逆光而站，指尖还扶在窗台上，过于强烈的阳光遮住他近一半的面孔，使人不能完全看清，大开的窗户吹来凉风，微微扬起蓝色的窗帘和他披在身上的白大褂。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交代的话，老师，我就先整理屋子了。”于江霖勾起嘴角，眯着眼睛笑，笑语晏晏下了逐客令。

        于江霖就是这样，总是能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各种人之间，不见丝毫慌乱，即使是不好的事，到他这里，也能说出三分花来。

        这个医院很大，但同样的，科室也多，所以分给精神科的屋子并不多，还是几个医生共用的，只是今天没有人在这里值班，狭小的屋子里只放了两张桌子，墙边硕大无比的柜子占据大部分位置，显得这间屋子更加狭窄。

        于江霖指尖一排排扫过柜子里堆叠整齐的病人资料，随手剥了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舌尖轻轻抵在上牙膛，低眉沉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也许只是因为国外的人还是太过于陌生了，虽然国内也没有什么亲人，想到这，他嘴角翘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不知怎得又想起那个慌慌张张撞到自己的女孩，于江霖总感觉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也许只是某个高中同学吧，毕竟自己也在这里上过两年的高中，于江霖不在乎地想，面色清冷，不见刚才和护士长笑语晏晏的样子。

        于江霖打开电脑，一个一个地研究这些病例时，电话响起，不在意地瞟过去一眼，果不其然是钟裴：“你回来了？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钟裴是于江霖堂弟，就是他姑姑的孩子，是个混不吝的，一天天的净干些不着调的事，挨姑姑的骂，整个家里也就这个傻小子和于江霖的关系不错了。

        钟裴那边不知道在干嘛，叽叽喳喳，反正是不安静，他本人的声音则更加地大，生怕于江霖听不清，于江霖松散着眉目，懒洋洋地回答：“回来了又怎么样。”

        “你不去看看爷爷奶奶吗？”应该是来到了安静的地方，钟裴的声音也清晰许多，“他们也挺想你的”

        “我去，那不是招人烦吗？”于江霖停止打字，身体后靠，闭住酸涩的眼睛，语气轻佻。

        那边没了声响，沉默半晌才又问道：“那找到住的地方没，我们家正好在你医院附近还有一处空房子，有点小，最近在出租，你住吗？”

        “正好，我现在还住在酒店呢。”于江霖的声音带着笑意，“租金多少？我先给你。”他一向分得清金钱和感情。

        “咱俩还提什么钱啊！”钟裴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东西，含混不清。

        “不用，我又不是负担不起。”于江霖轻笑一声。

        钟裴只好答应：“那就一个月八千吧，这个房子也不大，就是两室一厅，老城区，旧房子。”

        挂了电话，于江霖揉开眉心，抬眼就又是一尊无情神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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