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豁免枉死城（上）

“如果他愿意牺牲投胎做人的机会，留在人间只是为了救一城百姓的性命呢？”莫灵萱问道。

        “什么？”秦小五听之一愣，看莫灵萱的神色又不像是胡说八道，再细观这许太医相貌，虽然面容损毁严重，也看着确实并非奸诈恶狡之相。

        他思忖片刻，缓缓说道：“好，别说本将军不给你机会，你将延迟投胎的缘由细细说来，我自会给你一个安排。但若有一句假话，你的下场会比入火海炼狱更凄惨。”

        许太医恭敬地对着秦小五磕了一个头，道：“将军容禀，小人名为许翰光，十岁学医，从医七十年有余。如今百馐城恐有重大灾疫蔓延，老朽一世行医，实在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百馐城流尸满河、白骨蔽野。”

        之后许太医便将百馐城中如今的情形以及当日在马旭府中发生的事情一一向秦小五道来，莫灵萱也在一旁不断添油加醋地补充细节、予以佐证。

        “流尸满河、白骨蔽野……”秦小五心中不自觉地重复着这两句话，似乎霎那间就触及了他尘封已久的回忆，恍惚中他好像看见一座十室九空的空城，无数悲戚声在回响在耳边，家家丧亲，户户号泣，或阖门而殪，或覆族而丧。

        若不是当年那场瘟疫，也许他和姐姐就不会变成孤儿，被人伢子骗去京城，分别卖给不同的人家，就此失散，人间黄泉，再无重见之日。

        “将军，将军……”见秦小五神情黯然、微微出神，白无常试探着叫了两声，将秦小五的神思拉了回来。

        “将军，您别信这老头儿的一面之词。这世间之人为了贪恋尘世，什么巧言令色、乖嘴蜜舌的话不会说，您可千万别被他给骗了。”白无常看出秦小五神色不对，生怕他被这许太医给说动了。

        万一这五道将军要真是一时心软放了这老头儿，那他白无常可就麻烦了。

        他位高权重，直接隶属东岳大帝，即使偶尔网开一面出点小岔子，十殿阎君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但他白无常可比不了他，谁不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这排班表上明明白白记着是他白无常的名字，真要让这许太医延留人间出点什么乱子，那他白无常这口黑锅是背定了。不成不成，这么吃亏的事儿他可不干。

        “你个白老头儿，论起巧言令色谁能比得过你。你你你，上次金玉怎么说来着，回去要天天给你刷舌头的，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刷你这只臭舌头的，怎么半句人话都不会说。”眼见秦小五都快被许太医感动了，这白无常关键时候又出来捣乱，莫灵萱气得上前就要去扯他的舌头，吓得白无常立马捂嘴缩头，一阵风似地溜得远远的。

        秦小五却没有工夫理会这二人，他认真问许太医：“你刚刚所言，可有半分虚假？”

        许太医当即对月发誓：“将军明鉴，我许翰光对天地神明起誓，我若有半字假话，愿受五雷轰顶之刑，生生世世不得善终，永世不得超生。”

        “好！我便给你这个机会。”秦小五声若洪钟，掷地有音。

        “将军，使不得啊，他，他肉身已死，怎可不去冥府？”白无常远远高声说道。

        “这倒是个问题。”白无常的话倒是提醒了秦小五，他仔细一观许太医，满身血污，血肉模糊，显然是被野兽噬咬而亡，死状甚怖，不由微微皱眉。

        突然间他瞳孔微缩，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问向白无常：“他今世为医，救人无数，怎会如此死法？”

        白无常也被秦小五问得一愣，赶紧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一页页翻找，口中念道：“许翰光，许翰光，找到了，在这里，咦……”白无常看着那册子，不禁呆住了。

        “怎么不念下去？”秦小五高声问道。

        “这……这……许……许翰光……”白无常支支吾吾，额头冒汗，半天都念不下去。

        秦小五瞧得不耐烦，手掌一抬，那杯册子便自动飞入了他的掌中，翻开写着许太医名字的那页。

        莫灵萱也好奇地凑上前去，伸头看道：“这是什么？”

        秦小五也不瞒她，直接把那册子往她眼前挪了挪：“生死簿。”

        “哦，这就是说书先生说过记载凡人生死过往的生死簿啊。”莫灵萱兴致勃勃地出声念道：“许翰光，寿年八十三，永安十三年丁酉月辛巳日戊辰时，于百馐城家中卒，寿终正寝……咦，寿终正寝？不对啊？这是怎么回事儿？不是说他是寿终正寝吗？怎么现在他是被恶狗咬死的？”

        莫灵萱掰着指头算了起来：“还有，永安十三年丁酉月，那不是三个月以后吗？怎么现在提前死了？”

        一连数问，问得白无常是一脸懵，不知如何作答。

        见白无常哆哆嗦嗦不说话，莫灵萱心念一动，突然厉声喝道：“白老头儿，是不是你为了早点交差，所以故意使坏，提早弄死了许太医？还是你收了谁的好处？”

        白无常浑身一颤，三角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抖得舌头都快甩掉了。

        “莫姑娘，这话您可不能乱说啊。我在冥府当这拘魂儿的差事不多不少也有二百余年了，除了上回秦子由的案子，在这之前，可从未出过半点岔子啊。残害人命、取人魂魄可是要打入火海炼狱的滔天大罪，你就是把我这副老骨头拆了，我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啊。”白无常就差剖心为证了。

        “不是你，那为什么他的死期和死法都和你这册子上写得不一样？”莫灵萱疑惑地看着那本册子上的记载：“你们冥府不是做事最严谨的吗？这生死簿还能出错？”

        “妖灵取命，恶鬼索魂都有可能与生死簿的命数记载有出入。”秦小五沉吟着说道。

        “将军英明。”白无常简直对秦小五崇敬得五体投地。

        “你确定？”莫灵萱仍有些不相信。

        秦小五微微笑道：“不确定。但我能确定的是，此事肯定不会是白无常做的。”

        “为什么？”

        “阴差依照时辰勾魂索魄是铁律，无论延迟或提前都会遭受重罚，他与这许太医无冤无仇，没必要做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

        “将军英明。”白无常眼中饱含热泪，感激涕零。如果说此前他对秦小五一昧偏袒莫灵萱还颇有微词，那么此刻秦小五的这番话让他只想写一个大大的服字，这个大腿没抱错。

        “那照你这么说，如果他原本的死期是三个月以后，那是不是代表他可以暂时留在人间？等到原本死期到的那天再随你们去冥府？”莫灵萱反应迅速。

        “这可不行啊。他肉身已死，即使死期未到，也不能留在阳间的。需押入枉死城，待到死期到时再被遣去投胎。”白无常急急说道。

        “枉死城？那是什么地方？”莫灵萱问道。

        “是关押所有命数未绝，但却提前意外身死之人的地方。只有等到他们真正的阳寿已尽，若是被人所害，也要等到害死他们之人得到应有惩罚，这些人才能重新投生人间。”白无常解释道。

        “还有这种规矩？”莫灵萱看向秦小五，秦小五无声点头，默认了白无常的说法。

        莫灵萱愤愤不平：“这是什么鬼规矩？人家一生济世救人，慈悲为怀，本来应该是三个月以后，好好地在家中，安安乐乐走掉的。现在好好的居然提前被群狗咬死了。你们不仅不查明缘由，给人家个说法，还要把人家关到什么枉死城里，一直到原本的死期到了才能放出来去投胎。哪有这种道理？”

        话糙理不糙，听莫灵萱这么说，秦小五也觉得有些汗颜，其实他也早就觉得冥府枉死城的做法过于严苛固守了，但冥府的规条法则也并非他能左右的。

        想到这里，他只得对许太医保证：“虽然你是枉死，但你放心，死因我定会仔细调查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倒是那许太医，反而坦然一笑：“将军言重了。老朽当年也是全村遭逢瘟疫，父母亲族俱亡，若不是有幸遇见恩师救我一命，我早已不在人间了。如今能活到这把年纪，还有满堂儿孙披麻戴孝，送我上路，已是上天垂怜，感恩无尽了。人活一世，终有一死，早一月还是晚三月，老朽都不在意了，也不求什么公道。只愿将军能够通融几日，让老朽查明这场疫病的源头，研制出应对药方，就算日后让老朽再入枉死城，老朽也绝无怨言。”

        听到许太医这番肺腑之言，秦小五久久没有说话，他凝视着许太医的魂魄，似在观察又似在感受什么。

        良久，他自嘲而笑道：“小小鬼魂都愿为了苍生安危而牺牲投胎之机，我却还在为了个人私利而纠结担忧，真是可笑，可笑，哈哈哈。”

        “什么可笑，你在说什么？秦小五？”莫灵萱看着他一脸狐疑。

        秦小五对她笑言：“莫灵萱，你说的没错，好人一世慈悲为怀，不得善终枉死后还要被关入枉死城，冥府没有这种规矩。”

        说罢，他起掌施法，顷刻之间，许太医神魂周身皆被金光环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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