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合奏

第十三章

        进入御花园后，宴席早已经摆好，桌上觥筹交错，两边筵席坐满了皇家子嗣和书院儿郎。

        皇帝和皇后坐在首位的亭台里，距离太远，司元瑛也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凭院服认出来坐在皇帝下首，筵席上第一位的是原熠雪，另一侧坐在皇后下首的是太子原焕霖。

        单看这座位就知道原熠雪享受的是何等荣宠了。

        两大书院学子众多，自然不可能全部被安排进御花园，除了身份尊贵者作为学生代表与皇家同席，以及表演学生上台外，其他学生都被安排在外面各殿享用宴席。

        司元瑛混在一群穿着红色院服的火烈鸟中，全程心不在焉，脑子一团乱麻。

        突然有个看起来分位不低的大宫女把一个托盘塞到她手里，托盘上是一壶酒，大宫女语气不太客气地指使她：“小丫头，我人手不够了，你把这酒送到前头去。”

        司元瑛心里正烦躁，恨不得把托盘拍她脸上，但是脑子里又循环起嬷嬷叮嘱的“谨言慎行”，于是忍辱负重地拿着托盘，跟在一队宫女后面。

        她低着头越走越往前，渐渐能看清原熠雪了。

        他坐在右边第一个位置，众星捧月一般，不停有人点头哈腰向他敬酒。

        原熠雪旁边紧挨地坐着一个穿着南嘉院服的女孩，长得漂亮，就是眉眼太过犀利，看起来不好惹。

        苏梨给司元瑛介绍过，这是皇后的外甥女章锦雯，皇后没有女儿，从小将她养在膝下，很是受宠，与小五爷也算是青梅竹马，对小五爷的倾慕也从不遮掩。

        上午见过的那位镇南军少主季舒泓坐在章锦雯旁边。

        司元瑛一身水红，夹在淡色的宫女服中格外惹眼，原熠雪很快就发现了她，目光一滞，然后不悦地将手上的杯盏重重搁下。

        章锦雯自然也发现了，她抿着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司元瑛身上穿着文渊的院服，猜测原熠雪大抵认识她，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

        “呦，瞧瞧这些乡巴佬，头一回入宫吧？还满头簪花，当真俗不可耐，还以为自己能在宫宴上攀上高枝，麻雀变凤凰不成？”

        章锦雯嗤笑了下，目光不友善地上下打量司元瑛，最后落在她满头的簪花上。

        她声音不小，话自然是嘲笑司元瑛的，眼睛却一直盯着原熠雪。

        他闻言没什么反应，就像没听见一样，看也没看章锦雯。

        司元瑛被这目光刺得全身不舒服，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出言嘲讽自己，但却低着头脚步不停，让人看不清神色。

        章锦雯见此，心里的怀疑刚冲淡一点，不知道原熠雪是故意还是怎的，突然偏了偏头，露出耳畔一支娇艳欲滴的白色山茶花。

        真是应了他的名字，熠然若雪。

        连小五爷都簪了花，莫非小五爷也是乡巴佬？

        他虽一句话没说，却像是亲手打了章锦雯的脸。她脸色通红，不敢再说什么，只狠狠瞪了司元瑛一眼。

        宫女的队伍长且密，司元瑛突然被身后紧跟着的宫女踩住了鞋，一下子没站稳，歪着身子倒下去。

        砰的一声，托盘带着酒壶翻落在地。

        这次完蛋了。

        刚刚章锦雯阴阳怪气时她就想赶紧把东西放下，好远离这些贵族的修罗场，没想到这么倒霉。

        下一秒，有人扶住了她的腰，温声道，“姑娘小心。”

        司元瑛抬眼，是季舒泓，温润的眼里带着担忧。

        原熠雪收回已经伸出一半的手，神色晦暗地盯着季舒泓扶在司元瑛腰上的手，他指骨握拳，紧绷泛白。

        司元瑛赶紧站稳，朝着季舒泓福身道谢。

        与此同时，歪在地上的酒壶里漫出了酒液，蜿蜒到了章锦雯的杏黄色的裙摆上，洇成一块小小的深色。

        章锦雯叫着跳起来，大宫女听到动静早就赶了过来，被吓得不轻，跪下来为她擦拭裙角和鞋面。

        “你这个贱奴，笨手笨脚的能干好什么！真不知道让你来宫宴做什么，我看着你就恶心，冲撞了皇宫的贵气，果然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天生的下贱胚子！”

        章锦雯说着，重重扇了大宫女一个耳光，阴鸷的眼神却紧紧盯着司元瑛，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无端被人阴阳，司元瑛就算是忍者神龟也忍不下去了，何况对方还带上了自己的爹娘。

        正要反唇相讥时，原熠雪冷不丁开口。

        “章锦雯，闭上你的嘴，坐下”，他冷着声说，然后悠悠站起身来。

        他本就身量高，站起来比季舒泓还高一截，板着脸时上位者的压迫感展露无疑。

        所有人毕恭毕敬地低着头不敢看他，章锦雯也铁青着脸坐下了。

        “这位姑娘是文渊的学生，不是宫里的奴仆，你们好大的能耐，指使到我的同窗头上了。”

        原熠雪一脚踢开那酒壶，正好弹到地上那大宫女的脸旁，她抖得更厉害了，“小五爷息怒，是奴婢的错，奴婢给这位姑娘赔罪，求姑娘原谅。”

        司元瑛倒没非要和她计较的意思，看她也可怜，伸手扯了扯原熠雪的衣角，小声说：“行了，本来也没多大的事。”

        原熠雪闻言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司元瑛皱眉，又扯了一下。

        他眉目舒展了些，朝大宫女颔首，“这次就先放过你。先把这位姑娘送回去，再出什么差错，她求情也救不了你。”

        大宫女脸色苍白地爬起来，弯腰请司元瑛移步。

        司元瑛走了两步又回头，笑眯眯地朝章锦雯福了福身，道：“章小姐，民女确实头一回入宫，不过没注意树枝高不高，倒是听清了宫里的麻雀着实聒噪。”

        阴阳怪气谁不会啊。

        说完司元瑛转身就走，压根儿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原熠雪刚落座，没想到这丫头胆子这么大，对着章锦雯也伶牙俐齿分毫不让。真是兔子急了也咬人，他不由地噗嗤一声笑出来。

        季舒泓也觉得有趣，捂着嘴掩饰笑意。

        章锦雯一肚子气，听到笑声更是火上浇油，恨不得把司元瑛撕着吃了，无奈她早就逃跑，章锦雯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司元瑛也是认准了章锦雯找不到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

        不过当时她忘记了，自己还得上台去滥竽充数。

        文渊书院《十面埋伏》的合奏，听起来确实除了气势以外也没有别的优点了。

        皇帝竖着耳朵听半天，最后只能干巴巴地笑道，“这合奏……人还挺多啊，这不错。”

        南嘉书院的人听了自然嘲笑得更嚣张，而文渊书院白发苍苍的夫子们羞愧得面红耳赤。

        其实不是姑娘们弹得不好，说白了就是章锦雯那句话，大家大多都是第一次进宫面圣，紧张得手都僵了，越弹越乱，越弹声音越小。

        士气太过萎靡，混在其中的滥竽司元瑛都要被这死亡的气氛压抑得喘不上气了。

        在一片南嘉学生的窃窃私语和越来越拉胯的琵琶声中，原熠雪突然毫无征兆地从筵席上站起来。

        两排长长的筵席，坐着这个国家所有的权贵，而这个鲜衣锦袍的少年毫不怯场，旁若无人地站起来，脸上全然没有落败者的难堪和不甘。

        他随手捻了片树叶对折，放在唇边，泰然自若地吹奏起《十面埋伏》的旋律。

        分明声音不大，分明树叶不适合吹奏这恢弘的曲目，可偏偏他的动作一起，就无人敢再议论，都静静聆听。

        小五爷明目张胆的撑腰顿时给了姑娘们信心，琵琶合奏的声音越来越整齐。

        这时筵席间的李若堤和原炘露，以及其他所有穿着文渊书院院服的贵族少年们纷纷起身，用手头能拿到的工具作为乐器，弹奏出不同音质的《十面埋伏》。

        大棠人都擅长音律，这一曲合奏如同百川朝海一般，逐渐和谐浩荡起来。

        司元瑛心里竟然被这旋律掀起了一阵浪潮，她抬眼看向居于筵席之首的那人。

        一曲已然结束。

        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正午的阳光下微微一笑，额发在风中轻轻飘动，墨色的眼睛里满是从容和自信，如同世间最坦荡明朗且无往不利的存在。

        仿佛是感受到了司元瑛的目光，他垂下眼眸看向人群中的她，眼眸灿若星辰，嘴角勾起，露出几分温柔的神色。

        司元瑛头一次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就这样静静注视着他，好像注视着一束阳光，暖洋洋地照到她心间。

        她下意识伸手去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白兔玉坠。原熠雪送给她的玉兔，她做成了坠子随身携带，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

        原熠雪在众人崇拜的眼神中落座，继而场上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皇帝也不由地看着原熠雪鼓起了掌，坐在席间的夫子终于拂着胡子松了口气。

        还好有小五爷。

        只有原熠雪身边的章锦雯注意到了原熠雪和司元瑛之间微妙的互动。

        她目光一沉，招手唤来自己的贴身侍女，低声附在对方耳边道，“去查一下刚刚那个姑娘是谁”，说着她悄悄指了指表演台上正在退场的司元瑛。

        司元瑛腰侧的白兔腰坠正在晃荡，在红色院服的映衬下很是显眼，章锦雯心下一动，觉得眼熟。

        回头刚好看到原熠雪伸手拿起杯盏，露出右手手腕上缠着的一根红绳，上面也挂着一个精巧的玉白兔。

        这怎么可能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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