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彩色的怪物（1）

大家都这样，为什么就你不行？

        这种在职场司空见惯的上级对下级的责备，没有人会想到，会有人因此发疯。被责备的年轻男人，神经质的对着刚刚责备他的上级一遍遍的说着吵死了，他的表情狰狞，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的增大。在某个时刻，他疾步的四处走着，像在追逐什么东西，他对着周围看热闹的人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对着空气做着推搡扭打的样子。

        周围的人，也因此乱成了一锅粥，有人打110，有人打120。直到有什么人来了，把他带走了，闹剧才结束。可闹剧的余波还在发酵——

        “杨凡怎么突然发疯了？”

        “就这点事儿也能发疯啊？”

        “听说他们家有疯病的基因，我朋友和他以前一个学校。”

        “啊！我也有听说，听说他爸发疯自杀了！”

        “……”

        人群窸窸窣窣的拿着自己有的，二手传来的情报各自讨论着。

        杨凡回家已经是晚上了，在公司里发疯的事情早就传到了他父母的耳朵里。杨凡的父母，尤其是母亲，极为忧心，想想拉着他去看心理医生。可杨凡只是把自己关进了房间，他不想去医院。

        他觉得自己没有病，既然没病，去医院做什么呢？

        他辞职了，很多天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房间的大多时候，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光亮，也没有声音。杨凡在发疯那天，对世界倦怠了。他昏昏沉沉过着每一天，在床上一个人沉睡着，然后又被噩梦惊醒。他睡得很不好，他总是能梦到，模糊的记忆中掺杂了讨厌内容，只是惊醒的时候梦又会忘了大半。

        他被折磨着。

        在他的梦里，他时常以五彩斑斓的形象出现，可是世界里的其他人大都是灰黑色的。他想通过一道门去往哪里，可守门的人却不让他通过，因为他是彩色的怪物。

        纯粹的彩色的怪物，是世界鄙视链的底层。而世界的顶层的人，都是穿着彩色服装的灰色的人。

        彩色怪物是被责骂，被鞭打的，但是他们也有机会摆脱这样的遭遇。他们可以放弃自己的色彩，一点点褪色成灰黑色的普通人。在他完全成为灰色的时候，灰黑色的住民，会热烈的欢迎他的到来而为他庆祝，而别的彩色怪物，会为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他为了通过门，一点点的削减自己身上的色彩，他通过的门越多，身上的色彩也就越少。然后，有一天，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通过门了。他和他们看上去别无两样了，都是灰黑色的。但是他知道，他们也并非完全相同，他在掌心，脚底，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保留了一些色彩。

        但是即使是这样少的色彩，也还是被人发现了。发现的人，斥责他所剩无几的色彩，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和大家一样。他紧张的、恐惧的、愤怒的拿起了刀，捅向了那个灰黑色的人。血飞溅出来，他先是大笑起来，然后又大哭起来。世界的色彩也变成了血红色，他拿起了刚刚那把刀，打算朝着自己的心脏捅去。

        在这样千钧一发之际，杨凡醒了。他的眼角还带着眼泪，手紧紧的纂着被子。在松开被子的时候，他的手在发抖，就好像他刚刚真的拿着刀捅了别人，就好像刚刚他真的要拿着刀捅向自己。

        在那一遍遍重复的相似梦境里，他没有见过血的记忆。或许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病了。

        他蜷缩起身体，认命的打开手机，搜索临光市的心理医疗机构与权威。在他搜索的过程中，他看到了个奇怪的tag。

        能解决心里痛苦的负能量陪聊师

        这个tag里面，约有一百多条的内容，有的是亲历者有的是亲历者的关系人。但她们无一例外的在大肆赞美一个人。杨凡看了约莫四十多条，大致了解了她们在赞美的这位陪聊师的形象。

        是一名年轻的女性，亲和力很强，似乎是心理学专业毕业。看人很准，能一下子说出人心理的烦恼。共情力很强，能够让被共情的一方感到这个人能完全懂得自己痛苦的程度的共情。很感性，经常会和雇佣者一起大哭。在一起交谈痛哭后，心里的痛苦会消失。

        “感觉她简直是像太阳一样的人，能够完全照亮内心，驱散阴霾，重燃希望。”杨帆读着其中的一条评论，若有所思，脑中闪过了彩色怪物的样子。他继续浏览着内容，然后他刷到了一个网址——可以联系到对方，进行陪聊预约的网址。

        他点开网址，进到了一个肉眼可及有些贫穷的网站。里面只有宣言会解决烦恼的文字、收费价码和一个画的有点丑的奇怪形象。他有些茫然不知道预约的端口在哪儿，于是在网页上四处点了点，在点到那个奇怪形象的时候，转到了预约界面。他填了称呼、想预约的时间（三个时间日期）联系方式，提交后就关闭了网站。

        他觉得自己或许没救了，在搜索心理治疗的过程中被这种可疑陪聊吸引。但是或许也没什么不好，在被权威诊断前，他想要和一个陌生人，说说十多年来的心里事。自九岁那年他就不曾和别人敞开心扉了，自上次崩溃后，他的忍耐装置似乎失灵了，现在的他充满了诉说欲，他想和别人畅所欲言。

        “像太阳一样的人吗……”他继续下翻着这条tag。

        那么，那个像太阳一样明亮的，能够消散别人痛苦的陪聊师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她正在偷偷的贴宣传自己业务的传单。她熟练的抽出传单，黏上胶水，然后将传单贴在别人的门上，还一边查看着电梯那边的声响。

        “真是熟练啊，宋小姐。”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了过来。

        “当然啦，我可是第二次贴……了。”宋芙一边贴一边回答着，在贴完后抬起头时，她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保安大叔严肃的脸，但是除此之外，保安大叔人边上的那些字，也难以忽视。

        儿子、家庭关系不和、孤独、争吵、丧偶。

        宋芙在心理小小的“呜哇了”一下。感慨门口常见的好脾气的大叔人生的波折，又想到自己在人家心情不好的时候撞上枪口，不由得为之后的自己担忧了起来。

        大叔让宋芙把传单和工具拿好跟他去门卫室，大叔在前面走，宋芙在后面跟。

        丧偶+孤独=没找新的对象

        儿子+没有找新的对象=一个人拉扯小孩长大

        儿子+孤独=儿子不怎么来看他

        家庭关系不和+儿子=两个人有矛盾

        宋芙一边拼凑着关键词，一边脑补情节。在走到保安室的时候，就大概明白了大叔烦心的事情。她发起了呆，想象了下自己如果是大叔。爱人早早的走了，一个人努力拉扯小孩长大，老年了还要上班，努力拉扯的小孩还不来看自己……

        她越补脑越生气也越难过，完全忘记了自己即将被教育的事情。

        然后在大叔生气又大声的一声宋小姐中，她破防，哭了起来。

        当她还只是小抽泣的时候，大叔还能保持严肃的教育她。在她一点点转为大哭的时候，大叔就慌了起来。

        善良的人，理所应当该变得幸福。自己住在这儿两年多了，每次出门的时候，门卫大叔都会笑着对自己打招呼，有什么讯息了都会招呼自己来往的大家一声。她想让大叔心里好点。

        她一针见血的指出他的烦恼，又合理化了自己了解的原因。在对方放下戒备后，虚构了自己也看过相似的经历，引诱大叔说出自己的事情，然后大叔不出意外和自己一起哭了出来。

        对别人的人生提出指点这种事，是宋芙极力避免的，不过建议的话，宋芙倒是并不会吝啬。所以他让大叔好好想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和儿子有了间隙的，或者和儿子再好好谈谈……

        大叔也此刻把宋芙当作知心好友，对此当然也频频点头，因此事情就顺利的解决了。不仅是大叔的事，自己的也是。

        在她为双赢而偷笑，从包里取出传单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少年。

        那个在一年间，偶尔能看见几次的，清秀瘦削的少年。出众的外表，是宋芙注意到他的原因。但是让宋芙印象深刻的，反而是每次遇见他都相似的痛苦。

        他手里，拿着一个纸团，通过颜色的判断，应该是自己的传单。在看到传单的时候，宋芙突然想起了自己想要一个助手的事情。

        啊，让他来当助手好了！宋芙自顾自地做决定。在门口的转角静静的等着逮住那个少年的机会。

        然后？

        然后就是故事开篇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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