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彩色的怪物（2）

柳与收到工作消息，是那顿夜宵结束的隔天早上。她简单的发来时间、地址和顾客的信息后，说了集合的地点和时间。

        [7月3日的下午1点，顾客叫杨凡，集合的地方是小区的门口。]

        大概是出于人生第一次兼职的缘故，柳与在那晚迟迟难以睡着，还做了个没有印象但是很累的噩梦。闹钟响了，柳与却还不想起，修长的手臂和手指，在枕头的周围摸索着手机，然后毅然决然的摁掉了闹钟。

        闹钟安静了十分钟，又响了起来。柳与又摸了手机，关掉了它。如此往复三次，柳与最终还是起了床。

        洗漱，穿衣，洗菜，炒饭，洗碗，他都无声的做完。在快到集合事件的时候，他洗了把脸，扎了马尾，试图让自己清爽些的出门。在他检查了背包中有无遗漏后，他安心的打算出门。可是手刚刚触到门把手的时候，他好像想起了什么是似的，又走回了房间，他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把瑞士军刀。

        相比较没有精神的柳与，宋芙似乎什么时候看上去都充满了活力。他准时到达小区的门口时，看见了应该是早就来了的宋芙，明明深处炎热的夏天，却还是很有精神的向他招手。

        “紧张吗？”她语气轻快的询问他。

        “还好。”这是柳与今天第一次开口，或许也出于这个原因，嗓音有些沙哑，但是在宋芙耳朵听来却别有一番风味。倦怠的美少年也很不错呢。

        “就算紧张也没关系，毕竟这才是正常的。我都干了一年多了，也还是很紧张。”宋芙笑着没心没肺的说，安抚式的拍了拍柳与，看不出来紧张的样子。

        “除了保安的工作外，我要做什么？”柳与轻轻的拍开宋芙的手，打着精神发问。

        宋芙摇了摇头，表示还不清楚。

        “要根据情况而定。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拜托你的。”柳与一脸倦怠的点了点头，跟着坐了上车。

        她们一起到了一家两层的咖啡馆，宋芙和咖啡馆的老板似乎是认识。一看到宋芙来了，便明白所来为何的给她报了房间。

        “宋老板，人已经来了，在第三间。”

        宋芙比了一个ok的手势，轻车熟路的上了楼。柳与跟在宋芙后面，多年来的经历让他对他人的视线很敏感，所以他隐隐察觉到了咖啡店的老板似乎在盯着他。

        宋芙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那所谓的第三间包房，但是她没有立马推门进去，而是先深呼吸了几下，在平稳了自己的情绪后打算敲门。但是柳与阻止了她，小声地说让自己先进。宋芙对于他的意思心领神会，点了头后，给柳与让了位置。

        柳与一只手揣着兜摸着兜里的瑞士军刀，一只手握着门把开门。在门打开后，他看到了一个眉头紧锁的青年人。有些阴郁气质的二十多岁男人。不稳定的呼吸，高频的抖腿和有些病态的玩手指的动作，给人以情绪不安定感觉。瑞士军刀带对了，柳与庆幸地想。

        他太专注于判断眼前这个人的危险性，而忘记了自我介绍。这是他在听到宋芙的自我介绍时，才意识到。

        “杨凡先生对吗，您好我是您预约了的陪聊师，叫宋芙，这是我的助手，叫柳与。”

        “关于本次聊天的内容，我们这边会保密请您放心，这边有保密的合同，我这边已经签好了，您可以在边签字，一式两份的。”宋芙带着真诚的微笑，谈笑举止都很有亲和力。

        杨凡从进门来就盯着宋芙，直到她拿出文件推到他面前才把视线移开。他不耐烦的签了字，然后自顾自地说起来。柳与无意中瞥到了文件上的字，虽然签的匆匆，但字体漂亮少见。

        “我请你们来，是为了听我说话的。我辞职了。”杨帆低着头还是诉说自己的事。

        “我没法成为怪物，也没法成为人。我很痛苦。”

        杨帆的话在这个无厘头的表达中停住了，但是宋芙和柳与都没出声。因为他们都明白，对方又很多话要讲，在对方没发泄完前，自己都不合适开口。

        “我的父亲是个画家，不知名的穷困画家。虽然他不能靠画画生活，但是他还是爱画画爱的入了魔。”

        “父亲的画，用色很华丽，画的多是读了神奇异志下后想象到的画面。听之前父亲的友人说，他的画很自由，又很华丽张扬，画仙女画的超凡脱俗，画妖怪画的栩栩如生。母亲正是因为喜欢父亲的画，才和父亲在一起的。”

        “父亲会画画，但是不会推销自己，更不知道如何与人攀关系，如何将自己的画卖的更高价。”

        “但是因为是被才华吸引所以在一起的，所以就算父亲的画卖不出好的价格，两个一起日子过的清贫，母亲也没什么怨言。但是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母亲总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些的。”

        “所以在那常常窘迫，扣不出多一文钱的日子里，母亲偶尔会念叨羡慕别人普通的生活，哀怨的问父亲为什么他不能和别人一样，去上上班或者攀攀关系。父亲是爱着母亲的，也很爱我。所以为了我们，他可以放弃自己三十多年来坚持的坚持，去接违背他绘画美学的商业画稿，画他看不起的艳俗油画。和贩卖绘画的商贩喝酒，给更上一层的画商送礼。”

        “这样，家里的日子一点点变好，换了房子，有了存款。似乎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在我九岁的时候，父亲自杀了。”

        “这不是没有预兆的。就连小孩子的我，或许有些时候都能察觉到父亲的异样。在父亲不断开始喝酒的时候，在父亲渐渐的不再陪我画画的时候，在父亲不再能画那样色彩华美充满想象力的画的时候，在父亲望着过去的画发呆边上全是画废了的画纸的时候。父亲或许就在走向死亡的路上了。”

        “有人说，是绘画害死我爸，有人说是我爸自己想不开。他们的看法观点不同，但是他们都和我说别和我爸学。”

        “别和我爸一样画画，还是别和我爸一样太钻牛角尖？我到现在也没明白。”

        “母亲对父亲的死缄默不语，一年后和相亲对象再婚了，带着我。相亲对象是个普通的上班族，是个好人。”

        “我喜欢画画，从小就喜欢，可能是受了父亲的影响。身处一个到处是画、画材和绘画书的地方，喜欢上是再理所应当不过的事情了。但是九岁之后，这就成了我不能说的秘密了。因为不能和我爸一样。”

        “虽然我现在还没懂，怎么样算和我爸一样。但是我知道只要和大家一样，就不像我爸，母亲就不会用哀怨悲伤的表情看着我。”

        “这个结论，我花了好几年，听了好几十遍甚至百遍的类似的训斥，才明白过来。”

        “你为什么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呢？和大家一样！别和你爸一个样儿！”

        “大人们发现只要说这句话，我就能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所以在我不符合他们想法的时候，总喜欢和我说这句话。”

        “人的忍耐，是有阈值的。当超过阈值后，无论是多小的事情，都会让人发疯。公司的事，也是这样。真的……真的，只是件很小的事情，我在上司的企划方案上，随机应变了一下，没有造成损失也没有带来什么不好的结果，但是上司却认为我不能老老实实的按照企划做事，所以当众训斥了我，叫我和别人一样，乖乖地按照企划来。”

        “甚至连恶意都谈不上的训斥，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就变得难以忍受了起来。我像是被开启潘多拉的盒子，过往的会对我说这句话的那些人的影子，一下子就出现在了我面前，他们围绕着，一遍遍的说那句话。之后的记忆，我也记不清楚了。”

        “我觉得我对什么都厌倦了，我在极限了。但是我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对什么厌倦了。或许我病了，我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但是我也不知道我哪儿病了。”

        ……

        杨凡再次沉默了，或者说，他说完了。他想听听别人的看法了。宋芙是这样的估摸着的，所以她开口了。

        “如果您想和我谈的是要不要去看心理医生的事情的话，我觉得我是建议您去的。”和别人别无两样的选择和匮乏的话语。杨帆觉得，这和自己的预想不同。他以为对方会说出更让他饱含热泪的直击心灵的话，但什么也没有。她和别人的想法说法没什么不同。

        他觉得扫兴极了。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是抱着极大的期待来的，应该是被网上神乎其神的说法影响了。

        他在心里暗骂：“被甜蜜的互联网骗了。”完全忘记了自己一开始只是为了找人说说心理的话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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