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爬山

回了屋子，田嘉禾向往常一样临帖。这几日，她在临蔡襄的《初春帖》。

        《初春帖》又称《谢郎帖》，《谢郎帖》是份家书，作者写来毫无顾忌，心随意动，字体大小错落有致，亦行亦楷，妙造自然。

        田嘉禾临了几日，通篇的舒朗简约之感日益浓厚。

        但今日，田嘉禾的平静许久的心像湖面被丢进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荡漾开来。

        她一面临贴，一面漫不经心地问：“王妈，陈三小姐念书可还好吗？”

        在一旁研磨的王妈一愣，五姨太这是怎么了。入府快一个月了，王妈还是第一次听她主动提起府里的人。

        王妈只愣一刻，便缓缓说道：“三小姐么？三小姐很乖巧，不太爱说话。三小姐身体不太好，入学晚了三个月，因此功课一直很勉强。”

        田嘉禾边膏笔边追问：“身体是有什么大碍？”

        “应该是不打紧的，督军带三小姐去过西医院的；回来顾大夫也来瞧过，也没开方子。”

        田嘉禾点点头，心想陈瑕偷哭应该不是身体的原因，那会是什么呢？课业吗？想到这，她又问：“入学晚也是因为身体吗？”

        “是的。太太去世在八月里，三小姐大病了一场，督军心疼她，在家休整了三个月才入的学堂。”

        “督军没有给小姐请家庭老师吗？”田嘉禾拿起写了字的宣纸细看起来。

        “请了，说是三小姐不怎么跟人说话，大小姐就让人走了。”王妈看着田嘉禾说道。

        田嘉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晚了，王妈你去歇着吧……”

        王妈放下墨条退了出去。

        田嘉禾朝中院望去，每晚如期而至的琴声今天没有来。

        一连几日，田嘉禾吃过晚饭后特地走到假山那里去转了转，都没有碰到陈瑕。

        田嘉禾在诧异的同时也放下了心，想来那只是一次偶遇，那孩子并没有遇到什么大事，几日来中院又如常响起琴音。

        四月中旬，淅淅沥沥地下了几场春雨。

        这一日，天终于放晴，田嘉禾正准备吃早饭，二姨太宋之岚的女仆白蓉走了进来：“五姨太早。”

        “你是……？”田嘉禾放下刚举起的筷子。

        “我叫白蓉，服侍二姨太的。”

        田嘉禾听罢，低头吹了吹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这么早，二姨太是有什么事吗？”

        白蓉面带微笑地说：“下了这几日雨，二姨太在屋子里闷得发慌。好不容易放晴了，二姨太想约您一起去爬龙安寺，所以让我早早来问个话。”

        田嘉禾望了一眼屋外，天空不似连日来的黑沉沉，整个亮堂堂的。

        田嘉禾想起自己的确很久没有出门了，心底也痒痒的，于是对白蓉说：“去回二姨太，说我吃过早饭就过来。”

        白蓉得了信，喜滋滋地离开了。

        对二姨太，田嘉禾不大排斥，就回门那日的反应来看，田嘉禾觉得二姨太是个爽快人，田嘉禾喜欢和这样直接的人来往。

        于是吃了早饭，田嘉禾换了一身象牙白高领、镶薄荷绿边的旗袍去找宋之岚了。

        宋之岚叫了两辆黄包车，和田嘉禾一前一后来到了龙安寺。

        龙安寺坐北朝南，从三门拾级而上，两旁是青青翠竹。

        每隔一段路，就有一排石凳，供香客休息。

        田嘉禾爬了一会台阶，两腿就开始发酸，可看向身旁的宋之岚和白蓉，却精力充沛快步上行。

        没过多久，田嘉禾和王妈就落在了后面。

        宋之岚转身，看到田嘉禾正站着喘气，索性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田嘉禾拖着灌铅的双腿慢慢挪了上来，终于挨近宋之岚。

        她一屁股坐下，喘着粗气赞叹道：“你体力真好。”

        宋之岚狡黠一笑：“坐着歇会吧，看你累成什么样子。”

        风穿过竹林，送来阵阵凉意，吹走了爬山的热意。

        休息一阵后，四人又继续上行。

        又爬了一阵后，终于来到天王殿前，宋之岚拉起田嘉禾，说：“走，进去拜拜！”

        两人迈入殿内：袒胸露腹的大肚弥勒佛居于正中，两侧是四大天王。弥勒佛的慈祥与天王的威严形成了鲜明对比，为大殿增添了几分肃穆之感。

        田嘉禾看宋之岚虔诚下拜，也将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王妈和白蓉去添香火钱，俩人将龙安寺的神佛拜过后，在大雄宝殿一厕的凉亭内歇息。

        田嘉禾揩揩额头细密的汗珠笑着说：“想不到二姨太也信神拜佛。”

        宋之岚摇着帕子答：“多拜个菩萨，多份生机。”

        “拜的人那么多，你怎么知道菩萨一定会保佑你呢？”田嘉禾脱口而出，她不是故意惹二姨太不开心，而是发自内心的疑问。

        宋之岚并不恼：“我拜菩萨，但求心安。”她还想说些什么，看见远处一团白色的人影向着凉亭张望，于是说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去去就来。”

        宋之岚一离开，白色人影渐渐靠近：“嘉禾，真的是你？”

        田嘉禾一转头，看到王恒立在身后，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阿恒，你怎么在这里？”

        王恒的眼睛红红的，脸也红红的：“今天是周妈妈的忌日，义夫让我请师傅们念经超度，也不枉她在育幼堂这么多年。”

        田嘉禾想起那个善良的周妈妈，心中涌起一股哀伤。

        王恒显然没有想到会碰到田嘉禾，惊喜到不知该说些什么，俩人竟就这么站着沉默下来。

        愣了片刻，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问道：“你还好吗？”

        王恒垂下眼皮，不敢直视田嘉禾的眼睛：“你走后，阿爸找了两名学生暂时接替你的工作，一切还算顺利。”

        田嘉禾点点头：“王校长的身体还好吗？我记得他去年入冬以后一直在咳嗽。”

        “阿爸的身体已经好了……你呢？你怎么样？”王恒不知哪来的勇气，盯着田嘉禾深情地问道。

        田嘉禾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盘起来的发髻，没有说话。

        “五姨太，这位是……？”宋之岚回来，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田嘉禾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叫王恒，是我以前的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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