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归宁

车子又开了十来分钟，停在了“田宅”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大男孩——田嘉木，田嘉禾的弟弟，刚满二十一岁的他脱去了些许稚气，正朝街上不住地张望。

        看到田嘉禾从车子出来，田弟兴奋地冲屋子喊：“爸！妈！阿姐回来了！”

        语音未落，田嘉木又急冲冲地跑下台阶来迎姐姐。

        由于太过急切，打了个趔趄，田嘉禾几乎是连滚带爬下了台阶。

        田嘉禾看到弟弟这幅模样，心中又暖又涩。

        田嘉木一口气奔到姐姐面前，叫了声阿姐后再也不出声，只是兴奋地盯着姐姐看。

        田嘉禾应了声，就看到父亲穿着蓝布长衫出来了。田嘉禾立刻走上去叫了声爸。

        田父一把抓住田嘉禾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一遍，口中喃喃地说：“好好，回来就好。”

        田嘉禾有点想哭，却是忍住了：“妈呢？”田嘉禾向田父身后望去、见无人跟出来，有些诧异。

        “你妈在屋子里。我们进去说话。”田父侧身到田嘉禾左边，右手仍是紧紧搭着她的肩。

        田嘉禾随父亲进了家。

        田宅是典型的“四水归堂”式建筑，进门是一个院子，院子正对大厅。

        坐北朝南的为正房，是田父田母的居所，东西两侧是厢房，田嘉禾住东厢房，田嘉木住右厢房。

        马头墙，屋顶铺小青瓦。

        田家没有请佣人，一切家务全是田母操持。

        田嘉禾进了大厅，田母才从卧房出来。

        待走近了，田嘉禾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红红的鼻头才知母亲不出门相迎的原因。

        自田嘉禾出嫁以后，田父唉声叹气了好几日，田母则是哭了好几日，他们都舍不得，却也无可奈何。

        天色暗了下来，屋内光线有些沉郁。几天不见，田嘉禾倏然发现父母好像老了。

        “嘉禾，过来，让妈好好看看你。”田母脸上挤出一点笑。

        田嘉禾走到田母身边。

        才两天时间，田嘉禾是没有什么变化的，她对自己在督军府的清净很满意，反而放下了出嫁前的那些担忧。

        田母见女儿精神奕奕，笑容舒展开来。

        看到田嘉禾身后立着的田嘉木，眉头一紧：“都是你这个混账东西……”

        田嘉木把头低了又低、满脸愧色。

        “妈，是我自己愿意的，不怨阿木。”田嘉禾打断了母亲的话。

        田父看了眼妻女，又看了儿子，吩咐道：“坐下说话吧。”

        父亲坐在上方，母亲则拉着嘉禾的手坐在一起，田嘉木自觉做了错事，没敢坐。

        “督军府……一切都好吧？”田父试探着问。

        “好的。”田嘉禾不紧不慢地说着，“我住在督军府最西边的院子里，王妈照顾我。王妈心直口快、手脚伶俐，把我照顾得很好。”

        “一日三顿可还吃得惯？”田母追问。

        “好，三餐两点都是小厨房做好、分给各房的。所以这几日我就待在自己的小院里，很清静。”

        听到这，田父田母心知女儿还没有见过陈督军，只过了两日清闲日子、不由得都松口气。

        田嘉禾像往常一样和母亲一起准备午饭，田嘉禾择菜，田母洗菜；田嘉禾生火，田母炒菜。

        田嘉禾烤着灶台内火苗跳动的温暖，望着锅盖拿起时氤氲热气中母亲忙碌的脸庞，感到快乐无比。

        一家人乐呵呵地吃了顿饭。

        饭后，田父将女儿叫到了书房。

        田嘉禾一进房间，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墨香，那时她从小闻到大的。

        离家几日，今天再次嗅到这熟悉的味道，倍感亲切。

        田父沉默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嘉禾，你受委屈了。”

        田嘉禾眼眶发酸，忍住没让自己落泪：“阿爸，是我自愿的。阿弟还有一年就毕业了，他不能就这样被毁了。”

        田父心中发涩：“你们姐弟二人都打小就为对方考虑，你是这样，你阿弟亦然。你这次回来好好劝劝他，事情已然这样，让他不要再干傻事了。”

        田嘉禾预感不妙：“阿木怎么了？”

        “你看看这个。”说罢，田父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

        田嘉禾凑近一看，是一张征兵的告示：“这告示是哪里来的？”

        田父的叹气声愈发重了：“嘉木不放心你。”

        “傻！他以为这样就能让我重获自由了吗？到时候平白丢了自己的性命。”田嘉禾既开心又担心。

        “这段时间我时常在想，自己教书育人一辈子，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老天爷如此不公，要让我的两个孩子陷入水火之中。”

        田家往前三代曾出过一个从四品的翰林院侍讲学士，主要给朝廷的皇子讲学，算得上是书香门第。

        到了田嘉禾祖父辈，虽然家道中落，然而田家子孙从小广读诗书，学识渊博。

        革命成功后，政府重新开办学校，聘田胤做高等教育的讲师。

        田嘉禾听父亲这么说：“阿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交代阿木不要轻举妄动。”

        田胤点点头：“阿爸信你，不过在督军府，你一切要小心。陈瑞霖从一个毛头小子做到今天这位置，有其已故老丈人的帮衬，但自身能力也不容小觑。”

        田嘉禾知道田胤不是个爱打听的性格，这些消息肯定是担心她才去了解的。

        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聊了一会儿话，时钟便悄然移到了下午四点。

        督军府的车子准时来接。

        出门前，田嘉禾拉着田嘉木在门口交待他：“那件事莫要再提，我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你如果轻举妄动，就毁了我的苦心，也等于毁了咱们这个家。好好读书，照顾好自己和爸妈！”

        田嘉木的心事被戳破，心中反而疏朗起来。

        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他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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