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眺望长夜

旧历5042年1月4号，长昼联合帝国领空。

受不规律气团的影响，连绵的阴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几个月，偶尔如今天这样有一次晴空万里，对于水晶府的居民来说，起床能看到久违的阳光已经足以带来一天的好心情。而对进行着日常巡航任务的侦察机驾驶员来说是更个难得的好天气。

“呼叫隼一，这里是地面塔台。3号巡查区出现不明雷云，巡航后返回，over。”

无线电中传来新的任务要求，作为军人，回答并服从已经是下意识地反应。

“这里是隼一，隼一明白，立刻前往。”也许是心情不错，隼一这次并没有立刻结束对话，“隼三没有消息吗？”

对方大概是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问上一句，频道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才传出来新的话语，“没有，应该是被雷云影响了通讯，等会你不用进入雷云区，只需要在附近拍摄相关图片就行。”

“现在你也违反无线电规定了，好的，我知道了。”隼一大笑道，“放松点，我们不属于空军，这个部门规定很松的。相比于我之前待的地方。”他补充道。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人类联邦空军侦察部下辖长昼分部”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以至于能把自己这样专业的王牌飞行员挖过来。说是规定，但也都是他们自觉遵守原先在军队里的那一套罢了。

要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只有那些不知怎么开发出来的新式武器让人注目。就像这架翼凤式侦察机，侦测范围和精度都比自己先前知道的所有型号高上一截。

“百鸟之王的翅膀”，他并不懂炎华语，只是听当时的技术人员大致提过一嘴飞机名字的意思，现在想来发音倒是符合炎华语独有的美感。

从个人角度来讲，他更倾向于承认这是艾瑞利坎的技术，毕竟其科研水平有目共睹。但不管是艾瑞利坎还是炎华，都不像是那种会把好东西主动拿出来的国家。

“那就是不明雷云？”

透过驾驶舱的舷窗，他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也理解了之前塔台讲的那一句不要靠近。

那是一片很奇怪的雷云，隼一甚至不知道该不该用雷云来称呼。

它就笼罩了一块固定的区域，漆黑到连云与云间的线条都难以看见，其边缘是不常见的阴沉的紫色，整体看上去厚重的像是一块实体，中间区域在轰鸣的雷声中呈黑白二色变换，就像是神话中神罚降临的前兆。

“我要去它的上方看看。”隼一对着无线电讲道，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能再往前了，但没准上方可以获得更多的情报。

出乎他的意料，无线电中传来的并不是之前塔台指挥的声音，甚至不是任意一个塔台指挥的声音，这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而且过分年轻。

“这里是联邦空军侦察指挥中心，我命令你立刻返航，那不是你们能接触的东西。”

“看来确实很特别，竟然直接联系到上头了。”隼一咽了咽口水，虽然他知道隼三大概率是飞进里面了，自己好奇心也在隐隐作祟，但此刻掉头无疑是最理智的决定。更何况他还有家庭要抚养。

不再犹豫，隼一以一个低悠悠的动作进行撤退，可就在飞机往下飞的一刻，那本固定不动的雷云以极快的速度进行了扩张，就像是有智能般径直向飞机在的方向移动过来。

扩张并不准确，因为在驾驶员眼里，那团怪物雷云分明就是瞬移过来的！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还有几百米的距离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身后！

隼一简单的估算了一下，按这个速度再直线往外飞无疑于找死。短暂思考后，他产生了一个大胆，或者说是荒唐的想法。

“好歹也是皇家空军的王牌。”他嘴里念叨着，放慢速度瞅准时机，卡住雷云过来的一瞬，机体像是失了动力般直直坠入其中，再又猛然抬起机头往其间一片变淡的区域向上爬升。

“成功了！呜！”当飞机从雷云中突破而出的时候，隼一难掩激动之情，兴奋喊到。

得益于军人的敏锐直觉，隼一发现那团雷云移动时似乎存在着某种奇特的规律，每隔一段距离，那周遭紫色部分就会淡化，他赌雷云移动时变淡的区域就是普通云层，而实际上确实如此。

这是一场豪赌，但他赢了下来。

海拔上升，他看着飞机上仪表盘上各项正常的指数，长舒一口气，劫后余生的感觉让他下意识回望，就是这一眼，令他惊骇万分。

身后哪还有半点雷云的影子，他的视野中是熟悉的城市高楼以及模糊的街道布局，刚才惊心动魄的经历此刻就像是一场梦浮在心头。

幻觉？不，不可能。

尽管尚未明白眼下发生的一切，他还是先用无线电汇报了情况。

“塔台，雷云已从我的视野中消失了，请指示。”

“对不起，很抱歉，它已经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无线电中传来男人如水般清冽的声音，他用的是炎华语，隼一听不懂却也能敏锐的察觉到其中的异常。

后者刚想再询问些什么，拿着无线电的手却停在了半空。

那团诡异的雷云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

就在侦察机的四周，就在他的眼前。

无边的黑暗再次笼罩了隼一，只有云中若隐若现的雷光与仪表盘上的夜光指针标识着这一切的真实。

无力，逃无可逃的无力。阴云浓厚到令人窒息，逐渐弥漫的恐惧控制了身体。

轰隆的雷鸣如呼吸般接连不断，真是奇怪，分明雷声这般震耳欲聋，他却也能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剧烈心跳，也能听到那埋藏在怒雷与乌云下的呓语。

闪电在眼前掠过，白光哗然，透过层层阴云的笼罩，隼看见了。

潜藏在无边黑暗中心的，是那被雷与电涤荡的，细长的瞳孔。

驾驶员甚至已然忘了自己身处飞机中，他本能的想站起身来，向前伸出手去，试图触摸这超出认知的。

“耶和华。”

他喃喃道，如无比虔诚的信徒。

……

炎华，临江生命都市圈，核心区。

天色已晚，华灯初上。

作为近几年在商业领域风头大胜的天穹集团，其总部大厦正处于新年夕岁节前全员赶工的火热期，各个部门间交流争吵问候层出不穷。相比下七层的热闹，顶层的冷清便显得格格不入，十分神秘。

员工中流传着那是集团最高决策的地方，但却从来没有人找到过通往八楼的电梯。

他们当然找不到，因为八楼并不属于集团，而是蓝弈珏特意为自己长居不出设立的休息区。

在天穹集团，所有人都知道蓝这个字就意味着惊人的财富，代表着金钱的力量。

而此时杰出青年企业家蓝弈珏正窝在懒人沙发里，透过眼前巨大的玻璃幕墙，冲着下方的市区发呆。

傍晚正是下班高峰期，道路两旁的街灯如条条长龙在城市间交叉蔓延，映衬着底下你来我往的车辆在楼宇间缓慢移动。林立的商户，匆忙的行人，文明特有的一切在夜色下点缀着这座城市繁华的盛景。

远处道路在昏暗中通向远方，点点灯光偶尔疾驰闪过又消失在视线尽头。

透过在玻璃上流下的雨滴，蓝弈珏看见这座熟悉城市扭曲而又破碎的美感。

如果没有人打扰，蓝弈珏觉得自己还能看上许久，直至这座城市陷入梦乡。

当初在设计装修的时候，蓝弈珏为了方便采用了全套联动系统的智能家居，而且特意在墙壁与天花板处设计了一圈淡蓝色的流光灯管，可以在启动时给人一种电影创世纪摩托的未来感，并且加上了极具灵动的声音效果。

虽然当时的设计师一再委婉的提示这种想法的冲动性，但蓝弈珏并没有听。

当时他才16岁，他一再重申这是个很酷的要求。

至于现在，蓝弈珏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闭整个系统，再根据需要单开某个开关。

出于人性化考虑，除非拉闸，不然就算是关闭了智能系统，它仍会在感应到电梯到达时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就像眼下这般情况。

随着脚步声与非常酷的音效声同时响起，一件件电器在蓝色流光的背景墙特效下苏醒。灯光在客人进入前按顺序亮起，而当客人走出过道来到客厅时，液晶电视终于压轴出场，自动启动并贴心的开始播放节目。

“今天是5042年的1月12号，现在是晚上七点整，为您播报今天的晚间新闻。”

......

“年关将近，各地夕岁节氛围渐浓，异种袭击事件也高频发生。在这里提醒各位居民观众一定要小心污染地区，切莫冒险。”

......

“前些日于宁二生命区出现的异化级鱼龙已被有关部门击毙，据悉，其已经造成12人死亡，53人受伤。”

........

“长昼政府辟谣最近出现疑似雷云状的高等异种，并称只是正常的天文气象。”

“每次进门，你这都让我刮目相看。我上来前看你没开灯我还以为你不在。”男人十分熟练的脱下衣服丢在沙发上，手里提着的袋子正要往餐桌上放，动作却停在了半空。

男人垮起脸，用丢完衣服的手在桌上一堆杂物书籍中扒拉几下，清出一个小空间，这才把袋子放下。

蓝弈珏听着几本书掉在地上的声音，迟迟起身，拿过边上小桌的水杯喝过一口，回答道。

“我开始看的时候还不需要开灯，一不留神就过了这么久。”

他的目光看向餐桌上的袋子，指了指。

“这什么？我的晚饭？”

“嗯。给你带了我学校的炒面。”

男人放完东西，往沙发上一瘫，看着电视有气无力地说道。

“现在感觉上来了，还是晕的很。”

蓝弈珏撇了一他一眼，一边拆着袋子一边讲道：“多用几次就习惯了。早就叫你别读了，来我这边随便挂个名和诸葛君一起研究远古文明。非要拽着你那大学文凭不放。京都到临江才多远，开个门就不行了？”

躺在沙发上的江淼有些郁闷，眼前这个人明明长得十分清秀，说话却如此恶毒。不仅不来关心自己反而冷语相向。他当然可以不在乎文凭，却不能不在乎他妈手里的棍子。还有什么叫开个门就不行了？真把他当小叮当的任意门了？

“可我怎么记得你是剑津大学的双学位硕士呢？”江淼正寻思呢，却是灵机一动，“我记得你好像比我还小1岁，我才读大三啊？”

“我并不太需要在学校里进修，我甚至没去过长昼。只是他们对天才青睐有加。我唯一的读书经历就是12岁在艾瑞利坎高中呆了一年，然后家里就帮我办好了一切。”

江淼有些好奇，兴奋的坐直了身体：“那他们真的会欺负你吗？你长的明显就是炎华人的样子，而且还如此的，”他想了想，手在空中比划着，还是决定换一个词，“如此阴柔。”

蓝弈珏看着眼前这个网剧入迷还手舞足蹈的家伙，双眉紧蹙。虽然不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但总感觉不太礼貌的样子。

“我11岁觉醒后就能一拳打穿家里坦克的正面装甲，正常的步枪子弹不破我防，谁敢欺负我？”蓝弈珏讲道，大概是觉得用坦克来打比方江淼完全没有概念，又补充道：“我可以一拳打死大象。”

“这么夸张！”江淼确实是被吓到了。虽然他完全不理解坦克正面的钢铁均质装甲是什么概念，但能打死大象想来一拳打死好几个人应该是轻轻松松。

至于后面那个挡子弹，现在的他也可以做到，倒是不太惊讶。

不过想到蓝弈珏11岁就觉醒了，他反而有一种同情的感觉涌上心头。以他自己来说，觉醒以后的生活其实就很难与正常人融入了，无与伦比的思考速度，超越人类理论极限的身体素质和感官，主要是得容忍生活中和你不讲理的人，反正就是浑身难受。

所以现在他宁愿顶着强烈的空间传送眩晕感到这边来住，也不愿再挤寝室。

好吧，江淼承认还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这边豪华大平层的空房间实在是太香了，连游戏设备都准备好了。

江淼觉得，像这样临江市中心的顶级装修大平层，出生没有的话，不一直努力也很难拥有。

“还好我不需要努力。”他在心中窃喜。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唠着家常，直到江淼看着蓝弈珏吃完把垃圾丢进桶里后，这才收住歪到天南海北的话题，回归到正事上面。

“你对那块古大陆，了解多少？”

江淼托着下巴，从桌面上拉出当前蓝星大陆的数据模型。这种极为科幻的技术，他也不太了解蓝弈珏是怎么鼓捣出来的，反正用是真的好用。

“古大陆拉瓦瑞亚，四方神圣所在之地。元素发源之地。”蓝弈珏缓缓讲道，“蓝星异变速度超出我预期，就算现在只有一部分露出海面也出现的太早了。这样下去，等不到12月整个封印都会崩坏。”

二人聊的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如果说人类已然是这个星球自然孕育的奇迹，那么各种影视作品中的突变巨兽无疑是人类对某种可能的幻想。

但这种幻想一旦切实的出现在文明社会中，便是未来模糊的开始。

旧历5041年3月，沿海岛国武樱所管辖海域出现超70米高类人型不明生物，在祂被观测到消失的三分钟时间里，祂始终保持同一个姿势。

没有五官的面孔俯视着远处的城市，双臂向两侧微展，如同拥抱人类的神明。

而期间以祂坐标半径约一百公里的圆形范围内民众，皆声称自己听到了含义为新生，复活的话语。

这场被命名为大天启的目击事件正式引爆了整个蓝星的新闻界，至少超过十亿人直接或间接看到被称呼为别天津的生命体。

而一个月后，世界超级大国艾瑞利坎就向世界宣布命名为异种的全新不明高等生物的存在属实，在此之前，大天启后有关各种异常生物的目击事件早已在国际上闹得沸沸扬扬，但各国政府始终没有明确的表态。

超级大国亲自下场发表声明并不是拖延事态，而是事态已经严重到了压不住的场面，民众与舆论需要一个解释。可不仅是艾瑞利坎，其他大国对异种的研究也陷入了泥沼中。

一句话，这不符合生物学，可能还不符合物理学。

神话中的龙，传说中的鱼人，当这些具有神奇力量的生命被切开研究，科学家却始终无法明白其唤雨招雷的能力从何而来。

面对可能到来的异种威胁，人类联邦这一实体诞生。根据联邦最高第一调令，当面对自然天灾，异种浪潮等超个体威胁时，各地区政府应遵循联邦的行动决策，共同面对。

与异种相对应的，是出现具有超能力的人类，联邦称为进化者，并在全球范围内征召其加入，希望以此成为对抗异种的主要力量。

其间，有人提出异种的出现是否与历史上消失的纽玛文明预言有关，被联邦所辟谣，但所谓世界末日的言论一时传播开来。

尽管联邦采用了各种措施，可到现在，异种仍已造成全球超过数亿人的伤亡，古大陆又恰逢其时的出现，自然会让人怀疑这座大陆到底还藏着多少惊世骇俗的秘密。

“一定会有很多人无视联邦的封锁令，那座大陆确实埋藏着上古的宝藏，可我担心他们没命拿。”蓝弈珏敲着桌面，“等它完全稳定下来，我要找个机会去一趟。”

拉瓦瑞亚的位置位于南美利加洲东南方向的海域上，真要绕开联邦修建的那座要塞走远路前往，军队不可能将其全部拦住。

“你说蓝星就这点大，这些古大陆到底是从哪里出来的？”

“空间规则，有人用无法想象的伟力将原本的蓝星给切割划分，并将其封入另一个空间。但随着时间推移，古老蓝星的封印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力量。人类文明前的秘密正在浮出水面。你的空间运用还停留在基本的传送。你或许可以效仿将一些东西封入其他空间，亦或是利用空间破碎杀敌。这方面，你脑中的传承比我懂。”

江淼尴尬地扭过头去，装作没有听见。

“但我担心，如果泛大陆是因为其他古大陆消失才进行的板块运动，那么我是否能猜想当这些大陆重新出现的时候，现在已经分开的土地是否会被无形的大手重新合拢？真要这样，其背后隐藏的连锁灾难可是末日级别的。”

江淼听不懂，他是炎华语言文学专业，脑中唯一和地理相关的知识还是手指描地图的经典故事。但不等他发问，蓝弈珏已是顺着话题讲了下去。

“我即将出一趟远门，短则两三个月，长则半年。但我一定会在12月前回来。”蓝弈珏起身，顺手关掉客厅的灯，示意江淼和自己一起走到玻璃墙边。

“告诉我，往下看有什么感觉。”

江淼不解其意，摸着头试探性讲道：“你很有钱？”

蓝弈珏大概也没想对方的视角如此奇特，他顿了一下，不予理会地将手放在玻璃上。

“我看了一下午城市，从黄昏到黑夜，某一刻我突然觉得这些行人是如此的渺小，是多么脆弱的生命。可我本不该有这种想法。”

蓝弈珏抬头指着月亮，继续说道，“如果有人在上面看着我们，他是否会也和我一样，在某一刻产生这种想法。我们又何尝知道这浩瀚星海中，我们的位置呢？”

“在黑夜里，月亮和星星都不知道，他们在人类眼中的样子。”

月光照在蓝弈珏俊秀的脸上，清冷的令人目眩。

“看似有所了解，却也止步于此了。”

男人双眼微眯，轻声说道：

“真是高高在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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