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虎之啸（一）

山脊断崖处，不少常绿矮树下，一只毛色浅黄，满有黑色横纹的健壮老虎正在岩石遍布的山林溪涧寻找猎物。看他扁扁的肚子，便知晓这只老虎已经许久不曾进食。但他眉间神态，慵懒恬静之中尽显无奈，看样子并不是这只老虎捕不到猎物，而是附近所有的活物都已经被其吃了个干净，就连空旷许久的山洞也被他仔细翻找了一遍！

        迈着懒散步伐，这只老虎缓缓走近涓涌的溪水边，踩在雪地上，低下头，饮了口清凉甜润的融化溪水。猛然，虎目一睁，尽扫颓疲之色，侧耳倾听从远处逐渐传来的冲击声。抬起头，透过陡峭的山壁向着天空之上看去，不消片刻，便见两颗如山般巨大的雪球和着崩塌的重重积雪从断崖根处凌飞而下！

        积雪飘洒，漫天晶莹，目测了一下大概距离，这只老虎便朝着那最近的一颗大雪球小跑而去，虎目之中，隐隐有着兴奋神色。

        被挤压在雪球中心深处，姬若曦难以顺畅呼吸，又兼这雪球从极陡的雪坡上急速滚下，天旋地转，姬若曦整个意识都陷入昏沉，数次都快要忍不住吐在雪球里。所幸这雪球从断崖处飞落下来时，砸在葱绿松柏枝桠上，方才将晕沉沉，没有知觉的姬若曦从积雪中给剥了出来！否则，指不定会在这失去意识的片刻中，窒息在雪里。

        趴在青绿枝叶上，姬若曦过了许久，方才从眩晕之中恢复意识，可是刺痛眼睛所看之处，皆是剧烈旋转的风景。缓缓抬起身子，摇了摇头，强忍住那种极烈的恶心和反胃，不使自己吐出来，却因难以撑直身子，无法把握着力点，歪倒着从枝桠上跌下，正面砸入树下积雪中。

        使劲翻过来身子，姬若曦横躺在雪地中，睁开干涩且无神的双眼静静盯着天空之上，模糊中不断旋转的青天白云，不由回忆起之前所经历的一切，心中隐隐有着绝不会承认的后悔。

        姬若曦他们是在接近午时的时候爬上山顶，看着这绵延不断，与青空相接天际的雪白之山，看着远方烟云朦胧处，隐隐约约的十三奇异险峻之峰，姬若曦不禁心中畅快，轻声一阵沉啸，任其和着冷风传响远方。

        这座山，前半面坡度较缓，而后半面则与之截然而不同，坡度极大，而且堆雪也极多，仿佛是被人用利剑斜劈出来一般。是故，至此也只有两条路可选，一是从山的一侧，坡度较缓处下山，而后顺着狭长的大峡谷绕段很长的路；二者则是顺着这极陡的雪坡轨迹滑下！虽然这很疯狂，但也并非不可能完成，只要寻找好路线，把握好自己身体重心，快节奏调节，便能够顺利滑下！

        再者，那苍云十三峰就在眼前，已经能够清晰可见，虽然目视过去还是极远，但总比之前看不清方向，不知前路，不知目标要好得很多。心脏不由剧烈跳动起来，姬若曦面色潮红，并令其心中生出迫切而焦急的情绪来。而这才是姬若曦选择第二条方案的最主要原因。

        虽然想法极好，但实际实行起来却极为困难和麻烦，毕竟姬若曦从未有过高山滑雪的经验，也不曾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而且，还要带着小忆和藏锋，便更令姬若曦心中没底。

        但要放弃这个想法是绝不可能的，在那时刻，姬若曦已经下定决心，并且有了两个方案，第一便是自己驮着苍狼藏锋，而小忆则躲在自己怀中；第二则是自己和藏锋一人一个滑板，让他跟着自己滑动的轨迹滑下。不过看藏锋那如同猪肝色的脸颊，以及不断颤抖的小腿肚，姬若曦便知道第二条方案行不通。

        使用“胜邪剑”斩断巨大古木的树枝，制成一脚宽余的滑雪板，用干枯藤条固定脚底，再以结实细长树枝制成木杖，用以维持身体平衡之需。

        颤颤巍巍，因恐惧而浑身发抖的苍狼很不情愿立直身子，将整个身体挂在姬若曦背上，前肢搭在姬若曦肩膀，而下颌亦压在姬若曦头顶，被姬若曦用枯藤绕过后背，紧紧系在身后。在小忆钻进姬若曦胸前狼皮，仅露出半个头颅时，姬若曦便已准备好出发！

        深深呼入一口气，并将之缓缓吐出，心脏不住跳动的姬若曦滑动雪板，从峰顶顺着流雪滑下。

        风极大，寒意更重，俯冲速度也越来越快。耳边裂风声中，肉体凡胎的姬若曦几乎睁不开双眼，很难看清前路！更因开始之时不能顺利掌握安全的滑雪路线，无法适应快速变化的节奏，致使姬若曦在雪上滑下时，东倒西扭，危险万分！不得不将目光紧紧盯着脚下茫茫白雪，精神万分集中。

        不知疲倦探索周围世界的双眼，强行被姬若曦限制在这一望无垠的白色中，没有任何落点，于紧张和焦虑之中，逐渐难以看清周围环境。

        眼睛发红、肿胀，不住流着泪水，仿佛其中侵满了风砂，极为刺痛，在姬若曦逐渐能够控制身下雪板之时，眼睛所看之处一片白茫，犹如置身朦胧大雾之中，根本难以再看清前路方向！

        不得已之下只得闭上双眼，听从胸前好动且极其激动的小忆指挥。也正是因为姬若曦胸前视野太小，难以顾全周身，所以，小忆在飞速滑动过程中，顺着姬若曦肩膀爬上苍狼头顶，骑在其脖颈上，扯着苍狼毛发，指挥着姬若曦滑动的轨迹。虽然开始之时，配合并不十分完美，但姬若曦毕竟和小忆一起生活太久，对彼此习性性格都十分了解，在相互磨合中，姬若曦逐渐能够顺着小忆的心意在积雪中如天马飞驰。

        或许因为对姬若曦的信任，也或许是小忆畅朗的笑声，令藏锋逐渐能够从恐惧泥潭之中抽身。缓缓睁开双眼，妖力本能在眼前形成防御，令其视力不受冷冽狂风的影响。看着身边快速向后流去积雪，体会着自己双脚踏在雪板上的充实感，这种刺激，这种急速如同飞翔的感觉顷刻间抓住苍狼的心神，令其于那瞬间忘记了之前所有的恐惧！留下的只有肆意放嚎的痛快！

        狂风吹起细乱的发梢，如同寒冰将脸颊冻僵。姬若曦微低着头，紧闭着双眼，令透出去的感知能够抵御寒风的影响而看清脚下滑动的路。耳边听着小忆和藏锋被风刮开的笑声，一抹久违的笑容从嘴角咧开。

        忽然，姬若曦感觉到自己滑下的速度似乎越来越快，已经超乎了姬若曦自己能够控制的极限，可是，雪板同流雪的相对速度并没有加快多少，对于这点，一直注意维持速度平衡的姬若曦能够极为确定！而唯一不能确定的是这积雪是否已经开始崩塌！想到此处，姬若曦不由微凝额眉，想要睁大双眼看清远处，以山林间的对照来确定自己的猜想，但愈发灼裂的日光经由反射如同利箭刺入瞳孔，冷寒刺痛之中泪水更不住流出，使其不得不暂闭双眼，依着之前的感觉继续滑下，根本难以将这个事实确定！

        耳边又隐隐传来小忆的嘶哑笑声，却是因为这突破极限的速度，令其整个身心都处于癫狂之中！可姬若曦明白，这不似正常的情况正是大雪崩的前兆！

        这座山这一面太陡，连绵的飞雪虽然将这一面全部覆盖，但却完全没有压实，积雪依旧处于松散状态！姬若曦带着小忆藏锋从峰顶向下滑去，到达半山腰，时速便已经超乎想象，又兼，小忆和藏锋肆意的畅嚎狂吼，声响振动这片冷空的气流，传递至积雪深处，致使整个积雪架构分崩离析，也必将由此而引发雪崩！

        至于姬若曦到现在才感知到这一点，一者是因为自己在雪面上滑动速度太快，且不曾注意到身后状况，二者则是因为雪盲之下，自己这视线被限制，只能听什么都不懂的小忆指挥。

        黑影从姬若曦身后铺天盖地压来，漫天雪白如若巨兽飞扑，气势浩瀚且极为壮观和恐怖，又似巨浪一般翻滚着，即将将姬若曦吞没！

        姬若曦不知道冲大浪是什么感觉，但是他现在明白，从身后不断逼近的恐怖气势，绝对不比海面巨浪要来得小！事到如今，姬若曦也只能放开一切限制，接受恐惧，以更狂躁，更暴力的速度冲破这一切封阻！

        冲开气流，破开压下的积雪，姬若曦如同离铉的箭矢，发狂着，不顾一切向前冲去。在即将与雪流拉开距离，脱离被活埋的险境时，陡然一阵刺耳尖嚎在耳边乍响，只见小忆不断用力拉扯姬若曦的头发，面色极为惊恐而慌乱。

        忽听这份惊恐尖嚎，姬若曦明确感受到了小忆的恐惧，似乎前方有着什么比后方大雪崩还要恐怖的凶兽存在，但因为这风太大，姬若曦难以听清小忆究竟在告诉自己什么，只得再尝试睁开刺痛的双眼！

        纵然因为冷冽寒风和灼烧亮光的原因难以看清远处，但眼前一大块黑黝黝，极其突出的巨石姬若曦还是能够感觉得到。但此时想要变向，在如今的速度下，根本不可能！

        其速极快，似风急狂，喘息之间已然逼近巨石！姬若曦顿时拔剑斩断腰间枯藤，震裂脚下藤蔓，脱离与滑雪板之间的联系，而纵身半空，以腰椎为轴，奋力使右腿鞭出！

        如闪电之快，落石之威，藏锋尚处极度癫狂与恐惧之时，猛觉一股浩大巨力从肩膀挤入身体，未曾反应中被这股力量推开原有航线的轨迹，踩着雪板向着左侧滑去，贴着巨石粗糙表面而掠过，也避开了与巨石撞上的命运！然而姬若曦独独忘却了，苍狼藏锋虽然逐渐能够直面急速滑雪的恐惧和刺激，却并不能如自己如指臂使般顺畅操纵雪板。只见其面色惨白而惊惧，裹着小忆从雪板上跌下，滚动着，在雪地里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雪球。在面临断崖时，直从空中凌飞而下，跌入冰湖雪水中。

        至于姬若曦，则在踢开藏锋和小忆时，肉体顿时向着巨石右侧飞去，却并没有藏锋和小忆那般好运，径直撞在黝黑巨石之上，闷哼声中，在雪地里裹出一个丝毫不差于一旁的巨大雪球。

        ······

        压下反胃和眩晕，姬若曦闭上双眼，调整呼吸，许久，这方天地方才不再如之前那般剧烈旋转，刺痛而模糊的视线也逐渐有所缓解，但还是能够感受到这片空间的虚浮。从雪地里爬起，用“胜邪剑”撑起半边身子，摇摇晃晃中蹒跚向着记忆中藏锋和小忆跌落之处走去。

        巨大的雪球砸裂冻结的湖面，没入湖底，溅起漫天波澜！而于其中，逐渐被冰冷水流冲去的堆雪深处，小忆和苍狼挣扎逃脱，在波浪依旧卷涌时，哆哆嗦嗦从水下走出湖面。抖动身体，将水珠甩干，小忆和藏锋方才恢复些许气力和暖意，但犹然对刚才所经历的心有余悸！

        正值小忆和藏锋从脱力和肉体僵硬中恢复之际，一道模糊黑影逐渐从古树背后缓缓靠近，踏雪无声，气息隐匿，却暗藏杀机！

        摩擦双手，用以取暖，却在那顷刻间小忆感受到一股隐隐似存的气息徘徊在周围，但用心去感受，却无法将之定位，连是否存在都是个疑问！可是，随姬若曦在这危险的丛林之中生存至今，那颗警惕的心从未懈怠过一次！

        微微垂下双手，利爪幽幽而寒光泠冷。低腰龇牙，尾巴直竖，不断暗自低吼，目光警视周围，妖气翻腾，战况一触即发。

        在小忆做好戒备之前，早一步闻到危险气味，却并不确定的苍狼，正欲提醒小忆，却对上小忆目光，那是早已察觉并有所动作的眼神，绝不是自己将信将疑，直到危险逼近方才准备的眼神！这不由令藏锋想起那个冷冷的有着超常直觉的男人，他也是这般有着非同一般的思维和决断！而这也正是自己所欠缺和希求的，只是没想到小忆已经逐渐比自己更加靠近那个男人，这个事实令苍狼从内心深处生出一种不甘落后的情绪来。然而，这个事实却也如同迷雾一般迷惑着藏锋，他不明白为何小忆能够如此轻易的做到这种地步，并且从他眼中几乎看不到任何迟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见任何危险，连残存空气中的气味也逐渐被风吹散，仿佛那个隐匿的敌人已然退去。苍狼轻嗅空中，确定周围已经没有那如芒在背的危险感觉，不由轻舒一口气，虽然依旧小心戒备，却不由放松了些心神。至于小忆，长时间隐藏的危险也令其逐渐收敛了些心神，却完全不同于藏锋，他没有那么灵敏的鼻子，连全部放开的妖识也无法感知到徘徊周围的气息，令其不由怀疑自己的直觉，却又本能的按照姬若曦的做法，收敛气息，做好反击准备，防范于未然之前！

        微抬起头，于空中轻嗅，或许因为距离太远的原因，苍狼无法嗅出姬若曦的气味，与小忆商量之后，只得顺着之前所看到的大概方向缓缓走去。

        荆林中匍匐身体，妖力平缓涌出，束缚逸散气息，缓缓向着小忆和藏锋靠近，待来到近处，更降缓呼吸，连心跳也被压低。看着感知到自己一时逸散气机而有所戒备的猎物，这只老虎不由暗叹此两只猎物的不凡，远远不是自己以前捕食的猎物可比！那灵敏的感知，戒备的警觉，以及磅礴的妖力都令这只老虎感到了非同一般的兴奋，鲜血在快速却平缓流动，肉体蓄力而静若顽石，一扫以往的慵懒！在他眼中，小忆和藏锋再也不仅仅是果腹的食物，而是闲来无事中隐匿伏杀同察觉反击的较量！

        雪林沙沙作响，落雪纷扬晶莹。正值藏锋即将走出低矮灌木林，眼界一片开旷之际，骤然一道疾驰黑影从林木之中凶狠窜出，鬼出电入，顿若离铉之箭，飞扑咬向藏锋脖颈！

        在这只虎妖于平静之中爆发全部妖力，藏锋便已然感知到这股不断迫近的危机，可是，纵然藏锋一直戒备，于危机中快速反应，但虎妖来势太快、太急，藏锋根本无法及时避开要害！唯一能做的，只有压榨身体隐藏潜力，将分散全身的妖力尽数涌向脖颈脆弱处，凝成防御以拖延喉咙被撕开的命运！

        然而，即便藏锋在这极短时间内做到如此地步，他还是低估了这只虎妖所涌现出来的力量，那巨大的咬合力，连河马也不遑多让，甚至还隐隐胜出！锋利如同利刃一般的牙齿，短短片刻便已然突破妖力凝缩而成的屏障，刺入藏锋脖颈深处，割裂动脉，刺穿咽喉气管，迸出鲜血！正当其准备撕扯开藏锋脖颈以及气管之时，一道如巨石般巨大的脑袋凶狠咬向虎妖脊椎胸腹！逼迫虎妖不得不松开口，远跳避开！

        微伏身体，虎妖凝视眼前巨猴，神色凝重，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能够巨大化的对手，这不由让他感到事态的失控，不过，也正是能够捕杀这种猎物方才能够令其感到热血沸腾！伸出舌头，缓缓舔了舔沾满苍狼鲜血的牙齿嘴唇，身体一滞，猛然一怔，不由睁大双瞳，将目光盯向已经失去战力，正用妖力暂时弥补动脉及气管伤口的苍狼藏锋！眼中深处缓缓透露出一股凝而不散的嗜血贪婪！

        缓缓将巨大的身体挪至苍狼身前，阻断虎妖贪婪的目光，并以更狂暴，更愤怒的目光回视！愤然嘶吼，林木风惊，气浪腾涌，恐怖而浩瀚的纯净妖力从体内喷薄而出，仿若凝为实质！

        空谷传响，鸟惊飞腾，闻声，犹在远处的姬若曦不由一惊，睁开刺痛的双眼，感受那磅礴妖力传递而来的方向，疾步窜去，却因视线所限，多为古木荆丛所阻，身上摩擦跌倒伤口又增添许多，难以及时赶去！

        或许因为大意，也或许因为自己实力不足，再一次面临死亡的苍狼藏锋不由惊起浑身冷汗，躲在小忆身后，全力修复颈动脉那被割裂的巨大伤口，以及被刺穿的咽喉气管，双目赤红，咳出血痰，剧烈喘息而无暇顾及其他，正式成为小忆的累赘！而这也正是苍狼藏锋心中所不甘和担忧的。缓缓后移，远离厮杀战场，终因失血过多和呼吸漏气而倒在古木树下，艰难维持这危若悬丝的最后一口气。

        感知到身后苍狼已然远远离开，小忆放开一切限制，如同凶兽一般将理智压制，愤怒而凶戾地盯着眼前戒备的虎妖，猛然向前窜出，仿佛巨石一般凶狠坠落，土地龟裂，气浪翻腾而古木倾倒！磅礴妖力凝集双拳，愤然向着矫捷而远跳避开的虎妖砸下，却依然难以碰到虎妖丝毫。但若要论起反击，犹然不曾摸清小忆底细的虎妖心中仍有忌惮，不敢妄自上前和小忆搏命，但却以躲闪避退之法，试图耗尽小忆那极为浩瀚的妖力。

        被怒火和戾气压制了理智，连平时耳濡目染所学到的东西也被小忆丢之脑后。只是凭借一身蛮力和那股庞大却不受控制的妖力肆意发泄，却终是落入虎妖的步调节奏之中，被牵引着，一点一点耗去体力。

        在小忆速度以及反应逐渐开始变得迟钝之际，那终于认真起来地虎妖，将隐藏体力的全部妖力爆发出来，如蜻蜓点水般从雪地上纵身跃起，踏着小忆击来的手臂跃上小忆肩膀，弹出虎爪，径直抓向小忆那巨大如牛犊般的右眼。

        恶风逼至，寒意刺骨，小忆顿时一惊，恢复些许理智，连忙闭上双目，扭开头颅，同时将左拳砸向肩膀。

        肉体撕裂，鲜血逸散，三道深可见骨的巨大伤口从眉角蔓延至脸颊耳根。身体不由剧烈颤抖，剧痛更甚激发小忆凶性，凝集目光，在虎妖纵起避开左拳那瞬间，肉体顺着左臂挥出的趋势，以腰椎为轴，而以尾巴从半空斜向下凶狠甩出，裂风声中，径直鞭向即将落地的虎妖。

        碰撞的声响如同闷雷在青空乍响，气浪浡涌，吹折临近的古木，抖落无尽积雪。那股浩瀚巨力侵入虎妖肉体，推动他的身体向后退去，在雪地里划出一道巨大痕迹，却最终还是停下，以如今小忆仅剩的气力，竟然只能一时逼退这虎妖，连重伤也做不到！

        转过身来，看着吐了口鲜血之后便贪婪嗜血盯着自己的虎妖，恐惧和理智第一次回归己身，令小忆不禁有些惊慌失措，可顾及远处重伤濒死的苍狼藏锋，无法逃去，小忆再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压得自己喘不过来气巨大压力。

        随着小忆每次呼吸，体力都在不断恢复，然而，掌控这一切的虎妖是绝不会允许先前的努力白费，踏雪无痕，御风而起，如同鬼魅一般接近小忆那如同山丘一般巨大的肉体，切开小腿筋肉，撞击膝盖内侧，迫使小忆无法站稳，跌倒在地，露出破绽和要害！

        眼见如同鬼影纵跃的虎妖即将咬中脖颈软肉，小忆也顾不得小腿刺痛以及酸麻，向一侧驴滚而避开，待撑起半边身体，却还不曾有所防御的那刻，只见虎妖已然再次欺近眼前！纵起，跃上后背，利爪刺入筋肉里，奋力张大巨口，狠狠咬向脖颈锁骨处，撕扯下一大片血肉！却犹不自停向着更深处要害咬去！

        剧烈的疼痛一直刺激小忆的神经，怒吼之中，不断使双手向着背后虎妖抓去，却始终无法抓到他，迫于此，小忆不得不仰面向后砸下，地动山摇，积雪飞落中将胸膛软腹暴露给虎妖。

        血色逐渐蔓延整片雪地，入土殷红，痛苦的哀嚎不断刺痛快速赶至的姬若曦心神，这已然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只是嗜血杀戮的血宴！

        失去磅礴妖力支撑，小忆逐渐恢复幼年状态，迷糊昏沉中躺在血地里，纵横皆是伤口而斑斑血迹更显狰狞，浑身刺痛，无法动弹，只等着虎妖不断逼至！

        闲庭信步走至小忆身边，竟是那样从容和镇静，似乎之前与小忆那般剧烈战斗没有丝毫消耗，虎目之中，贪婪盯着小忆，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忍不住张大巨口，露出锋利獠牙，咬向小忆细弱的脖颈。

        猛然中，一道疾驰黑影凶狠撞向虎妖，令一时不备的虎妖冲进古木林中，砸在古木树干上而停下。

        死亡的疼痛和虚无始终没有降临，绝望中一丝好奇的小忆睁开溢血的双瞳，却惊见一道颤颤巍巍，仿佛风一吹便倒的孤傲身影挡在自己身前，鲜血不断顺着脖颈那巨大的伤口溢出，喘息漏风，却如同青松一般在寒雪中挺立！

        从丛林中窜出，虎妖凝视眼前这即将因失血和缺氧而死去的苍狼，看着他如此执着地站起，第一次敬佩起来眼前这个猎物，但却绝不会放弃他体内藏存着的归源契机！走至跟前，猛然向着连站起都极为艰难的藏锋脖颈伤口处咬去，却被不知何时突现眼前的寒芒逼退。

        怒火在虎妖内心深处剧烈燃起，看着眼前这逐渐走近男人，感受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磅礴凶戾杀意，虎妖第一次感受到了忌惮和危机，但要夺他机缘，只凭这个还不能使他退去。

        刺痛视界中的殷红，仿佛血的颜色，和着姬若曦磅礴的杀意，令这寒冬雪地里不由增添了一番肃杀和冷意。愤怒不曾改变他的意志，反而令其更甚冷静，虽然眼睛所看之处只是一道模模糊糊的素描，因雪盲而无法看清周围，但已经熟悉靠感觉去感知周围环境的姬若曦，能够极为清晰地掌握那股凝而不散的凶恶气息。

        狂躁妖力如狂风扑面，卷起万千沉雪，亦吹拂起姬若曦杂乱而黝黑的头发。于气浪奔涌之际，寒芒突现，直扑向握剑御守的姬若曦。

        引剑横身，踏风凝气，而以剑光沉伏，不惊风尘，亦不露丝毫气势，待虎妖临近，恶风袭面之时，姬若曦猛然抬头，冰冷目光如若实质，紧紧凝视眼前逼来的朦胧黑影，骤使右手握柄拔剑，锋鸣剑音，低沉如若野兽怒吼，形成一道冷冽锋芒，卷乱气流，与虎妖交锋中，切开妖力，亦在其肩上划出一道见骨的伤口。殷红炙热的血滴顺着柔顺毛发滴落雪地，溅出一道绯红的血花。与姬若曦拉开距离，虎妖缓缓围绕着姬若曦旋转，试图寻找姬若曦的破绽。然而，从他身上，虎妖竟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契机！持剑而静立雪中的姬若曦就如同溪涧的顽石，处处皆是圆润，看似没有棱角，却把锋芒藏于内里，远不是以往所遇到的那些猎物可比。

        低着脑袋，垂下目光，静听着周围的声音，感受不断呼出的气息和心脏有力的搏动，并以此来确定虎妖的位置。狂风吹拂起气流，在古木林中乱窜，摇动万千树木，抖落无尽沉雪，而姬若曦则被忽然这一阵风打乱了对震动气流的感知，这便造成姬若曦即使能够确定虎妖快速逼近的身体，却无法确定虎妖将以何种方式和动作来攻击！而这将会造成姬若曦直到攻击临近肉体要害，方才能够反应以何种方式反击，对狂风卷乱下的姬若曦而言，这场生死较量是极为不利的。为今之计，唯有抢攻，以攻代守而迫使虎妖防御，落后于自己。

        思至此处，姬若曦的身体便已然快速行动了起来。狼衣卷起狂风而足下如同踏着雷霆，裂风雷掣中，姬若曦欺近虎妖，而以反手握剑。力贯之剑锋，剑啸沉吟，寒芒则摄人心魄，斜斩而惊却寒风！顺应剑势，姬若曦以左手抵住剑首而换剑以正握，欺身前进，紧贴急往后跃而闪避的虎妖，愤吼声中，抽剑向前横切！

        寒风雪冻，剑势亦冷若玄冰，借由“胜邪”之利，虎妖之防御如若虚设，直在其身上胸腹间，开了一个巨大伤口，连蠕动的内脏也隐隐可见。

        焦躁怒吼，生死之危机中，虎妖也顾不得节省气力，顿然爆发全部妖力，卷起汹涌狂风和气浪，推开姬若曦，以拉开距离。

        看着于空中腾跃而翻身落地的姬若曦，虎妖不由对刚才之危机仍是心有余悸，他倒是小看了眼前这个男人，也更小看了他手中的那柄古朴长剑！此剑绝非凡物，连自己锻炼许久的肉体防御也能轻易斩开，若是再被姬若曦近身一次，只怕会魂断于此。思索着，也亦犹豫着，是否放弃这天降的机缘而逃去以保命。可是，这份机缘太过吸引，更存在着令妖类奋不顾身，即使拼尽性命也要得到无量价值！虎妖不甘心就这样离去，更不愿放弃这次万中无一的机缘。

        与姬若曦再拉开些距离，将目光盯向从这个男人现身，便放松下来疗伤的苍狼和那猴头，心中不由微微颤抖，脚踏狂风，舍弃与姬若曦交战而快速向着苍狼和那猴子逼近，试图从姬若曦眼皮底下偷走属于他的机缘！

        虎妖的速度太快，如同奔雷走电一般，即使爆发所有脚力的姬若曦仍旧不能追上虎妖，正当其张大巨口即将咬中无力防御的小忆之时，姬若曦纵身跃向空中，而将手中利剑向着虎妖急速射去。

        风云骤变，气流卷乱，而利剑如同箭芒，急速向着虎妖激射而去，迫使他转向而避开，趁这瞬间，姬若曦飞身挡在小忆和藏锋身前。可是，姬若曦已然失剑，这对姬若曦来说，无异于失去了最大的优势。

        原本已经准备逃却的虎妖忽见姬若曦将那柄令自己惊惧不已的灵剑丢弃，心中不由泛起了重重热浪，感觉到自己的机会已经到来，不由再次向着姬若曦逼来。

        从腰间取下剑鞘，姬若曦双手紧握，凝神戒备，一步也不离开无法行动的小忆和藏锋丝毫。

        午后的光芒逐渐西移，现在已经逼近黄昏，光亮逐渐开始暗淡下来，而姬若曦此刻却逐渐陷入苦战之中，无法退却，只得不断舞动剑鞘，防御从四面八方袭来虎爪剪影，即使能够突破攻击，夹杂缝隙里击中虎妖身体，却没有足够的力量破开他的防御，唯有刺中原先“胜邪”所造成的伤口，方才有一刻见效。可是，以虎妖逐渐成熟的灵智，自然会注意这些极深的伤口，多以身体其余坚硬处，硬抗姬若曦的攻击而作为防守。

        虎妖的气力极大，攻击速度也十分快速，即使姬若曦剑法高超，“藏焉若锋”一式已然练至熟稔之大成境界，能够挡下所有攻击，但那不断侵入身体内里的巨力，姬若曦却无法将之及时卸去，堆积在身体里，直到爆发出来的那刻。

        体力，意识都消耗极多，且以更快的速度消耗，姬若曦已经步入劣势，一旦没有气力舞动剑鞘，就是虎妖强攻之时！

        集中所有注意力，将全部感知释放，没有丝毫时间思索之后自己该如何去做，现在只有一心挡下虎妖的攻势。然而，逐渐迟缓的动作和难以衔接顺畅的剑势令姬若曦数次身处险境之中。

        身体稍伏，而四肢聚力，猛然中再一次向着姬若曦飞扑而来，其急若烈风，狂若滚石，怒张的巨口之中隐隐有着恶臭传来！感受着虎妖之汹汹来势，姬若曦不由握紧剑鞘，在虎妖犹在半空，扑中自己之前，骤然提步向前，侧身而引剑直刺向其咽喉要害！在虎妖呼吸一滞，气力倾泻之际，姬若曦挪步上前，以肩肘凶狠撞向虎妖胸膛，顿使其力气泄尽而一时无力做出反抗！纵身跃起，骑在虎妖背上，使剑鞘狠狠勒住虎妖脖颈而不断向后用力！

        窒息的痛苦和死亡的恐惧不断侵袭虎妖的神经，并一时令其惊慌和害怕，不断混乱挣扎着，试图将姬若曦甩下，然而，却始终无法做到！待到其稍稍能够冷静之时，却惊讶发现姬若曦的力气已然无法保持巅峰，显然刚才那番剧烈挣扎并非没有作用，毕竟要在虎妖背上维持平衡，不使自己被虎妖甩下，已经耗去姬若曦太多力气！

        在最后一次集中体内妖力并使其剧烈爆发出来的那刻，姬若曦已经无法握紧剑鞘，被那迸发出来的气浪席卷到空中，翻滚着砸落地面，鲜血不断顺着嘴角溢出，内脏也亦受到极大地震动，和着之前所积累的伤势一同爆发出来。

        缓缓从地面爬起，横起剑鞘作为防守，模糊的目光紧紧环视周围，却惊觉自己的感知之中已经失去了虎妖的身影，冷汗不由顺着眉角滑下。

        妖力束缚气息，平缓从体内流出，察觉姬若曦无法看见自己之后，虎妖不由确定了自己一直来的疑惑和猜测，嘴角不由勾勒出一丝狰狞的笑容，踏雪无痕，悄然向着姬若曦靠近，如若暴风雨前的宁静。

        平稳的呼吸逐渐开始紊乱，剧烈跳动的心脏更增添了一番扰动，即使姬若曦强行压制，但始终无法感知到虎妖，却能明确体会到危险逼近的结果令姬若曦逐渐失去了镇定！

        等待危险和死亡的逼近最是熬人，即使以姬若曦这等坚韧的神经也经受不住如此的煎熬！深呼一口气，将胸腹中的浊气吐出，姬若曦方才感受好了一些，却犹不能准确避开虎妖的攻击，数次险些被虎妖重创。

        不远处，静静看着这场生死之战的小忆，虽然不解这场战斗中谁占据优势，但和姬若曦相处如此之久，甚至能够透过姬若曦面色的每丝变化而察觉姬若曦的内心！而这次，他明显从姬若曦身上感受到了焦急和惊慌，不由记起姬若曦的眼睛因茫茫大雪的原因而暂时无法看清东西，心中惊恐，不由吼叫出声。

        仿佛黑暗中忽见光芒，姬若曦在听到小忆担忧和惊恐的声音之后，心中便有了寄托，也忆起了自己的宿命，自己怎么能够如此窝囊死在这虎口中！恐惧逐渐消退，虽然还不能确定虎妖位置，但从身体里逐渐涌现出来的力量令姬若曦不由握紧了手中剑鞘。

        在明确姬若曦的困境之后，小忆便将自己的眼睛暂借姬若曦，依靠声音来告知姬若曦虎妖的大概位置，再以空气中的气流的振动，姬若曦确定虎妖的攻击，虽然依旧延迟滞留，但已经比之前险象环生要好上很多！

        逐渐能够适应这份节奏，借由身小体轻，能够轻易闪避的优势，姬若曦逐渐改变自己的战斗方式，朝着更灵活，更随心所欲的境界走去！而这份节约累积下来的气力，在剑势的带动下，剑式招里渐渐散发出一种姬若曦曾经数次体会到，却从未把握住的感觉。压积在堤坝口，如同雨中山洪，即将破堤而出！

        感觉到姬若曦的变化，那不仅仅是剑招的变更，更是气势的改变，自己越发难以在姬若曦身上留下伤口，甚至内心深处在为他的成长速度而感到惊恐！虎妖自知不能再如此放纵姬若曦的成长，但如今即使自己竭尽全力也无法顷刻间拿下姬若曦，而且，时间拖得越久，对自己越发不利，如今之计，还是先取得自己的机缘再说！

        剑法的精深，心性的成长，令姬若曦的气势愈发犀利，在虎妖脱离战局的那刻，姬若曦便已猜到虎妖的目的，方才能在顷刻间赶至小忆身前。然而，却迫于身后小忆和苍狼的安危，姬若曦不能躲闪，只能横剑防守。可惜不敌虎妖之气力，呕血倒退，砸在小忆身上，双手虎口裂开而剑鞘也亦脱手飞离，斜插入土中！

        单膝跪地，微抬起头，感受着空中急速迫近的凶恶气势，姬若曦凝起剑指，将之前所节约下的气力如同汹涌巨浪一般，孤注一掷，重重灌入右手剑指！青筋爆起，手臂通红，皮肤逐渐裂开，而丝丝血迹则如利箭激射！猛然间，姬若曦弹射空中，急速向着飞扑来的虎妖胸膛刺去！

        在虎爪擦着姬若曦胸腹掠过，姬若曦之剑指也亦点中其左胸，便于那瞬间和虎妖身体相撞在一起！气浪浡涌，天地一静，一道如虹剑气从虎妖后背惊掠而出，击穿数株粗壮古木而逐渐消失不见。空中隐隐还残存着血色，一道拇指般大小的血洞从虎妖左胸贯穿后背，不断有血液从中溢出。

        恢复一些的小忆看着如同陨石急速相撞，而后相拥砸落地面的姬若曦和虎妖，心中骤然一跳，不由一紧，急速跑去，从昏死的虎妖怀中拖出晕沉没有气力再动的姬若曦，看着他仍旧还活着，小忆不由激动的大吼，也不顾姬若曦满身的伤势。

        微睁开仍旧刺痛的双眼，看着脚下一动不动，已经死去的虎妖，姬若曦不由露出一丝微笑，可极为剧痛的右臂却将其从兴奋之中惊醒，虽然看不清右臂如何，但必然血迹纵横，皮肉裂开，感受着无论如何用力却始终不能动弹丝毫的手指，姬若曦不禁苦笑一声。

        此地不宜久留，毕竟之前的战况太过激烈，残存空气之中的血腥味又是如此浓厚，兴许会引来什么妖兽，若是再战一场，指不定这好不容易活下来的小命，就会交代在这里。更何况，不论姬若曦自己，还是小忆和苍狼都需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养伤，尤其是藏锋已经伤到气管和动脉，若不能接上，只怕藏锋会死在这雪地里。

        夜色逐渐降临，寒意也更添深重，纷纷扬扬下起小雪，将这战斗的遗迹掩埋，连空气之中残存的血腥味也逐渐被洗涤干净。只是突然，一阵细微抖动缓缓从雪地里蔓延开来，而后，一只憔悴，布满血色的花斑老虎从中艰难爬出，不断向着远处挪去，那被贯穿的伤口被其用妖力暂时弥补，吊住自己性命。

        感受着自己仍旧有力跳动的心脏，虎妖不禁心有余悸，若是姬若曦那一剑指再向下偏离些许，只怕，自己早已死去，此时也不过被风雪掩埋的冰冷尸体！想到此处，眼中不由露出凶气和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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