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虎之啸（二）

雪还在下，风依旧在吹，乌云堆却，日光渐隐，那树木林间，冷寒的空气从远方向着这里飘来，一片静寂和冷漠。在茫茫的银白色中，一道雪白的身影在不断向前蠕动，留下一道极长却不久便会被飞雪掩埋的痕迹。

        毛发被寒雪染白，身体亦被冻僵，那被贯穿的伤口在寒冷中冻裂，气息微弱，生命垂危，然而，那双被仇恨所浸染的双眼，却是如此明亮，仿佛不断燃烧的火焰，支撑着最后的生命。

        那雪中的白影，不知自己究竟爬了多久，也不知道前进的方向，只想着远离那血腥缠绕的危险地方。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以往记忆中的路线也变得扭曲，凭着感觉，虎妖缓缓爬进曾经猎物的洞穴，而后昏迷过去。

        寒雪将融，春色将来，可冷风依旧冻得人发颤。洞穴中，那灰尘堆积之处，睁开一双无神的双眼。睡眼朦胧中，缓缓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那份痛疼，以及临近死亡的虚无，深深刻入虎妖心中，令其不由害怕的发抖，可深处那份贪婪和仇恨，又令其不愿放弃追踪姬若曦的行踪。

        垂头，看着胸膛处已经弥合的伤口，从大雪中捡回性命的虎妖不禁松了一口气，踩在落满灰尘的地面，走出这被遗弃的洞穴，却为眼前景色所惊，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沉睡了太久，连腹中饥肠辘辘的感觉也都没有察觉到。

        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并不是去追寻姬若曦他们的踪迹，而是先填饱自己这肚子！思到此处，四地找寻食物的虎妖在某低矮荆林处，匍匐跳进其中，耐心等待周围开始活动的动物。

        ······

        山脊断崖下，溪水涓流的峡谷中，古木林立，新芽初始，伴随高大的落叶松和长青冷杉，更显得生机勃勃。同样，在这片地域，也有着属于这里的霸主存在。只见其毛色棕黄，尾巴极长，遍布黑色斑点和古钱斑纹。四肢极为矫健，弹出的利爪也很锋利，只因为那圆圆的脑袋上有着一双墨黑如同尖角一般的耳朵，故被称之为“角豹”。角豹拥有极高的智慧，感知敏锐，性情也更为机警，捕猎时，同老虎一般在密林中潜行，不断欺近猎物，而后突袭。虽然力量上不如老虎，但其隐匿技巧却尤胜之！

        密集丛林中，枯叶之上，一道修长柔韧的身影缓缓从林木身后走出，轻嗅腐殖层上遗留下来的淡淡气味，不由警惕起来。抬起头颅环视周围环境，逐渐隐身于林木阴影中，循着即将消散的气味，向着不善的来者追踪而去。

        ······

        撕裂脚下猪崽的脖颈，任由滚烫的鲜血浸染嘴角，温润咽喉，这枯瘦脏兮兮的虎妖方才觉得自己还活着。狼吞虎咽，不消片刻便将整只野猪幼崽吃下了肚子，却犹然感觉饥饿，怎么也填不饱一般，迫不及待寻找下一个猎物。

        缓步走在树木依稀的山麓下，匍匐在依旧枯黄的灌木后，在枯长的草丛中，虎妖抬头目视不远处，那拨开草丛，啃下根下嫩绿幼草的赤鹿。此时正值黄昏，昏黄的光芒从前方半山间向这里挥洒下金色的光芒，并不刺眼，也很温暖，在风中令人不由产生慵懒安逸的感觉。

        走得很慢，落地极轻，每啃下一口细草，便抬起狭长的脸颊环视周围，赭褐的耳朵也在不断倾听周围声音。这天地间，金黄的光芒依旧，拂乱枯草的冷风不断从远方吹来，似乎不曾有什么特殊的情况发生。待这赤鹿确定没有危险之后，方才低头继续啃下绿草，却从不曾放松警惕。

        云从远方顺着风吹拂的方向飘来，逐渐笼罩这一片宽广的山麓，淅沥沥下起如针的细雨，顺着柔软的毛发缓缓滴落。那雨珠折射着昏黄的光芒，令这天地不由增添了一番奇异的色彩，可是，也遮掩了血腥的气味和不断逼近的脚步声。

        这细雨不曾打断赤鹿的进食，却着实扰乱了他的视线和感知，于那再一次低头啃食细草时，一道黑影猛然间从赤鹿背后一侧向着他脖颈咬去，撕裂狂风细雨，如一道弧线一般直纵而来！却不防间，被另一道黑影从一旁以更急更快的速度扑下！

        身在空中，速度又急，虎妖难以改变身形，纵使他已然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翻倒砸在枯黄野草中，雨水轻溅，四肢腾起且弹出利爪，不断护住身前。同时尽力张大巨口，露出锋锐獠牙，试图在角豹的攻击之中反击。然而，角豹的攻击极为凶狠，招招皆往虎妖脖颈撕咬来，不留一丝喘息时间。至于那赤鹿，则在感受到那浓浓危险的瞬间便径直狂奔逃跑，菲菲细雨中，一跳一跃间，转眼消失在眼前，待其终于感到安全之时，却是已经穿过了半个大峡谷，但仍然心有余悸，若不是体力消耗殆尽，无力再逃，只怕早就远离了这片领地，兴许，那片留下阴影的高山脚下，这只赤鹿永远也不会再过去。

        妖力浡涌，气流翻滚而泥石刨乱，枯黄野草也被连根拔起，场景极为野蛮和原始，却代表着生与死的界限。皮毛被利爪撕扯开，溅起灼热而殷红的鲜血，在角豹突破防御咬中脖颈之前，虎妖用后肢踢中角豹胸膛，将其从身前暂时逼退，而乘此机会，虎妖扭身爬起，匍匐半身，凶恶盯着眼前随时准备扑过来的野蛮兽豹！

        纵然身体虚弱，腹中饥饿，但以这虎妖曾经之霸气，焉可任其这般欺辱？！以其个性，数次被角豹逼至绝境，不禁令虎妖爆发出本能的凶意，拼尽全力，任由虚弱的肉体与之碰撞，相互扑剪，獠牙撕咬，直至对方倒下。

        后退半分，暂时避开虎妖暴怒的威势，角豹首次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压力，本以为对方虚弱至此，又兼自己出其不意的偷袭，定会瞬间咬穿对方的脖颈！然而，事实却越发偏离自己的猜想，甚至，已经将自己陷入泥潭。不过，角豹却是明白此战绝不可能避免，他日，若是等到这不知名虎妖恢复全盛，在这片领地相遇，只怕那一战会更加凶险！念及此处，角豹不由凝起凶瞳，野蛮凶狠的兽性被完全激发！

        夕阳渐落，细风吹拂，而寒雨更大，将这一片天地侵没，更增添了一份冷意！而于其中，两道相互戒备的身影，在不断扑杀撕咬，任由鲜血混着雨水滑落。气喘吁吁，妖力用尽，虎妖和角豹一时气竭而无力再战，只能用目光相互瞪着对方，可显然是那虎妖处于劣势，而且，随着时间推移，局势对那虎妖便越发不利。对于此，虎妖自是心知肚明，不由萌发出转身逃命的念想来，但却着实不能这样做，将背后暴露给一直等待时机的角豹，无异于自己取死！

        在角豹再一次扑来时，恢复些许气力的虎妖向着一侧避开些许，便即刻用疲惫伤重的身体向刚落地的角豹凶狠撞去，却仅仅推离他的肉体一点距离，反而纠缠在一处。相互直立起身子，弹出前肢利爪深深刺入对方皮肉，并将之撕扯开！张大巨口，在闪避和进攻之中，不断试图咬中对方脖颈，但二者皆小心防御，很难能够突破对方的防线。再一次落地，角豹后退半步，调整气息，静待下一次进攻。然而，对虎妖而言，如今的情势只会更加凶险，尤其是胸部那被姬若曦贯穿的伤口再次裂开，向外不断溢出鲜血，而这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恐惧不断侵袭虎妖心神，却无法逃避，不同于当时那可以瞬间埋葬生命的一剑，此刻，逐渐面向死亡，无疑时刻考验着虎妖的意志。

        寒雨越下越大，将这份血腥和声响冲洗干净，使其难以传递远处，却仍然惊扰了一只正找寻猎物的大妖。只见他循着这份血腥气味，缓缓来到了这片战场。

        虎妖和角豹都属于感知灵敏一类的妖怪，纵然有这大雨阻碍，但，当那只大妖突现这战场时，二者便已然感知到那毫不遮掩的澎湃妖力！

        但不同于虎妖那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角豹心中无疑充满怒火，却无可奈何，因为他记得这熟悉的恐怖妖力，犹豫中，瞥了虎妖一眼，便断然向着东北处疾逃而去。

        虽然暂时解除了危机，但从角豹脸上显露出来的恐惧，令虎妖明白身后那不断散发灼人妖力的大妖是何等的存在，至少比自己全盛之时还要强上很多！也不再犹豫，即刻向着东南处拼命逃去。

        大雨和黑夜遮掩了视线和听觉，连空气之中残存的血腥气味也越发暗淡，迫使这不善黑夜出没的大妖不得不散出妖力寻找血腥气味的来源，却不知正是这份爆发出来的妖力惊走了猎物！待其来到虎妖和角豹争斗之处，不由失望地挥了挥手中那如白玉石般的中柄陌刀。然而，这一刀看似随便，可刀风却将眼前雨珠从中截断，毫不拖泥带水！

        叹了口气，顶着冷雨和饥饿，这大妖逐渐消失在东南处的黑夜中，只留下此处残垣在冷雨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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