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夏之雷火（二）

今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华，所有的光亮仿佛都被那浓密的乌云遮挡，黑漆漆一片，甚至连近处，伸出手的形状也无法看得清。姬若曦一人独自坐在参天古木的树枝上，闭上双眼，放空思想，静静感受着越发变大的风声。

        树叶摩擦，古木轻摇，炎热躁闷的气息也逐渐被凉爽湿润所替代，但始终没有下起雨来，淤积在空中，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至天色更晚时，不知不觉中已经睡熟的姬若曦被一声爆裂的霹雳雷声所惊醒！手中的利剑更是已经拔出一半！天空被照亮，却在转眼间被无尽的黑色淹没。

        扶着树干站起，姬若曦遥望黑沉沉的天空，在雷鸣再一次响起时，纵身跃下古树，借由那份光亮，钻进帐篷之中，却惊讶发现原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毛躁猴头竟也会怕这雷鸣，只见其紧紧缩在藏锋怀里，不敢露出半个头。但仔细一想，从未经历过雷暴天气的小忆，有这种反应也并不为奇。

        将小忆和藏锋向边上挤了挤，姬若曦抱头而睡，虽然依旧闷热，也还有不少蚊子，但因这轰雷而有片刻的安静令姬若曦终于能够放松下来，并缓解内心深处的疲惫。

        雷鸣的霹雳声并不能吓唬小忆多久，听惯了就会熟悉，而那时他也便会恢复以前的模样。在大概午夜的时候，兴许因为姬若曦在身边，心中有了寄托，终于不再那么恐惧的小忆鼓起勇气掀开帐篷一角，缓缓探出头去，疑惑而好奇的看着漆黑的天空，在雷霆爆鸣轻闪的时候，快速把脑袋缩回，待声音逝去，便再次将头探出，来回数次，竟变得能够直视这天地之威。然而，未待小忆因之而感到高兴，忽然振动起来的大地着实令小忆吓了一跳，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能将之与那轰鸣的雷霆相联系，迫于这天地之威的震慑，原先锻炼出来的胆气在那一瞬间消失殆尽，连忙掀开帐篷，钻进姬若曦的怀中，并不断颤抖着。

        感受胸膛不断传来的麻痒热意，姬若曦因小忆这番动作而再次惊醒，不由笑出声来，却又因振动的地面而将笑意卡在喉咙，只露出震惊和不解的神情来。急忙将小忆从怀中掏出，扔给意识模糊，刚刚苏醒的赤狼藏锋，而从帐篷之中冲出，感受着从地面传递过来的振动，听着沙沙震响的林叶，姬若曦纵身跃上树枝，攀爬至顶端，环视四周，遥望远方，只见不远处那巨大的火光不断向着这里蔓延，并形成粗壮的对流烟柱，随着狂风向着此处吹拂来！至于地面形成振动的原因，恐怕是诸多妖灵野兽逃命踩踏地面所致！

        此处处于山与山之间的宽阔平坦处，火势虽不如从山上向下蔓延的快，但仍旧不可小视，更何况，穿梭山林间的狂风向着这里劲吹，带动林中燃起的大火如同利箭一般向着这里蔓延。如今想要逃离这片卷席而来火焰，只有改变前进的方向，并向右侧的高山阴坡上爬去。一者避免狂风吹拂的方向，二者火焰向山上阴坡蔓延的速度绝对会减慢很多，而这则会给姬若曦一众节约下更多的逃命时间。

        与姬若曦同般想法的都是这丛林中生存的老手，但更多的则是盲目跟随部队逃命的动物野兽。在逃命的路途上，姬若曦、小忆和藏锋与众多动物精灵在爬山的路中汇流，原本相互间不死不休的妖兽霸主，捕食者与猎物之间第一次如此和谐、无争，毕竟迫于森林大火的影响，不得不为自己性命考虑，哪会有这个空余心思思考其他，但却终是无奈，逃命的动物野兽太多，仿佛漫山遍野都是，若是没有把握好节奏，无法跟上大部队的速度，纵使你修为深厚，也会被身后汹涌扑来洪流淹没，踩踏至死。

        不同于脚下随野兽洪流暴动奔跑的赤狼藏锋，姬若曦在树木林间纵跃，仿佛猿猴一般扯住藤条而跃上半空，似一道弧线而落在前方古树的枝桠上。至于小忆，则是一直坐在姬若曦肩膀上，紧紧扯住他的头发，并用尾巴缠上姬若曦的脖子，在姬若曦一纵一跃间，还尤自好奇地盯着身下涌动的洪流。忽然，在那某个瞬间，小忆似乎看到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但仔细寻找却又无法在重重野兽中将之找出。简单皱眉思索了片刻，便将之抛之脑后，被其余事物吸引去了目光。

        在这突发的雷殛大火中，姬若曦所做的应急措施并没有什么错误之处，但却没有预料到这大火的蔓延速度竟是如此之快，毕竟这里并非常绿的乔木林，而是随四季变更的落叶林，地面上不知铺满了多少层厚厚的落叶，再加上许多日子来不曾下过雨，热流蒸腾，地面林间是如此的干燥，极易燃起也就并不奇怪。而且，姬若曦虽然尽量避开顺风，但这里毕竟是下风处，越往山上去，卷席的风也会更大，这也是无可避免的事实！

        仅仅不过片刻，火势便已然向着山上急速扑来，如同洪荒野兽一般，多少落在后面的动物野兽被这火光吞噬，痛苦的哀嚎着！即使是远在半山腰的姬若曦也被那股混着飞灰毒物的浓烟呛得难受，更何况比姬若曦还要接近这森林大火的一众动物。

        又过了些许时间，无论是姬若曦还是其余幸存的妖怪野兽，都喘息不停而汗流浃背，拼命奔逃的速度也不由降下，至于那些弱小的，没有坚持到底的，都已然被这无情的大火吞没。可即使如此，姬若曦一众也逐渐被那森林大火追上，就算他们真能逃到山顶，无法在阳面下坡的速度超越火势的蔓延，也是无济于事的。

        从古木枝干上跃起，踏着风声向前飞纵，感受着身后不断逼近的危局险境，姬若曦已然想到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想到好的解决方法。若是体内黒焰没有被封印之前，兴许能够用之形成防罩，但如今，也只有不断向前逃去这一条路可走，等到那大雨下下来，兴许就能够得救，一切也都会变得不再一样。

        相比在空中不停飞纵的姬若曦和小忆，身在地面，且陷入重重野兽潮流中的赤狼藏锋无疑更为辛苦和疲累，因为其不仅仅要配合激流涌动的速度，而且还要时时防护周围，不被其他动物野兽绊倒，所消耗的除了体能之外，还有心力。

        可随着火势越发逼近身后，被死亡逼至边缘的野兽妖物们，不由爆发了身体的极限，竟以突破原先的速度向前冲刺，然而却被前方速度缓慢动物所阻，惊慌失措中为了自己能够逃生，这些身在后面的动物不由拼命向前挤去，撞倒所有阻碍自己前进的一切，而这则造成了无数原先可以逃离的动物野兽被绊倒，或是堵塞一处，被迫为身后火焰所吞噬。

        此刻，赤狼藏锋也正面临着这个情况，在被来自身后的野兽向前挤去的时候，不受控制中被脚下因踩踏而死去的豺豹身体所绊倒，顿时，身后无数野兽在其还未站起的肉体上踩过，令其重伤昏迷于此。

        最先注意到这里情况的是坐在姬若曦肩上无所事事的小忆，在看到藏锋不幸被绊倒的时候，不由惊恐的大叫，用力扯动姬若曦的头发，指引着方向令姬若曦看过去。

        身在半空中，忽然小忆这番惊恐而奇异的动作，令姬若曦不由将目光投向小忆所指的方向，心中顿时一惊，强行于空中扭转身体，在落在树枝上的瞬间，逼开同样在树间跳跃的猴群，而急忙向着藏锋倒下的地方飞跃而去。

        “小忆！”声音甫落，姬若曦将小忆的身体向着前方急速投出。

        收到姬若曦命令的瞬间，犹在空中的小忆顿时巨大化，如同巨石般巨大的肉体从半空中忽然坠落，狠狠砸在地面上，溅起漫天烟尘，自然会有不少慌于逃命的野兽死在小忆那红彤彤的屁股下。只见其伸出双手死死环抱住身体两侧的巨大古树，固定身体，用以抵挡眼前不断挤来的洪流，只是为了身后能够有半点救援的空间！

        从小忆背后顺着柔软却极为坚韧的毛发滑下，姬若曦急忙将压在藏锋肉体上一众野兽尸体向一旁扔开，直到露出藏锋的身影为止，伸出食指探了探藏锋脖颈上的动脉，却发现其犹然还在跳动，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然而，正在其松了那一口气之时，狂风吹乱着焰火和浓烟从身后如同暴躁的山洪，迅速包围住了姬若曦和小忆，点燃了古老仓木的树冠，并不断向前蔓延！

        卷席而来的热浪吹卷姬若曦满头的乱发，目光不由一凝，顿然怒喝道：“撤回来！砸开地面！”同时驱使肉体和小忆交换位置，拔出利剑，反手紧握。眼前被大火点燃身体的无数嘶嚎野兽，凡是逼近这里的皆被姬若曦斩在剑下！

        姬若曦这番动作无疑是阻挡了这些野兽的活路，凶意爆发之下，也顾不得身上燃起的焰火，径直向着姬若曦扑来，动作尤比平时凶狠三分。

        短短近十米的路程中，不知堆积了多少正在燃烧的挣扎野兽，就算两侧也与这里场景一般，这些被点燃的野兽根本没有多余空间绕过姬若曦和小忆而从边缘逃离，有的只是从姬若曦身上踏过去！

        斜身握剑使之前斩，抵着利爪将这野兽斩成两半，而顿时回剑前倾，轮转似风车。风声呼啸，火光灼灼，殷红鲜血挥洒天际，将眼前染成一片血红地狱，但姬若曦无言，甚至连表情也不曾有任何改变，“任何阻挡我活下去的东西，我都会用这柄剑将之劈成两半！”

        提起右腿，以左脚为轴，凶狠向左侧鞭出，踢中野豹其腹，而顿以剑回向身后刺出，刺穿正欲绕过自己的角鹿脑袋，却不防间被撞过来的豪猪顶中胸膛，翻身后退，姬若曦气血翻涌，却没有任何时间停下调息，提剑轻走，腾挪在众多野兽间仅有的空隙处，剑影翻飞，砍翻每一个挤过来的野兽！仅仅数息中，眼前躺下的尽是野兽的尸体，被大火点燃，痛苦地痉挛，最终化作飞灰。

        一声闷哼，姬若曦跪倒在地，血迹斑斑，浑身各处不知有多少伤口，更何况长时间吸入浓烟和飞灰，令姬若曦正陷入缺氧的症状中，剧烈喘息，浑身疲软，想要从地面爬起却一时没有这个力气。正在这个瞬间，陡然，被熊熊大火烧断的巨大古木从半空中坠落，纵横交错的燃烧枝桠将姬若曦紧紧压在身下，点燃他的毛皮衣服，凶猛的燃烧起来，形成一片巨大的火球。

        一声惊吼，伴随恐惧和担忧，正在清理树枝落叶，砸开山腰斜坡的巨猴看着姬若曦被大火包围，顿时心神俱震，顶着火舌，不顾浑身皮毛已经被大火点燃，急速冲到姬若曦身边，将压在他身上的着火炭木推开，却惊讶发现姬若曦除了身上穿着的衣服被烧毁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碍，心中不由又惊又喜，可下一瞬间那一股剧烈的灼烧刺痛不断刺激着小忆神经，他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大火点燃，正当其横躺下不断滚动，试图扑灭大火之时，一声熟悉的声音将其惊醒，没有犹豫，并完全按照那声音的指示行动！

        “缩回来！快点！”晕沉沉从地面爬起的姬若曦，猛然见到小忆已经被火舌淹没，心中又急又惊，顿时出声，同时从古玉“初灵”之中取出那装水的酒葫芦，将里面剩余的水尽数洒在缩小后的小忆身上，直到火舌被淹灭为止，只是那身柔软的毛发暂时是长不出来了。

        围绕那被巨拳砸出的巨坑，姬若曦忍着不适和痛苦，连忙砍断周围燃烧或者还未燃起的古木，清理出一小片空旷的地方。将昏迷的赤狼藏锋和小忆压在身下，同时用湿布捂住口鼻，就这样静静等待漫天的森林大火燃烧过去。

        然而，氧气被排空，周围所充斥的不是密布的飞灰便是二氧化碳或有毒的一氧化碳。身在此中的姬若曦根本无法呼吸，面色苍白，皮肤青紫，浑身不受控制的痉挛，正当其昏昏沉沉即将昏迷过去的时候，天空淅沥沥下起大雨，直到将这一片火海天地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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