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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虚


寒风将起,枯叶渐落,这世间万物也逐渐陷入沉静。

        烟云之上,青空依旧,却不知手中之剑,所指究竟何处。

        这处深谷,自姬若曦从黧黑猕猴王手中夺得王位已过三日,其间,因为寒冬将至,所需之物甚多,姬若曦不得不再待上几日。摘取水果,晾干瘦肉,织取衣物,只可惜“初灵”之中所存在的空间并不大,又大部分被宗族的典籍所占据,剩下的也不过一圆桌大小而已,因此,许多东西都需精简。

        这日,天空阴沉,乌云密布,又兼寒风呼啸,仿佛不久就要下起秋雨,是故猴群中所有猴子都没有走出洞穴。只是于洞中相互间梳弄毛发,捉取跳蚤,舔食盐粒,以之增进感情并找寻伴侣。姬若曦坐在最高位的岩石上,静静看着这熟悉又并不熟悉的一切,嘴角不由露出微笑,心中甚安。

        蓦然,发间微微一阵扯动,却是一只浑身黑毛的黧黑母猴蹲在姬若曦身后,为他梳拢满头乱糟糟的黑发。这番动作极为轻柔,好似犹在“猴儿谷”时,猴母为姬若曦所做的那般,不由令姬若曦安静的闭上双目,静静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慵懒躺在洞穴深处的藏锋,却不同于姬若曦和嬉闹的小忆,作为赤狼一族,天生会令其他一些生灵感到恐惧,因此,即使有新猴王的命令,但也几乎没有任何黧黑猕猴愿意待在藏锋周围,皆是远远避开,于是,便于这洞中一角留出了大片空白,倒令这想融入群体的孤狼不禁生出一阵惆怅。

        姬若曦自然不是猴族,与猴群相处也不过一年左右,连猴语也不能顺利掌握,自然不理解一只秋季母猴愿意为你梳弄毛发的意义所在。是故,也就没有拒绝,只是安静的享受这片刻时间。然而,也正是这份默认和允许,令这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靠近姬若曦的母猴感受到了进一步发展的可能。

        洞外的雨渐下得大,逐渐把这天地笼成一片朦胧雾色。那淅沥沥的秋雨,和着风吹与残叶败落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呼啸飘过,令垂目静息的姬若曦不由生出一种迷茫来。

        前路漫漫且修远,此岸迷途将若何!

        凡心竹石秋风渡,莫将天明置夜昏。

        ······

        泷川,司空岛上,临近若耶河水的一处草屋前,一赤膊少年正手持一成人高许的大锤不断锤击眼前这被烧得通红的生铁,热浪汹涌,火星四溅,在这渐入黑夜的黄昏下,折射出少年满头的晶莹汗水。兴许因为这铁锤对这少年来说太过巨大,也太过沉重,少年每次锤击都显得十分艰难和辛苦,同时也因不能很好掌握锤下准度和气力,生生把这铁块打成不规则的铁饼。布满血泡的肿胀双手握紧粗糙不堪的锤柄,将其从铸造台上挪下,砸在地面,少年便再无丝毫气力将之举起。

        深深喘息一口气,抹去额间的汗滴,少年方才迎着这即将落下群山的夕阳而挺直酸痛不已的后腰。缓缓叹息一声,目视青空之上飘忽不定的红云,这少年眉目间充满着惆怅和不散的悲伤。

        移开风箱,熄了炉火,收拾好器具,少年这才向着若耶河畔走去。待来到河边,少年脱光衣物,缓缓将身子浸入这深秋的流水中,任其带走这具肉体上所堆积的疲惫。抬起颤抖不停的双手,缓缓将之握紧,在触碰到磨起的水泡时,不由一股钻心的疼痛痛入骨髓。少年强忍着刺痛,从发间取下在炉火里烘烤过的细长铁针,在水泡的边缘处刺破皮肤,并缓缓将其中浓液全部从这细孔里挤出。

        待清洗干净身子,回到茅草屋的少年,将自酿的米酒喷洒在伤口处,而后方才用蒸馏过的白布裹紧双掌。

        天外散落的余晖逐渐消逝,秋风顺着河面卷来,浡弄起阵阵浪花。兼之,在这廖无人烟的孤岛上冉冉升起一抹炊烟,不禁为其增添了不少生气。此时,远处一道青色帆影正顺着流水携夜幕而来,待到近处,那舟上的佝偻老人撑杆使其停靠河畔,而已等候多时的少年则从老人手中接过麻绳,将这小舟系在一旁的木桩之上。

        “晚饭准备好了吗?”从船舱之中取出包裹的老人,扭着头颅对着面前的稚嫩少年询问道。

        “嗯。已经烧好了,只是缺了点荤腥。”少年摆弄好撑杆,对着老人苦笑道,“毕竟已经好几日没有进山打猎了。”

        “哈······”一声轻笑,只见老人从背后紧负的包裹之中忽得取出一物,递到少年面前,只见其用干枯的蕉叶包裹着,但阵阵清香仍旧不停从枯叶之中飘出,惹得少年馋虫大动,口水不禁流了出来。

        “这是?!”心中自有猜测,但仍旧开口向着老人确认。

        “你猜。”嘴角勾勒出笑容,可手上却就势要将这物收回去,然而,在那半途之中,便被这急不可待的少年给抢了过去,解开细绳,展开蕉叶,顿见一油黄清香的烤鸡静静躺在手上。

        深深吸了一口香气,正值少年忍不住要咬上一口时,便被老人及时给夺了过去,直惹得少年干瞪眼。

        走进茅屋,少年赶忙把桌子擦拭干净,点燃烛火,拿出空碗,并从柜子里取出烧好的菜肴,盛好热饭,静等老人放下烧鸡,便正式开饭!

        见少年如此急切模样,老人不禁笑出声来,缓缓摇了摇头,心中感叹眼前这少年仍旧保留着孩童的纯真天性,并未因为仇恨而蒙蔽双眼,这的的确确是件好事,想到此处,老人心中不禁感到甚为宽慰。

        手指轻动,阵阵风压突现,便见那一整块烤鸡,瞬间分作许多块,被老人置于空碗之中,而他手中那枯黄的蕉叶竟丝毫无伤,可见老人对这风压的操控力是何等境界。

        这一切,被眼前少年看在眼里,心中早已埋下的火种瞬间燃起熊天大火!

        看着少年怔怔出神,久不动筷的样子,刚坐下板凳的老人便已知悉少年心中所想,但现在仍旧不是该有的好时机,少年也还未达到老人心中的最低标准。所以,这块璞玉还需多加打磨才行。

        老人用筷子敲了敲盛饭的大碗,将少年从沉思之中惊醒,“吃饭!”

        “哦。”少年微皱眉头,从菜碗里夹出鸡腿,放在热饭之上,却全然没有食欲,一心想着该如何才能让老人教其修炼,但始终没有想到什么有用的办法,最终只得忍不住出声询问。

        “喂!老头!你究竟要怎样才愿意教我修炼?!”少年神色显得颇为怪异,明明想要表现得淡然和对这件事漠不上心的样子,却始终无法压制心中呼之欲出的急切与渴望。

        闻言,埋头吃饭的老人忽的一顿,缓缓抬起瘦消和遍布白发的脑袋,如鹰隼般的犀利目光紧紧盯着少年故作镇定的眼睛,良久,在少年几近退缩之时,老人开口道:“我说过,什么时候你能把炉灶里的那块凡铁打成鸡蛋般大小,我便教你。”

        “可······”少年忽的站起,直视老人,神色焦急,急于辩驳之际,便被老人所制止。

        “这件事,没得商量!”老人语气坚决,如同斩钉截铁,令人难以反驳。但看少年如此焦急欲哭的模样,老人心中隐隐不忍,良久,方才渐缓语气道,“啊虚,我知道你心中所想,也知道你身负血海深仇,但你心性不稳,气息浮躁,我不可能不顾你的生死就这样把你领入此途!”说道此处,老人稍稍一顿,眼神飘忽,似是忆起久远之前的事情,许久方才回过神来,不由苦笑一声,却不知这声苦笑究竟是对自己而发,还是对这少年背后之残影,亦或两者皆有。“你不觉这打铁有用是吗。”明明该是询问,却也是如此著定。

        事情被说开到如此地步,少年反而能够冷静了一些,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身子,直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颊,直言道:“是!我从不觉得每天如此打铁究竟有何作用!难道以后像你一般做个铁匠不成?!这两年,除了将我的双手弄得伤痕累累之外,我根本看不到丝毫复仇的希望!”

        “这便是你所想,你之觉悟吗。”老人微阖双眼,眉目之间尽是失望和无奈,语气也微微颤着抖,“你想一步登天,不想每天这般锤炼基础,可修行之路哪有这般容易!呵······”老人苦笑地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且走吧,这里已经容不下你了。”

        “什么?!”少年大惊,仿佛是自己听错了一般,“老头,你要赶我走?!”

        “没错。你走吧,我这茅屋太小,容不下你这尊大神。”言罢,老人便不再看他,只是自顾自的吃着饭,然而,那嶙峋佝偻的身影却越显憔悴和单薄,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年一般。

        见老人如此决绝模样,少年也被磨出火气,“走便走!谁稀罕这破草屋!”踢开板凳,冲进房间,取出父母及兄弟的灵位便径直向着门外走去,转眼就消失无踪。

        至此,老人方才停下筷子,看着少年离去的方向,久久方才回神,叹了口气,便站起身来,使了法术,隐匿于空气之中,便向着少年离去的方向追去。

        因不愿驾驶老人的小舟走出孤岛,是故,少年偷偷回来取了柴刀便匆匆钻进了古木林中,借着皎洁的月光,伐倒一株上千年的粗壮乔木之后,截断其中一节,削平其底,镂空其中心,制成一简易的独木舟,便将之推下了水,随着流水而向着岸边划去。

        此时夜色正浓,弯月也升至半空,而少年的内心同样也迷茫的紧,他不知自己该去向何方,也不知道这天下之大究竟何处才是其容身之处,虽然后悔自己不该伤了老人的心,但复仇的念想竟是如此急切,迫使其不得不做出这般举动,却全然不曾想仇人究竟是谁,自己又是否具备这般报仇的能力,只是凭借一时意气而行事,着实鲁莽,也令人操心。

        从背后的包裹之中,少年取出父母以及胞生弟弟李子鱼之灵位,轻轻抚摸其上的纹络,不禁呜乎哽咽出声。

        待小舟靠岸,少年抹去眼泪,一脸坚定的向着东方走去,那里,少年依稀记得是家的方向。

        这少年便是李子虚,今年刚满十岁,灭族之夜为这老人所救,便一直待在了泷川司空岛上。那一夜,他亲眼见证自己同胞弟弟李子鱼被吸干全身血液而死,却只把这当做一场噩梦,心中仍旧幻想着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只要回去便能回到过去一般,和子鱼继续畅谈风花雪月,酒作池林!即使当被老人数次告知家族所有人尽亡,只有自己活下来,李子虚仍旧不愿相信,但理智却告诉他这一切是真实的,他再也见不到李子鱼那(猥)琐的笑容,也见不到李若曦他那无奈的表情,更见不到父母那温暖的怀抱!突来的变故足矣令这少年崩溃,是以,少年化作复仇者,虽然只是其自认的复仇者,但仇恨的种子早已埋下,终将成为参天大树!也是因此,老人才不愿如此之早的将李子虚引入修炼之途,反而要其打铁来锻炼心性。

        老人知道自己这般磨练其心性而不教授其任何修行知识,定然会引起其反感乃至反抗,也预料到少年会选择回家看看这个结果,但却没有料到这一切来得如此突然。他只寄希望于这趟旅程会使少年能够真正认识到自我,也真正明白背负仇恨所要付出的代价!如此这般方才不愧对于老友的嘱托!这留下的最后血脉,绝不该这般平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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