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小妖怪”牌《梨树种植手册》

每次出征之前，小姑娘都会绣一个平安符，细细缝在他的里衣内层。“你相信哥哥吗？”他曾问道。他太年轻了，即使他是朝中武将里最出色的那个，即使他自小便跟随父亲出征，经验颇丰，可是他太年轻了。

        那时的叶禾十五岁，正好是他曾经那个年纪，小姑娘把平安符缝好，认真地说：“哥哥和父亲一样，是守卫河山的英雄。”她那样认真，那样恳切，“我相信，无论旁人说什么，无论他们是栽赃、唾骂，还是拼力拔去你的风骨，哥哥都一定会紧握着刀，绝不松开。”

        于是他就去领兵作战，不服他的，他用拼来的一座又一座城池，和击败的一队又一队敌军说话，诋毁他的，他便找出来，把那虚扣在他头上的东西扔出去，他曾经那般坚定信仰。妹妹的死带走了一切，他被那深不见底的仇恨和愧疚埋住明心、压弯脊背。

        叶鸿文定定地看着天，他差点忘了妹妹说过的话，他颓废的够久了，他得站起来，那是他叶家世代传承的魂骨。

        阳光太刺眼了，他嚎啕大哭。

        戚远洲被阑缇拉着跑了一整条街，实在是喘不过气了，挣开阑缇的手蹲在地上缓着。

        阑缇气定神闲，道：“小侯爷，这才跑多远！”

        戚远洲捂着肚子，上气不接下气，道：“一整、一整条街，你是妖怪，我是凡、凡人啊！”阑缇“咯咯”地笑，背靠在墙上。

        戚远洲好不容易缓过来，就看见仅这么一小会儿功夫，阑缇竟然靠着墙睡着了。他慢腾腾站起来，挪动脚步过去，阳光下，阑缇一贯灰扑扑的脸被镀上金灿灿的光，仔细看有点儿可爱？再仔细看看

        阑缇刚醒，就看见戚远洲正伸头观察自己，还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随机抬手就是一巴掌。

        戚小侯爷捂着自己被打疼的脸说道：“你打我？”他惊讶、委屈、怨念。

        “你知道么？”阑缇起来，道：“你刚刚盯着我看的时候，特别像脑子有问题的痴呆儿。”

        戚远洲更怨念了，揉了揉脸，才恍然想起什么，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刚刚真的像看了一个话本一样，且那皇帝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他抓上阑缇的衣袖，“还有你同叶鸿文说的那些话，你为什么要帮他呢？”

        阑缇抽回自己的袖子，正色看着戚远洲，道：“你想回南风吗？”她表现得从未有过的严肃。

        戚远洲愣了愣，“谁不想回自己的国家？”

        “回南风，嗯是哦，南风有琼华。”阑缇点着头，戚远洲没反驳，道：“但南风和西莱局势这么紧张，除非有一日西莱不再觊觎南风的土地，毕竟”毕竟南风诺大一个国家，竟连一个能出征西莱的都没有。戚远洲记得父亲在世的时候说过，他的左右副手都是能用之臣，只可惜啊。只可惜随父亲一齐掩埋在了那场大雪之中，和叶鸿文的银甲军一样，连尸首都没回来。怪不得母亲那样伤心，他想。

        “要不你求求我？”阑缇轻快地开口。他回过头道：“我求求你，你就能想办法让我回去？”

        阑缇笑了一声，“嗯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耗力做局引叶鸿文清醒过来？”

        “这么说，你有办法！”戚远洲喜色道，“是和叶鸿文有关？”阑缇伸手拍拍他的头道：“听我话，有糖吃，以后你且跟着我就是了，别总是问问什么。”

        说罢又勾起一个妖里妖气的笑容道：“不过，你也得努力活到那个时候才行，若是不听话惹我生气了，我就立马吃了你，然后把你的骨头喂狗吃。”

        戚远洲听到这话，暗想：扒皮、干尸、生吃，哦，又加了个骨头喂狗。

        阑缇伸了个拦腰，想那两个监视他们的侍卫是时候该醒了，这才道：“回去吧。”

        话说那两个侍卫本是紧跟着戚远洲他们的，无端晕过去后，再醒来竟已身在质子府宅，两人对视，均不解，却感到脑袋里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稍等一会儿，便想：是啊，他们俩明明是一路监视质子他们回府了，俩人相视一笑，暗想晕过去什么的，准是记错了。

        这厢戚远洲与阑缇回到质子府宅，见那秋圆正坐在板凳上笑吟吟地喝茶，见他们回来了，忙放下茶杯，小碎步走着，到了戚远洲边上，莞尔一笑，正要去挽上戚远洲的胳膊，戚远洲就是身子一侧，躲开了。秋圆这才张开樱桃小嘴，道：“公子快些进屋，奴家烧了饭。”说罢便将两人往屋内引去。

        秋圆年纪不过二十岁之下，穿了一身石榴红的衣裙，腰间挂着用彩线穿组合而成的禁步，压住层次分明的裙边，映得她整个人绰约多姿，往上看去，小脸真是宜喜宜嗔，宜嗔宜喜。这么个娇美明艳的女子站在戚远洲旁边，看过去，俩人还真是还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饭做得真不错！”阑缇往嘴里送了一口青菜，不住称赞道。“你不是刚在外面吃了那么多”戚远洲压低声音，无比震惊地看着阑缇。

        “最近这消耗太大了。”她附到小侯爷耳边，“妖怪的事儿，凡人别管。”秋圆这边看着俩人这么亲密，只用帕子掩面，眼睛一下下瞟着，而桌下的手则暗暗攥起了拳。

        她耳边回荡着那个上了年纪的声音，那声音像传说中的睚眦，嘴里呼出的寒气吹到她身上，且等着她露出鲜嫩脆弱的脖颈，好瞄准目标，瞪着凸起的厉目，露出尖锐的獠牙，一口狠狠撕咬下去。她生生打了个寒战，抬手摸上自己的后颈。动作之大，撞得桌板“哐”地一声，桌上的汤撒了一些到她裙上。戚远洲不解地看她，秋圆面色一白，捏裙就往外跑。

        “别看了。”阑缇用筷子敲了敲碗边，“索命鬼来要她的魂儿了。”她继续喝汤。

        门外凉风灌过，吹起一地沙土，“种棵树吧。”戚远洲道，“院子光秃秃地，没意思。”

        “嗯，梨树吧，我爱吃梨。”阑缇答。

        戚远洲无语，“你最近怎么了？成天吃啊吃的，好像吃多少都不够。”他眉头蹙着，表情无辜又疑惑。

        红颜祸水。阑缇脑子里闪过这几个字。

        质子府宅的那块地正好背风向阳，且土层深厚，土质疏松，应是很久之前也种过东西的。戚远洲抱着两棵梨树苗，看着阑缇挖坑。

        本来他是要去拿锄头铁锹的，阑缇止住了他。她今天似乎特别兴奋，话也多了起来，矮她半个头的小姑娘拿着铁锹挖着地，眼睛里闪着喜悦的光，汗从她的额头轱辘下来，滴到铁具上。她没用法术，声音也照以前欢快了不少，“这个月份啊，其实不是梨树种植的最好的时候。”她定是累了，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些喘息。

        “要说种啊，应该在早春三月，那时候日照好，天气也暖和，不过现在种也合适，等再过半年多呀，就会结出果实了，你晓得，成熟之后就要快些摘下来吃，光看不摘，时间久了再吃，果皮都变得硬了！硬了就不好吃了，说是咬一口下去会是汁儿也少，果肉也发柴。”她已经挖了一尺深的沟，而后把铁锹往土地里一插，斜倚着向戚远洲看去，道：“你站那儿等着就行，老娘好久没这么单纯用身体活动了，你要是过来我可跟你急！”

        戚远洲笑道：“我不跟你抢！小妖怪厉害，我等凡人甘拜下风！”阑缇听这话，哈哈大笑，“识时务者为俊杰，不错不错。”歇够了，又拔起铁锹，继续挖，她的确是开心极了，眼睛亮亮的，像里面藏着一颗小星星。

        “知道要挖多深的沟吗？”她问道。戚远洲还真不知道。

        见他不答，阑缇继续说，“我来告诉你，需得要深二尺多的沟，等再过几天就入冬了，梨树苗栽进去之前，还得将肥料和土壤混在一起，好好地铺在坑底一尺多深，这才好让树苗长得更好，对了，你若是直接将肥料铺在坑底，等来年结出的果子，果皮也会变硬，那就一点儿也不脆啦！种下之后呢，再从旁边挖条沟，里面埋上肥，冬天他就要休眠啦，那也得需要你给它浇透三次水，让它吃饱喝足先。”她终于挖完，汗流浃背，又把旁边袋子里的肥料混上土，均匀洒在坑底。

        “拿来吧！”阑缇冲戚远洲伸手，小侯爷抱着树苗像报了一把琵琶，让她忍俊不禁。

        戚远洲乖乖走过去，把怀里树苗的树苗递给阑缇，末了道：“对种植之事这么胸有成竹，你这是以前种过梨树？”阑缇的笑容戛然而止，她没接话茬，伸手接过梨树苗，细细瞧着它的根部，半晌道：“种过。”

        她又抬头，不再欢快，目光直视戚远洲，眼瞳中似是有高岸深谷，她道：“也是在这个时节，我被人细细教着，把它们种下去，我细心呵护，施肥浇水。”

        后来呢？

        后来后来那棵梨树在春天开花，夏日结果，成熟的梨子落寞地在深夏掉了满地，她没能尝到它。

        “阑缇？”

        她回过神，把树苗放进土坑，道：“过来帮我埋好。”说罢便去井边打水。

        树苗埋好，阑缇小心地在周围浇上水，待水被土壤全部吸收，就再浇上些，直到水不再往下渗。“这便是浇透了！”她又亮着眼睛朝戚远洲笑，仿佛刚刚的深幽只是他的幻觉。

        远处，小屋里。秋圆坐在四方小窗前，看着戚远洲和阑缇不亦乐乎地种树，只觉心里一片烦闷。那两个人总是在一块儿，无论干什么，甚至夜夜都睡在一起。她曾在深夜子时像个贼子一样偷偷去扒人家窗户，见那俩人只是抱在一起，别的什么也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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