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旧时梦旧时人,大梦初醒方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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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赵三郎转着车轱辘往里进,开口道:“有些事儿,我想你得知道。”
叶鸿文冷冷地用脚抵住轮子,道:“你不配进来,就在这儿说。”
赵三朗一口气没上来,锦帕捂嘴咳嗽半天,这才缓过来,道:“我是真心爱禾禾的,我与她相交多年,原本他该是我的妻。”他眼角沁出泪,现出自嘲的笑容。“那时大家都以为你回不来了,禾禾一个女子,为你办完丧,又守着这将军府,我道她孤苦,只想赶紧把她娶过来。”叶鸿文紧扣门框,又听这赵三郎缓缓道:“是我傻。”“我知道爹娘不属意她,怕求与不成,遂与爹娘道,若把这将军府孤女娶过来,便是这整个将军府全是我赵家的了。”他哭,“我真傻,光知道使这昏招,以为等亲事定下,国丧后便可迎她进门。”“一切都有条不紊呐,我慰她丧兄之苦,便日日去看她,只想她能再笑出来,后来与她吃了些酒,情不自禁地做了越矩之事,我俩看着梅花,看雪,看天上掠过的鸟,就这么一天又一天”“谁想到你回来了,你回来了!”赵三郎这样悲切地看他:“你回来了,爹娘便觉得这绝户之事黄了,又闻你从宫里失魂落魄地出来,便断定你失了圣心,怕与你结亲,万一圣上降罪于你,会连累我家,便趁我不知,去往你府上退亲了。”
“等我知晓此事时,他们便不顾我挣扎,将我锁在房间。我整日扒着窗缝,想我那未过门的妻。”“直到”泪终于从他脸上滑下,“我等来了你。”
叶鸿文抠着门框的手无力垂下。
那个雪夜,他带着满腔仇恨过去,于黑暗中掐住那睡梦中的小郎君,小郎君惊醒,恐慌后见到掐着自己的人,眼里又露出喜色,可没待他说什么,便被一股力摔在地上。叶鸿文无法双手制住他,只得一只脚踩在小郎君背上,将那桌上的茶布塞进他嘴里,右手扬起,用此生最大的力气,一棍一棍地砸下去。小郎君双手紧紧扒着地往前逃,他似乎要说什么,可却连一声喊叫都发不出,一下,一下,叶鸿文打红了眼,地上的血越来越多,脚下的人也渐渐不动了,直到那血流成一滩,和那日小妹身下的一样多。
他停手,站起来,将小妹的青玉佩摔在小郎君旁边,踏血而去。
小郎君在昏过去的前一秒也许在想,叶大哥为何这般来打他?他可能极想问问,亲事已退,叶禾可安好?它也许想说,退亲一事还有转圜的余地,他会竭力说服爹娘,不然就与禾禾私奔。他这般懦弱,于终身大事上,却是如此意志坚定。
等小郎君从昏迷中醒来,见到自己哭肿了眼的娘亲、苍老不少的爹爹,这才发现自己的腿没知觉了,也是这天,他的心如枯叶般落下。
原来自己心心念念的妻,早已怀着自己的孩子死在了房梁之上。
小郎君不吃也不喝,日日斜靠在床头,摩挲着自己这半青玉佩。本就气亏的身体更加虚弱,只靠着每日给他强灌下去的粥撑命。什么都换不回他的脸色,小郎君一日一日枯败下去,最终是父亲开了口,道他若是肯喝药吃饭,便去衙门撤了诉状,放叶鸿文回来。
初春这天,小郎君吃下了第一口米饭,又隔了几日,叶鸿文被放出监牢。
赵三郎看着叶鸿文落下胳膊,只觉天命无常,竟生出了看透俗世的感觉,他道:“你使我断腿,虽我让你出牢,但爹娘总是愤恨的,遂洒了你不少流言,道你在战场上骑兵而逃,几月后才回家是因为怕被追责,现在城中百姓皆对你颇有微词,那八百将士的家眷,应是已经恨上你了,你没回来,你便是战死沙场的勇将,你回来,就成了一切的罪源。圣上虽未降罪于你,百姓却已给你判上罪名,望叶大哥日后小心。”小郎君表情恢复平静,竟带了淡淡的笑意,“人这一辈子,不过百年,‘诸行无常,是生灭法。’那化缘的和尚在我十三岁时予我这一句,我当时不懂,现在却懂了。”
仆从听令,推着他转身,临了他微微回头,叶鸿文只看得到他苍白的侧脸,小郎君道:“叶大哥,保重。”
四轮车轱辘转起来,小郎君慢慢消失在街角,叶鸿文站在原地,实觉可笑。
回来后,叶鸿文便去买家丁,那管事的看见他,说什么都不做他这生意,言辞间皆是不屑,道你这逃兵,如何对得起八百冤魂?如何对得起西莱国?他出了两倍的价钱,那管事儿的才冷哼一声收下,给了他一个老仆。他带着这四十来岁的仆人回到府宅,老仆憨实,让他回屋坐着,自己便开始除草、劈柴、做饭,一主一仆,就这么安顿下来。门口这块将军府的牌匾,在百姓们的唾弃之下,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鸿文有时会去吃酒,放着钱不赚是傻子,那店家刚开始只是外表显出敬他怕他的样子,内里还是没有半分尊敬的,时间久了,城里的商户俱是内里、外面对他都冷眼相嘲。
街那头的赵家三郎成日坐着四轮车,由那仆从推着,去河岸边,除了吃饭,一坐就是整天,他的袄换成厚衣,厚衣换成单衣,腿上的毛毯换成了棉麻布料,河岸边的柳树抽条,嫩芽在枝条上钻出来,又长成细细的叶片。赵家三郎的脸面不再苍白,蜡黄的气色染上他的,树上的鸟儿识得了这个青年,他一来,便叽叽喳喳地与同类之间叫着。
柳絮飞了满城这日,赵家三郎没来,鸟儿们叽叽喳喳了一整天,都未咂嘛出个所以然来。
第二日,阳光淅淅沥沥地洒下,照亮了街那头赵家门上的白布。赵家大娘已经哭得没力气,赵家老爷花了大笔银钱,送葬的队伍极长一段,吹着唢呐抬着灵柩走在街上,空中飞扬的都是纸钱,灵队走过将军府门前时,叶鸿文正在门槛上坐着喝酒,赵三郎的牌位就这样闯进他的眼帘,□□裸地,扎得他眼睛生疼。街边的人儿小声议论着,说那赵家三郎死的没脸面,到了地府转世肯定投不到好胎。说那赵家的家丁是怎样急急地去寻大夫,那赵家大娘是怎样地撕心裂肺,悲伤得隔壁宅子听得一清二楚,那日去的大夫是怎样惋惜哀叹地道与他们,说那赵家三郎不知从哪儿得的耗子药吞了下去,等下人发现的时候,已经在一团一团地呕血了。
叶鸿文听着,笑着,又哭着,把酒全部灌进喉咙,酒水沿嘴角留下,湿满衣襟。
叶将军虽还是住在将军府,却早已不是将军了,他被革了官职,靠着祖上留下的财产,整日就和一位老仆作伴。院落萧瑟,一灯二人。他整日窝在府宅,酒坛子一车车送进来,又一车车拉出去空坛。有时他也出门,带着脸上狰狞的伤疤,见到的人总会讥笑他,有人问:“朝廷可定了他的罪?”
“没定罪又如何,那是没法儿找到证据,他这蝇营狗苟之辈,还有何脸面活在这世上?”他们说。
他们好像忘了,这个他们如今嘲讽讥骂的人,曾经也是无数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保护过他们的,他们真的忘了。
这曾经的叶大将军日益颓废,有时清明,有时醉醺醺地,被人打了也不还手,就这么受着,于是大家胆子也慢慢大了起来,任谁一个不顺心,遇见他了都要骂出去,心里立马畅快不少。
叶鸿文征战之时,恨意在敌军身上,小妹死去之时,恨意在赵家三郎身上,现在赵家三郎死了,赵家老爷急火攻心猝然故去,赵家大娘也随即病入膏肓,他这满腔的恨意竟无法寻一个能妥帖安放的地方。他时长梦到过去,梦到那一张张鲜活的脸,梦到与他们一起出征,铁马冰河,弯弓出箭,八百个冤魂在他心中窜着,
恨意与愧疚交缠,直直折了精骑大将军的傲骨。
叶鸿文浑身一颤,那人把手指离开他的额头,道:“执着是苦,放下为乐,你囿于痛苦,自然窥不得生机。”“何不放下?过去的,没有回还,避之而去只会愈加痛苦,你失去的,你要堂堂正正拿回来,你被污了的,你要重振旗鼓擦干净,你曾爱过这河山,广阔的土地里埋藏着你的热血,你有大善,只此一时困于囹圄,并非终局。”叶鸿文迷迷糊糊地听着,心中那愤懑竟开始消散,那声音又道:“我观你命格,非潦倒之辈,我自赠你明路。”
“你且听着,待你醒来,必不可继续颓靡,你往东去,见一卖炭翁,予他两个钱,他必会和你抱怨世道艰难,你自苦闷,便由你所言,应和着他,待与他熟识,便可隐隐显露身份,再之后,便由你自己主导了。”那声音渐渐远去,消失不见。他仿佛被一盆冷水泼了,骤然惊醒,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小巷子之中,四周无人,他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那指间的触感还停留在皮肤上。
叶鸿文抬头,他太久没好好看天了,他站在阴凉中看去,小巷子把天空割成窄窄长长的一条,白云卡在边侧,露出并不炽烈地阳光,深吸一口气,他忽地想起少年时。
那年他十五岁,他的小妹叶禾六岁。
小丫头矮矮的,远远见到他,就兔子一样地奔跑过来,直挂在他身上。小丫头的脸像白面团,看起来软软地,他忍不住抬手捏上去,小丫头就会龇牙咧嘴地叫:“哥哥又欺负我啦!哥哥呀,禾禾错啦!”他就会笑着问:“禾禾错哪儿啦?”小丫头滴溜转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奶声奶气地答:“禾禾也不知道那儿错啦!不过哥哥说的都是对的,哥哥说我哪儿错了,我就是那儿错啦!”他哈哈大笑,把小姑娘举着转圈,“咯咯咯”的笑声回荡在花园里,惊起一丛春鸟。
他随父亲出征作战,少年郎一身银铠,小丫头就会用肉乎乎地指头戳他的盔甲,这儿戳戳,那儿戳戳,末了用担忧地眼神看向哥哥:“它坚固吗?哥哥不要死!”母亲则敲敲她的小脑壳,道:“小小年纪就死啊、死啊的,这不是在咒你哥哥吗!”小丫头委委屈屈,嗫喏着,“那就哥哥一定要活!”母亲和自己均忍俊不禁,道这小小丫头,古灵精怪的。
后来天上的云就飘啊飘,飘啊飘,小白面团子像柳树一样开始抽条,个子高了,四肢纤细了,眉眼也立体了。小丫头变成小姑娘,少年变成青年,他们都长大了。父亲于战场上中箭身亡,精骑将军就换成了二十几岁的他。他穿上父亲的战甲,带上父亲的头盔,拿起父亲的刀,眉眼和父亲一样坚定。
而这就是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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