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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一念生


刹寂时,无数念头如瀑布落下。

        越是骄傲的人,心中越是欲念纷杂,万千思绪纠缠,一旦从世俗繁杂中脱身,便立刻深陷自我的洪流之中了。因此宫正司做了这样的刑罚,不让肉|体受苦,却可以摧毁人的精神,多少工于心计的宫妃昂着头进去,发了疯要出来。

        三天,不出三天,她会哭着求自己,司正格外自信。

        如深海一般的寂静,瑾言闭着眼,一呼一吸,感受着一个一个念头从漆黑的天幕里落下,如雨水冲刷。

        萧元慎在做什么?他不会一冲动提着刀喊打喊杀吧,那可不太好,莽夫才那么干呢,但有时候他的鲁莽却是有些可爱的。

        家里又在哭爹喊娘叫成一片了吧?早知道就不该去写那些本子,连累了大家,主母又要操心姑娘们的婚事了。

        某先生又怎么样了?绝色书生的真实身份,也就只有他才知道吧,难道真的是他出卖?不会的。他待我一向如亲生女儿,做这样的事于他又有什么好处?他可是不做赔本生意的人。

        ……

        愧疚、恐惧、彷徨、愤怒、怀疑、背叛……这些念头裹挟着她,逐渐消耗着她的意志。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遭遇这些事情?

        怨念骤起,似一个巨浪打过来,彻底将她冲入了茫茫无际的海中央,浪头接二连三地打过来,苦涩的海水呛进嗓子里咽,她几乎无法呼气。

        为什么母亲要给自己送来这里?

        为什么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为什么她无法像别人一样安分守己?

        为什么她会被人陷害?!

        她节节败退,筋疲力竭,最终仰躺在了水面上,水流湍急,裹挟着要将自己彻底吸入幽暗的漩涡中,她不再挣扎,也许就此消失,无声无息,也很好。

        在与自我无限的拉扯之中,瑾言彻底累了,孤独地漂泊,渐渐沉入无尽的黑暗中。

        “慕楚蜜……”有声音在呼唤着,空灵的,又这样熟悉,是萧元慎,他立在云端,呼唤着自己。瑾言想问你怎么来了,却又觉得他来了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好像他本来就应该在这里,甚至于又有些委屈,眼泪流了下来,埋怨着:“你怎么才来?”

        唰——火光在黑暗中擦亮,顷刻光照了进来,是那张总漾着酒窝的笑脸,眼睛似太阳似的熠熠生辉,他轻轻唤着:“慕楚蜜,你忘了么,我和你是一样的。日升日落,总有黑暗的时候,看不见的时候,要记得我,我是你的炬火。”他凑近了一点,“你,也是我的。”

        光熄灭,瑾言终于浮出了水面,她漂浮在泸沽湖上,周围飘荡着水性杨花,纯白的花瓣,杏黄的花蕊,在水面上轻轻摇曳,自由舒展,一点也不在乎人们怎么叫她,仰着小脸,满是不屑:“去他奶奶个腿儿的,就爱摇了,怎么的?”

        瑾言一笑,云淡风轻,天地广阔。

        雨止住了,她睁开了眼,依旧身处在无声的监牢之中,然而这刑罚对她已经失去了效力,她起身,不知是什么辰光,她只能凭着感觉叩了叩门,对外面的人说:“告诉司正,我要认错,在先师庙前当着圣人的面认错。”

        消息传过去,太后有些吃惊,抿紧唇角:“知道错了,逐个登门道歉便是,犯不上兴师动众到先师庙。”

        然而司正却回话说她唯有这么一个请求,也是为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平息她父亲因为她所受的非议。

        于是太后略思忖,觉得也不无道理,便答应下来,叹息道:“我当她是什么硬骨头,原来一样的中看不中用。”

        澄徽一面修剪花枝,一面道:“那样孤立无援的地方,料谁都承受不住的。毕竟是个姑娘,想必六神无主了。”

        太后懒懒瞥一眼她:“这可要不得。尤其是中宫,更得立得起来。”

        澄徽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住,欲言又止,一时又揣摩不出太后这话的意思,但看看太后,专心打理着绣球花,一派安宁模样。

        承光殿里,萧元慎才和衣卧下,这几日他紧赶慢赶督促着底下的人把案卷调出来,比对着审查,确信过往没有冤案,又查出曹主事家的命案,皆因曹主事总在外面浪迹,甚少顾家,填房夫人与仆役有染,被姑娘撞见,为了不让姑娘将丑事外传,合起伙来坏了女孩儿。

        “可怜这女孩儿了,若不是有人风闻议事,拿来做文章,恐怕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

        他叹息着,恰此时瑾言要在先师庙认错的消息传了过来,萧元慎立刻披了衣服坐起,要往外去,严如水忙提点着:“爷,太后有令……”

        他顿住了脚,定了定心神,咬紧了牙,沉声吩咐着:“去,明日将年轻学子们全都召集到先师庙,哼哼,不是要逼她认错么,朕便好好审一审对错。”

        先师庙前人声鼎沸,这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热闹。

        成贤街一带挤满了看热闹的市民,不过并不是为了瑾言,他们倒不关心一个女人写言情话本子的小事,摆摊的小贩嗑着瓜子,还有些愤愤不平:

        “官老爷们也是闲得烂了屁股,管天管地管人拉屎放屁!”

        一旁的货郎幸灾乐祸地蹲在一旁吃瓜,忙中偷闲抬起头:“看戏看戏,万岁爷不是还要亲审么?”

        “要我看,万岁爷虽然年纪小,却圣明得很。上回科举舞弊,不也是他出来做主,可惜啊……”

        “可惜什么?”

        那个小摊贩压低了声音道:“可惜上头的经,下头总要念歪。”

        他话音刚落,忽见远处来了一队官兵,竟是南城兵马司的人过来,将这里统统围住,那小贩吓得腿打哆嗦,还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但领头的指挥从他跟前过去,瞧都没瞧一眼,只是冷漠地一摆手:“把这里统统围起来,不许闲散人员出入!”

        一时官兵冲过来,连踢带打驱赶着,仿佛赶羊羔似的,野蛮地将他们的摊子也一道砸了。

        市民中有不少怀才不遇的南方士子,满怀着匡扶济世的热情,见了这样的情状,怒火中烧,愤怒高喝着:“摆摊又没犯法,凭什么砸了人家的营生?!”

        有了出头的人,忍着气的羊羔们也跟着生出勇气,如潮水般涌过来嚷嚷着:“就是!”

        “反了!你们聚众闹事,要造反吗?!”南城兵马司的指挥被汹涌的情势吓住,一时没了主意,反生出恼怒,吼叫着,“把带头的抓起来!”

        而此时自街对面涌过来一队锦衣卫,飞鱼服,绣春刀,天子近卫,自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穆威严,李景耀按着刀踱步过来:“什么事?”

        指挥毕恭毕敬道:“下官奉命肃清街面,这些人不听指挥。”

        李景耀道:“万岁明令,我们在此维护秩序,不得驱赶阻挠百姓。不知道你这肃清街道的命令又是从何而来?”

        仅仅一句话,趾高气昂的指挥脸上瞬间泛起了猪肝色,他当然不能随意攀扯上司,只好低了头,答道:“下官驽钝,会错了上意。”

        李景耀并不多言,只是命令人重新整肃,维护秩序。

        先师庙内,大成殿前的广场上,那些喊冤嚎啕的官员们此刻都挺直了脊背,他们总算抓到了妖女的把柄可以为自己正名。

        指控自己的人有道德问题,那自己的污点也就被洗刷得很干净了,不知为何,他们想到这里的时候,总有种扬眉吐气的骄傲感。

        陈龙锡立在他们前头,数夜之间,乌纱帽下鬓角已如霜染,然而并不叫人觉得凄惶狼狈,脊背挺直,犹如一柄剑矗立着。

        太后和皇帝敬香完毕,出了大殿,坐在广场前的案边。瑾言这才被带了过来,人们伸长了脖子等待着她,想看这个罪人会如何狼狈,但很奇怪,她没有被看管拘禁,身边的嬷嬷甚至没有触碰她,她梳洗干净,换上月白色的袍子,在一片紫红色的袍子里,显得格外纯净无辜。

        萧元慎的眸光落在了她的脸上,心跟着抽痛了下。但依旧坐定,命她跪在下首,将姓名一一报上,而后问:“你知道你所犯何罪吗?”

        “知道。”

        “何罪?”

        瑾言仰首:“圣人教我以真理,我却虚伪矫饰,圣人教我以仁爱,我却愤世嫉俗。我不能表里如一,这是我做人的过错,我诚心向圣人悔过。”

        喊冤的官员觉得这悔悟实在是不痛不痒,愤愤道:“这叫什么认罪,避重就轻!”

        萧元慎哦了一声:“既如此,你们说说她有何罪?”

        那个官员有些怯怯,但看向太后又觉得有了些底气,提高了声音,一手指向瑾言:“她假冒男子,写书诲淫诲盗!”

        萧元慎问:“陈司籍,他说的你认吗?”

        “不认。”

        底下瞬即一片哗然!有人气得跳脚:“好啊,不认罪,这分明就是欺君!”“拿我们当猴耍呢!”

        于是大家再也站不住了,跳出来七嘴八舌指控着,像村口气势汹汹的肥鹅,太后看着皱紧眉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养了这么多酒囊饭袋,抚了抚额:“陈司籍,你为何不认?”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思无邪。男女之情,人之自然。我所写的若是宣|淫|之作,可请诸君摘出其中的句子,在圣人面前读一读,可比得过前人的大乐赋?”

        这一回,瑾言是直视着太后的眼睛说出来的话。她一向是惯于藏锋,低眉顺目,但这一回她几乎是有意较量,那目光像一头狼崽子,过于锐利,令她有些不由生出几分厌恶,但瑾言并不避开,依旧是直直地凝睇着。

        官员们一时语塞,其实他们并没怎么读过具体,还以为是和自己私下所读的□□是一回事。

        他们只好从别处下手,驳斥道:“巧言令色,你唆使人诬告,让无辜之人身陷囹圄,又怎么说?”

        “无辜?比起好色,臣女是比不过诸位大人。少詹事,七十岁的人纳了九房小妾,孙侍郎身为礼部官员,花丛流连忘返,至于被诬告的那些,一来有御史弹劾,二来有三法司会审,不知道冤从何来?”瑾言说到这里,望向了萧元慎,目光笃定,“满朝公卿,蝇营狗苟,以圣人之道责难异己,全不看自己是何德行?”

        被她提到名字的官员,羞得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脸涨成了难看的猪肝色。

        然而那些早已不满朝臣,于进士廊下观看的年轻士子们却像看见了光亮,他们早厌倦了这股陈旧的理学风气,此刻直觉胸中萌动着浩然正气,禁不住湿了眼眶。

        独有林彦回翻着绝色书生的话本子,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的士子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在看这些大人控告的是否有证据支持。”

        “有吗?”

        “确实不如大乐赋。”林彦回合上书,一板一眼地回答着,仿佛是刚调研完毕的学究,“既无律法支持,又无实质证据证明,仅凭道德控告,值得写入我朝判牍案例。”

        那士子哦哦了两声,既钦佩于这人的严谨,又不免怀疑他是否确实有情感,真是个怪人。

        林彦回不觉,反身出门,走到外面,早有仆役候在那里。

        他如此这般对仆役耳语一番,很快墙边趴着的文士们就得到了里头的消息,即刻奋笔疾书,不到片刻功夫,大成殿前的会审情况,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如在眼前。

        紧接着各大会馆传唱,茶馆里、酒楼中,百姓的嘴里,一时瑾言以微末之躯抗击伪君子的故事,已经在人们的舌尖上流传开。

        这些都是淑嘉暗中的布置,她坐在枫桥书局的二楼,同两三个诗社的闺秀肃穆地坐着,静静听着外头的传言,心潮澎湃。

        她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做成这样一件事,兴奋得克制着自己颤抖的手。事情意外顺利,原来有这样多的市民怀有同情之心。

        “良知存于人的心中。”诗社里的闺秀静静地伸出手安抚着她,淑嘉感激,跨越了高墙的两只手紧紧回握住。

        而大成殿前,会审依旧在继续。瑾言的辩驳只会让这个认错显得越发荒诞,活生生一出闹剧。但控告的官员们恼羞成怒,读书人的意气被激发出来,开始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在他们的哭泣声中,瑾言完全是个妖女。

        萧元慎冷笑:“是不是妖女,审了案子才知道。你们口口声声有冤,朕就在圣人跟前当一回判官,把你们的案子审查清楚就是。”

        官员们慌了神,哭得越发厉害,要太后做主,太后却不发一言,默许了皇帝的行为,对瑾言身边的两个嬷嬷道:“把司籍先带下去吧。”

        紧接着三法司的官员捧着卷宗过来,人证物证一一呈上,关在牢里的犯人也一并带到,一时大成殿前的广场竟成了森罗宝殿,直审到天黑,方才了结,站着质问别人的官员已经跪了一地,个个灰头土脸。萧元慎问:“母后,您看这些人要怎么处置?”

        “皇帝的意思呢?”

        “视朝廷律法如儿戏,这本是欺君之罪,先锁到牢里吧。”

        太后依然默许了。

        一时先师庙内哀嚎哭泣,进士廊下满是歌颂欢呼之声,连带着街上的市民都因为肃清这些腐败贪婪的官员雀跃欢喜,拍手庆贺,街面渐渐被肃清,萧元慎和太后的銮驾出来,隔着远远的帷帐,百姓们匍匐在地上,发自内心地称颂着万岁英明。

        銮驾过处,萧元慎回望着尘埃里的百姓们,心里生出一种别样的温暖。尔虞我诈的朝堂上散落的,恰在乡野市井之中。

        大臣们跟着帝后的銮驾回宫,林彦回是个芝麻官儿,多他一个少他一个都无所谓,他还沉浸在今日的思绪里,于是也不跟着乌泱泱的士子们一道走,不觉落了后,直到人渐渐没了影,他才从成贤街出来,走到枫桥书局,忽而从后头来了一顶烟罗软轿,嬷嬷、女使相陪左右,后面跟着几个护院,前头打着灯,上头写着大大的陈字。

        “林公子?”轿内的人轻轻唤着。

        林彦回本能地往旁边退出几步,保持距离,而后才缓缓深施一礼:“陈姑娘。”

        淑嘉揭开轿帘问:“我姐姐怎么样了?”

        这实在不是大家闺秀应该做的事情。林彦回皱了皱眉答道:“司籍平安无事,接下来太后会在宫中处置。姑娘还是把帘子放下再说话吧,当心别人看见。”

        淑嘉挨了他一顿训,只好答应着,隔着帘子道:“妾身是想对公子道声谢谢,多谢公子相助,肯从外头传递消息出来。”

        “举手之劳,况且在下也以为这样的案子应该越多人知道越好。司籍这事律法虽无过错,道德依旧有瑕疵。”

        “……”淑嘉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不觉冷了声音,“多谢公子相助,不知公子何日启程去云南?”

        “再过几日。”

        “既如此愿公子一路顺风。”

        两人客套一番,淑嘉便起了轿子离去,林彦回从袖中翻出自己所读的这本《柳荫花语》,觉得甚是无聊,见枫桥书局对过的画摊正支着半壁江山,随手便将这书丢在了上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瑾言的案子似乎稀里糊涂就这么了结了,说到有罪,确实罪不知从何而起,便是私下传阅的话本小说,虽上不得台面,但终归算不得禁毁书籍,说是没罪,她一个姑娘家写了这些话本子,却不受处罚,似乎又无法引导闺阁里的风气。

        烫手山芋回到太后的手里,倒是发了愁,只好叫瑾言暂时禁闭在女官院内,等候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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