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慕楚蜜（有糖）

胡太医替孙月尊看过诊，说：“不碍事，姑娘不过是动了肝火，肝郁气滞，在下开个方子疏肝理气，也就好了，不过这也不是长久的法子，有道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要彻底根治，还是要除掉烦恼根源才是。”

        一句话正敲打在了王氏的心上，她一面叫丫鬟取了开箱银给胡太医，一面重重叹了口气。

        胡太医顿觉稀奇：“宫里都说夫人是有福之人，太后也十分满意您的姑娘，怎么好好地叹起气来？”

        他说到此，柔声道，“在下在宫里行走，夫人若有什么烦难，不如跟在下说说，兴许在下能替夫人排遣排遣？”

        王氏抬眼看了眼胡太医，见他满脸真诚的笑意，稍稍放下坠着的心：“也就是您了，跟咱们家看诊也有十来年了，常来常往的，若是换了别人，我实在是拉不下脸问这件事儿。您在宫里走动，可知道万岁爷和陈姑娘的事儿？早前内书堂着火，就有传言，今天进宫一瞧，九成九是没跑了。”

        胡太医摸了摸胡子，勾唇笑笑：“除了咱们宁德帝后宫里只有一位皇后，哪朝皇帝不是三宫六院。您何必为这个悬心。再者说了，什么人都经不起查，细查都是错漏，比如这陈姑娘，您知道为什么她桩桩婚事成不了？您知道那写言情话本子的绝色书生和她什么关系？”

        “这里头还有事？”

        “呵呵，她就是绝色书生，专写这些蛊惑人心，连退婚也是她在背后挑唆，让言官诬告。”

        乖乖，送上门来的把柄！

        王氏倒吸了一口气，想不到想要陈瑾言身败名裂竟如此容易，简直像是老天也在成全自己，但狂喜过后，也难免狐疑起来，“您怎么知道这些？”

        胡太医揣着手：“既然夫人跟我交了心，我也就实话跟夫人说了。在宫里做事，谁能不攀个关系？我费劲吧啦地筹谋着，攀上了东厂提督，好嘛，刚快活两年呢，这陈姑娘一通胡闹，把王厂臣拉下了马。这宫里宫外，多少子孙靠他老人家赏饭吃，她把我们的饭碗砸了，能不恨么？所以我们这边暗地里早收集好了证据，就等着她哪天犯了错，好痛打落水狗！”

        “既然都有证据，怎么不直接报给太后？”

        “嗐！”胡太医有些无奈，“咱们人微言轻，不是火者就是长随，说起来谁能信，谁又敢去得罪首辅？这事情，最好还是得有些名望地位，能在太后跟前说得上话的人起个头，我们和那些被坑害的官员们再群起而攻之，士林震撼，陈龙锡还有什么脸再做首辅！到时候，她就是破鼓万人捶，谁还能保得住她？”

        可行！可行！王氏激动得几乎颤抖，她仿佛已经看见陈瑾言在闹市里被剥光了衣服，由人唾弃羞辱的样子，强烈的复仇的快意冲昏了她，她忙道：“这有什么难的，把证据交给我就是！”

        “夫人愿意牵头，那真是感激不尽！”胡太医喜出望外，“夫人且等等，现成的证据，就在顾恒之那儿，他是个傻子，轻而易举就骗到手了。”

        他们商量定了，胡太医方才起身，他背着药箱，脚步上轻飘飘，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孙氏到底是个后宅里的妇人，没什么远见，三两句就动了心。

        他哼着小曲到了轿子边，吩咐跟随来的童仆：“你去长公主府传个话，就说她交代的事情都办妥了。”

        这夜轮到瑾言值夜，她独自宿在承光殿的偏殿里，借着一盏琉璃宫灯，细细翻看收上来的言情话本，比对着书目登记的册子，一点一点划去，当划掉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她略松了口气，还好，全部的本子全都收回来了。

        澄徽的笑容提醒了她，她不能留下这些把柄，须得找个时机将书册彻底销毁。

        她做完了这些事，才扶在窗边，捧着一盏茶慢慢地品着。四下里陡然静寂下来，快到五月天，蛰伏的夏虫逐渐苏醒，每夜于墙根下吱吱鸣叫，有一种田园中的热闹。

        瑾言想起自己在道观里抄经的日子，也是这样悠然自适的感觉。说来奇怪，她似乎越来越习惯于这宫中的生活，甚至于不再觉得这是藩篱。

        而这是因为谁呢？当她真正放下对于未来的迷惘时，她才体验到清风拂面，想到这里，她不觉漾起了笑意。

        “你在笑什么呢？”萧元慎不知什么时候，猫到了她的身边，唬得她回了头，茶盏险些翻下。他贴心地从身后伸手一托，一只大手紧紧地贴上来，覆在瑾言的掌上，将那只手细密地包裹起来。她这才注意到，萧元慎的手很大，骨节分明，掌心有粗糙的茧子，摩挲着手背时，有些麻麻的。

        瑾言就势被他揽在了怀中，他把头搁在了瑾言的肩膀上，像只温顺的大狗，侧过脸来，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望着瑾言。这样的姿势，无限亲昵，瑾言羞得耳根子发烫，低声道：“陛下，还有人在呢！”

        “我叫他们睡觉去了。”萧元慎贴着她的耳边轻轻问，“这一回，你怎么不推开我？”

        没皮没脸！瑾言侧过脸去不理他：“我认命了。”

        萧元慎噗嗤笑出声，呼吸蹭在她脖子上，痒痒的。他把瑾言箍得越发紧了，甜笑道：“简直像在做梦，慕楚蜜，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你爱怎么叫怎么叫。”

        “慕楚蜜，我亲你的时候想着完了，你可能再也不理我了，发急才咬了你。那个吻可真疼啊。”

        瑾言挣扎着回过头，不满道：“那该是我说！我才是被咬的那个！”

        “那我给你道歉。”萧元慎俯下身，贴着她的唇轻轻地吻着。

        瑾言闭上了眼，柔软得毫无主张，由着他贴着亲吻，这一回，他的吻轻柔、小心翼翼，一路蜻蜓点水的，一点一点地啄着，终于离开。瑾言睁开眼，有些诧异：“没了？”

        萧元慎愣怔了下：“可以进去吗？”

        瑾言的脸倏地红了，忽而噗嗤笑出了声。这样孩子气的吻，似乎出卖了萧元慎，外面都说是纨绔，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个人，分明笨拙得很。

        于是她就势双手交叠搂着萧元慎，闭着眼仰头亲了上去，舌头诱引着他，敲开了门，钻了进去。两个并不太清楚这些的人，互相试探着，难免龃龉，贝齿磕绊着，却不舍得分开，纠缠着，引渡着，终于萧元慎因为喘不过气只好投降。

        他像是在水下闭了一个很久的气，微微喘着，红了脸看着瑾言，讶异：“你……你怎么那么会？谁教你的？”他有些气闷，好像被瑾言比下去了。

        瑾言坏坏一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既然要写男女恋爱，自然要读一读书的嘛，《洞玄子》上不就说明白了，你要是想学，自己去看。”

        “不必，我刚才已经学会了。”他一低头，又纠缠上来。

        正正好的时节，暖风从外头吹进来，不会生出凉意，拂过身体时，麻酥酥的。纱罗的料子在窗棂上摩挲着，擦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檐下静谧无声，远处间或有巡夜人提着灯，一明一灭，在很远的地方悠悠的，恍惚间，萧元慎回味着舔了舔唇：“你方才饮的茶真香。”

        瑾言抚着唇，斜瞋他一眼，看不出，不过才一回，他就长成了狼崽子，会吃人了。

        萧元慎抢回了主导权，倒是十分得意，他捧着茶，心里却在琢磨慈宁宫的事，采选后妃的事情已经在跟前了，他不想他们之间的关系因此布下任何阴霾，忖度着才问道：“若是朕要你做皇后，你愿意吗？”

        这件事横在他们跟前了，奇怪的是，瑾言放下一切纠结后，倒并未觉得那么不可接受，至于名份位置，她从来也不稀罕，倒是比较关心萧元慎，摇了摇头道：“若是我坐了这个位置，你可要为难了吧？毕竟太后娘娘她有自己的考量，我不愿意想得太多了，眼下这样便很好，若是说真的有所求，那我倒是有一样。”

        “求什么？”

        “求一道诏书，若是我们彼此相看两厌，就让我出宫回到观里继续过神仙日子，好不好？”

        萧元慎凝睇着瑾言，想着她始终是放心不下。若是从前，他或许会十分伤心，觉得她不信任自己，可现在他却平静地站在她的角度，舍身处地去想，强权之下的婚姻，总有一方怕是要有无奈和委屈，唯一的保障也不过是那封和离书。于是他郑重地点头，答应了：“好，朕明天就写。”

        ……

        不觉就到了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西苑虫子也跟着多了起来，于是宫女和内监们被发动着清理殿内殿外，又在廊下摆上了菖蒲、艾盆驱虫。

        时辰进进出出，拿了好几块木牌，上面画着仙人执剑降毒的故事，询问瑾言贴哪块好，瑾言笑：“这话该问万岁爷才对。”

        “万岁爷说，由姐姐来定。”

        宫女们听了这话都抿着唇笑了，瑾言红了脸，倒也没有拒绝，她认真地揣摩着，选了个仙女的道：“那就选仙女，仙女的好看。”

        她们站在廊下闲闲说着话，忽而卷起一阵狂风，天空渐渐凝聚起了阴霾，雨气湿重，土腥气翻滚着，一场暴雨正在酝酿着，有人说：“哎呀，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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