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风渐起

萧元慎愣怔了下，瞧这满室娇艳，心里一动，觉察出了母后的意思，分明是让自己看看可有中意的。

        林彦回的事情过后，他已决心不在面上忤逆母后，因此只是轻飘飘扫了一眼，轻佻道：“不认识，不过这样争奇斗艳，怕是哪一国的公主了？”

        似乎是夸赞，又似乎是鄙薄她张扬。孙月尊脸上原本还挂着笑，现在顿时僵住，眼里透了点慌张，她打量着那张俊秀的脸，分明和园子里见时是一样的，如今却看不出喜恶，顿觉发闷。

        余下的命妇和闺秀们暗自眼观鼻，鼻观心。

        她们本来就厌恶孙家母女张扬的轻狂样，自从皇帝赐了她们雪橇犬，就恨不得鼻孔里看人，隔几日还要把那狗带出来遛两步，偏不肯牵绳子，说是御赐的宝物，怎么能被拴着？那狗没有人调理，如今越发没了规矩，见了人就咬。

        眼下她们瞧着这母女两个碰了一鼻子灰，心里暗暗痛快。沉寂着的一池春水，渐渐活泛起来，都暗暗有了表现的劲头，于是明褒暗贬，把月尊夸得花朵一般，这个说自家女儿不及月尊活泼爱热闹，偏喜欢简洁素雅，那个说自家女儿不及月尊容貌妍丽，偏不喜涂脂抹粉。

        你一言我一语，德言容功，各自较劲。

        月尊的母亲王氏听她们夹枪带棒，气得牙根子痒痒，都是千年的狐狸，何必装神弄鬼来这一套。当即慨叹了一声，对太后道：“她们忒抬举我家这姑娘了，她小孩儿家家的，又不及别人内秀，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也就这点好，省心，不像那些藏着掖着的，一不留神行差踏错可都不知道。”

        她说得热闹，萧元慎坐在一旁静静听着，瑾言侍奉在旁边。王氏的话原是和在场的闺秀们针锋相对，她脸上却浅浅地发了烧。论逾矩，她不知逾了多少回了。瑾言垂首立在一旁，莫名有几分心虚。

        澄徽的眸光从她唇下扫过去，牵唇笑笑，附和道：“越是乖顺，越是叛逆，物极必反的。再乖顺的，譬如陈司籍这样的，都有偷吃咬破嘴的时候。”

        澄徽话里有话，太后似乎这才注意到她，抬眼一瞧，果然看到她唇角微微破了皮，笑道：“倒是你眼尖！”她又露出点心疼的神色来，“你这丫头站得也累了，且在一旁坐下吧。”

        瑾言难掩羞赧，萧元慎主动替她遮掩过去：“瞧你，叫你吃慢点也不听。”

        明眼人一眼就瞧出了这话里的亲昵，一时命妇们神色皆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尤其是孙月尊一双眼剜着瑾言千百遍，几乎要在她身上钻出血来。太后婉转打了个圆场：“哈哈，你这丫头，一向稳重，侍奉在皇帝身边倒也染上了孩子气。”

        王氏沉着脸，看着瑾言破了皮的嘴角，讥讽一笑，调过脸来对太后道：“这话说的，倒让我想起了前两日的坊间传闻，闹得沸沸扬扬。说兵部武选司下头的曹主事，家里的女儿莫名其妙就上吊死了，闺房里藏着许多的邪书，听说是叫一个绝色书生蛊惑了。”

        瑾言心里一动，但一时摸不清王氏究竟何意，只好肃着脸静听。

        太后惊诧：“既然知道是叫书生□□，那人可抓到了？”

        孙月尊插话，细声细气道：“娘娘有所不知，这绝色书生只是化名，是专写男女□□之事，再好的女孩读了她的书都要被带坏。”

        萧元慎不忿，哦了一声，冷笑道：“孙姑娘是好女孩，怎么也知道这绝色书生呢？”

        孙月尊哑然，其他闺秀么本来嫌她表现急切，在心里暗暗翻着白眼，听了这话不由都勾勾唇角，有些甚至不小心笑出声来。

        澄徽端着茶盏淡淡道：“万岁，这就足见绝色书生风靡闺阁，为害日久，依我瞧，还是将这书统统禁了，将人锁拿了才是。”说罢，她似无意地乜了瑾言一眼，调过脸对太后道，“娘娘，您觉得呢？”

        太后原意只是要请皇帝过来说说话，顺便试探下他对中宫人选的心意，这些日子，他听话了许多，母子二人终于有息战的意思。

        因此太后并不想因为这事伤了母子和气，况且她也瞧出来王氏说话另有目的，这出戏背后指不定有什么算计。

        太后想定，抿了口茶，才道：“依老身瞧，倒也不至于小题大做。闺阁女儿长日无聊，看些闲书也是人之常情。问题是怎么有些女儿看了书，依旧好好地出嫁，怎么有些女儿却吊死了？其实说白了，这都是父母糊涂，不懂得教养，导致女儿轻生，他不能接受自己的无能，那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怪罪别人，皇帝，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萧元慎松了口气，不想母后竟和自己一样想法，含笑道：“母后圣明，儿子也是这样以为。若是为这样一件事就去大肆禁书，那该禁掉的又何止一个绝色书生，便是那些避火图，也是该一起烧掉的。”

        两人将事情压了下来，余下的人自然也没什么话好说，又说了些坊间趣事，才散去。等人稀稀拉拉走了，太后屏退了众人，把皇帝单独留下来问道：“采选后妃的事情也该操办起来，方才的闺秀们皇帝可有中意的？”

        萧元慎顽皮一笑：“这眼花缭乱的，朕可没太看清楚。”

        太后摇头：“你的心事我知道。不过你想也不要想，你是皇帝，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娘家掌兵，若为中宫，将来生了儿子，有外戚之患，到时候可比你那些舅舅难办。”

        萧元慎并没有直接顶撞，只是戏谑道：“有母后撑着这片天还怕什么？”

        太后哑然，这皇帝倒是学会叫她碰软钉子了。

        这厢命妇们出了玄武门，一路说说笑笑，唯有王氏领着孙月尊垂着头，恨得牙根都要咬断了。这几日被王氏狠狠压了一截的人，生出看热闹的兴致，故意道：“依我瞧，万岁爷怕是早有属意的人，只是不说罢了。是咱们没有眼力见，非要厚着脸皮往跟前凑。”

        “可不是，何苦来，打扮得花枝招展，万岁爷瞧也没瞧一眼。看来也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入她的眼。”

        孙月尊听出话外音，恨得顿住脚，回过头站定，额前华盛的珍珠噼里啪啦打在了脸上，生疼，她顾不得这些，吼道：“你含沙射影的说谁呢？”

        讥刺的人本就长孙月尊一辈，见这毛丫头拿手指着自己，也不答话，斜乜一眼王氏：“呦，孙夫人，对不住了，我拿话调侃自己倒是叫人多心了。”

        王氏脸上讪讪，立刻一手拍掉孙月尊的手，斥道：“你这丫头，不懂规矩，快给夫人赔罪。”

        孙月尊本来就是心高气傲的人，眼下只好憋着气，撅着唇，福了福身。一低头，她的骄傲连带着五脏六腑一起都碎了，坐在轿子里哭，哭了一路，等下了轿子，两个眼睛肿得老高，吓得嬷嬷连叫天爷。

        她们出门时，趾高气昂，王氏做足了正妻的派头，回来时却夹紧了尾巴灰溜溜的，于是好事的妾室罗小娘笑得合不拢嘴，故意站在院子里高骂：“我说啊，人最怕的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做着一步登天的美梦，凭你是谁，有些床是你想爬就能爬的吗？哎呦呦，看你这丫头昂着头，好像多正派似的，结果呢！”

        孙月尊愤恨，站在廊上哭着对骂：“你这个贱人说谁呢？”

        罗小娘冲着王氏福了福身，哎呦了一声，扬了扬眉故意装傻：“大娘子，妾身教训院里丫头呢。这丫头做春秋大梦，想爬老爷的床呢！大姑娘，是我哪一句骂错了吗？”

        孙月尊给她噎得没话说，在外头受气，在家里还要受气，她那股火没处发，凄厉地叫了一声，就要扑过去跟罗小娘厮打。这样的女儿实在是不成器，王氏给她吵得捂着耳朵，指着教习嬷嬷：“你们都是死人？！快去把她扯开，把这贱人绑了。”

        “我看谁敢！我还怀着老爷的儿子呢，太医说了是男胎！”罗小娘不甘示弱，扯着嗓子对骂，嬷嬷被她这话吓住，也就束手束脚。王氏道：“休要跟这贱人啰嗦，丢到柴房去！”

        一时院里人仰马翻，鸡犬不宁。王氏领着孙月尊回了院，捧着孙月尊哄好，又怕她气出好歹，传话叫太医来看看。话才说完，孙怀民已经一脚踹开了院门，气吼吼进来，一把揪起王氏的衣襟，把她推搡着，撞到桌角跌坐在地上：“贱人，你敢谋害起我们孙家的子嗣来了！”

        孙月尊才在床上躺下，见孙怀民要打她娘，立刻蹿过来，护在王氏跟前，使劲将父亲往外一推：“爹，你干什么，你要打娘，把我一块打死好了！打死了，我看咱们家谁进宫做娘娘去！”

        孙怀民还不知道后宫里的事，只当皇帝送了野人女真的稀罕物，定是对孙月尊有意，一时也有些怯，收了抬起的脚，冷声道：“你是我女儿，要打死你还不容易！”

        王氏一听这话，从地上站起来，抄起红梅花瓶狠狠往门口掷去，骂道：“我千辛万苦生的女儿，你这老鳖有什么资格打，滚出去，我们这个院子你再也不要进来！”

        这样又是打又是掐，孙怀民在门外气得打哆嗦：“了不得了！这母女两个怕是要造反呢！”

        他骂骂咧咧出去，留下孙月尊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若是她落选，不光是受人耻笑，只怕那些贱人会越发地猖狂，变着花样撺掇父亲，要跟母亲吵嚷，甚至于自己，也可能会被他拿捏着糊里糊涂地嫁了。

        她靠在王氏怀里，渐渐打着哆嗦，王氏想到今日所遭受的这一切，恨得咬牙切齿。

        她为什么会嫁这么个人，这全都是因为崔氏那个狐媚子，抢了自己的夫君，自己的命本来就应该嫁给陈龙锡，偏偏她要说陈龙锡和离过，是二婚，她偏偏要多那么一句嘴！

        如今怎么样，她倒是风风光光大嫁，太太平平做她的首辅夫人，把她家的姑娘也挑唆成了贱人，要抢自己女儿的皇后位置！陈瑾言，狐媚子样儿，那嘴唇是怎么回事，蒙得过别人，却蒙不过她！她想抢，自己却不答应，就是拼着命，也要让她身败名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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