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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是与非(大修)


藏卷库内的温度越发灼热,烟雾顺着门缝源源不断涌进来,一扇门隔着,不知外头的声响,但时不时就能听见木材燃断坠落的声响,震得藏卷库跟着震动。

        苏瑶瑶趴在地上,她拾到了一样木牌,凑近了看,借着外头的影影绰绰的光线还能看见上头的字,是方才争斗中小火者丢下的。她问跟自己趴在一处的瑾言道:“司籍,真的会有人来救咱们吗?如果没有,我攥着这个木牌,能不能留下点线索?”

        瑾言道:“少说点话,免得吸了毒烟进去。”

        苏瑶瑶抽泣着:“我只是有些……怕……”

        瑾言伸出手去,覆盖在瑶瑶娇憨幼嫩的手上,那双手因为害怕吓得冰凉一片,瑾言内心微微一抽,紧紧攥住。

        黑暗里,瑶瑶吓了一跳:“司籍,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她这样一说,瑾言才察觉到,原来自己也是在害怕的。两只冰凉的手交叠在一起,暖流隐隐在手心里慢慢汇集,生出一点勇气来。瑾言捂了口鼻,抚慰着瑶瑶道:“别怕,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会有人来吗?瑾言抬起头望着那扇小小的窗户,红袍子垂挂在她们上头,无力地飘摇着。外头人生喧哗,似有万马奔腾,却似乎与她们无关,渐渐地远了,远了,或许这边她们将永远地被遗忘了。她甚至想起身靠在窗边看看,但上面的毒气太重,她怕撑不了多久。

        于未知之中等待,恰如人在荒野之上呼救,在绝望与希望之间挣扎,一呼一间都是煎熬。

        忽而有人叩响了窗户,窗边传来了声响,有人举着风灯往里头看,惊喜道:“看见人了!”

        瑾言握住了苏瑶瑶的手,她已经迷迷糊糊处于半昏迷的状态里了,她忙摇晃着瑶瑶,挣扎着扶她起来:“瑶瑶,快醒醒!”

        窗户从外面被打开,风卷着气流一下子涌入,令两人清醒了不少,亏得救火兵丁带了水|枪|一下子喷在了瑾言和苏瑶瑶的身上,从上头丢下两块湿布蒙在两人头上:“姑姑们扶着梯子下来,请务必当心。”

        在兵丁的帮助下,瑾言将瑶瑶托上了窗棂,看着她沿着梯子慢慢扶了下去,每一步那窗棂似乎都在摇晃个不歇,岌岌可危。藏卷库已烧得越来越旺,不时从上头掉落下琉璃瓦片,瑾言坐上窗棂,心里到底有些怵。

        萧元慎早在底下候着,伸出双臂来,任凭海东青抱着他的腿,苦苦哀求着:“爷,求您离远些!仔细这烟气熏着您!”他却浑似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仰头对瑾言叫道:“你别怕,有我在呢!”

        他仰着脸看着瑾言,连被浓烟熏得沾上了黑灰色的印子,眸子里却闪耀着虔诚的光。

        恰在此时,轰的一声,紧锁着的木门终于支撑不住烈火彻底坍塌,火舌连带着浓烟一下子狂扫进来,贪婪地舔食着气流,砰地一下炸开,冲得瑾言踉跄着,从那窗棂上径直地扑了下来。

        她紧紧地闭上了眼,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是谁的心脏跳得如擂鼓一般,一下又一下,乱了方寸,她睁开眼,正看见萧元慎小心地护着自己,跌入了层层厚褥子中。

        她诧异而欢喜地轻轻叫道:“陛下?”

        萧元慎凝睇着瑾言,长长地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应该克制,克制,但是心里汹涌着的情感,似乎已经像岩浆似的,只待一次风暴就要喷薄而出,四目相对不语之时,他滚烫的目光烤得人整个身体发烫,瑾言羞涩地低下头来,他才收回目光,坐起身来,解下了自己的披风替她披上,而后紧紧攥住她的手,扶着她起来。

        经过火场那样的折腾,瑾言已感到有些脱力,这时萧元慎的手紧紧地环了过来,撑住了自己,那只手近乎孤注一掷地,在众人跟前,将自己带入了他的怀里。瑾言的鬓边擦着他的下颌,他们靠得如此之近,甚至于被萧元慎触碰过的肘弯处在发烫,像马蜂蜇过似的,火辣辣的。然而此刻瑾言也顾不上那些,只想,就这样片刻就好,就试着依靠一下他吧。

        恰在这时,李太后的步辇在门口落下,她甫一进门,便看到了这样的场面,脸色微微一变,很快走上前去,不待瑾言行礼,忙一把扶住了她:“这是怎么了?”

        萧元慎见瑾言脸带倦色,便回道:“母后,内书堂失火,陈司籍被困在火场,九死一生才脱险了。”

        太后唬了一跳,直道:“阿弥陀佛!”一把将瑾言搂在了怀里,抚着她的鬓角,一面上下打量着,关切道:“可伤到哪里没有?”

        瑾言含着羞惭摇了摇头,太后这才放下心来,亏得她没事,不然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面目去面对陈阁老了。

        太后这才回眸瞥了眼萧元慎,寒冽的目光掠过皇帝的脸,从他脸上的污痕自己便能想象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来。既没有蛇蝎般的狠辣手段,又没有鹰隼般的锐利冷静,他这样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皇帝?

        太后微微垂眼,便是一声无言的叹息,在默默敲打着萧元慎:皇帝,你这样成何体统?

        太后蹙起了眉头,心里满是不悦,面上依旧是淡淡的:“这里乱糟糟的,不是说话的地方,且你和这两个女官也受了惊吓,就近安置下来,再找太医瞧瞧吧。”

        然而这事情若是在今日不能了结,到了明日就会因为错过时机而成为一桩无头案,王安大可狡辩诬赖,把这事情就此揭过,因此即便胜算不大,瑾言还是要冒险控告。

        瑾言轻轻唤住太后,而后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叩拜恳求道:“今日这桩纵火案另有内情,有人在背后蓄意操弄,恳请太后明察,务必听我禀明实情,再做定夺,不然恐怕夜长梦多,叫歹人走脱了!”

        太后垂眼睃了一眼瑾言,但只刹那,她便将目光挪到了萧元慎的身上,静静窥伺着他脸上的动静,见他并未露出从前玩世不恭的笑容,甚至似乎也同自己一样有一息的错愕,这才缓和了神情,虚扶了她一把道:“好孩子,起来吧,这样的事情,老身吩咐东厂查明就好。”

        瑾言并不起身,斗胆仰面对着太后道:“微臣要告的便是东厂提督。”

        太后面色如水,古井无波,只有声音起了一丝波澜:“嗯?”

        事关重大,太后就近在内书堂旁边的宫殿院中设座,和皇帝一道端坐上首,叫人将王安和瑾言带过来,双方对峙,好问明其中的因由。

        瑾言和王安各跪在一旁,王安一见太后直叫冤屈,太后冷眼扫过去,沉声道:“你经手过这么多案子,比泥鳅还滑,岂能冤枉了你?”她微抬了抬下颌,“陈司籍,把你要控告的案情一一讲来。”

        瑾言拱了拱手,禀明其中的情由:“启奏太后、万岁,臣之所以被困在藏卷库中,皆从三月初内书堂考试说起。王厂臣手下有一干儿,名叫张忠诚,从前只是御酒房一名长随,入内书堂读书已有数年,微臣调阅过他往年历次考试成绩,不过中等,而三月初这次考试,初试成绩他竟拔得头筹,位列一甲,这其中难道没有蹊跷么?”

        王安自然不服气地犟着头道:“主子,奴婢冤枉。奴婢命里注定没有子嗣,平日里也喜欢孩子,下头的猴崽子叫一声干爹,不过就是攀附一声说着高兴,奴婢何曾放在心上啊。何况还是一个御酒房的,奴婢连名字也未必记得。再者说,小猴崽子成绩突飞猛进,也未必就是徇私舞弊,兴许是突然开窍,奋发刻苦呢?陈司籍,你没有证据,怎能轻易攀诬?”

        瑾言轻勾唇角,露出了一点讥讽的笑意:“你早知道我们在寻找证据,所以派来两个小火者前来藏卷库,引诱我们进入,将门反锁后,便引燃了大火,企图烧死我们。”

        她从袖中取出了那块乌木腰牌、从贴里上撕下来的布片以及几分原卷,呈交给海东青,凛然道:“这便是证据!只要将这个火者抓到,再比对这几分卷子的笔迹,便能审问明白!”

        “一派胡言!内书堂的藏卷库本不是女官能够涉足的地方,你们未经许可进入其中,已是触犯宫规,浑水摸鱼,谁知道这原卷和乌木牌是不是你栽赃杂家,蓄意捏造?”

        王安不愧是在朝政里打滚的人,惯会杀人诛心的招式。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垂下头来,嘴角捺了捺,凭几张破纸就能叫他下台,真当他这个东厂提督是摆设么?

        他故作姿态地苦笑,有意做出宽宏大度的姿态来:“陈司籍,您还年轻,难免有一腔热血,可还是要小心,只怕叫人挑唆了当|枪|使,岂不辜负了这一身胆气。眼下,朝臣们可都盯着科举舞弊的案子,若是在咱们内书堂也挑出虱子来,岂不是叫外头清流非议,恨不能寝杂家的皮,吃杂家的肉么?杂家实在不知,杂家到底是哪里得罪了陈司籍,叫您这样的记恨!”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言下之意,瑾言身后有人指使。这话自然是听给太后听的,意思是瑾言受人指使,要拿这件事向太后施压。

        太后虽未说话,但目光掠过瑾言的脸上时分明也多了几分审视,这枚钉子当真如墙头草一般倒向了皇帝?

        而瑾言一脸坦然,她甚至牵动唇角,笑得如清风朗月,耀着粼粼的波光:“王厂臣,咱们就事论事。若你行事端正,哪会有这些是非?做人贵在自省,你不问自己的动机,倒追问起我的动机来,我的动机便是太|祖皇帝定的王法,仁孝皇后亲制的内训,宣宗皇帝创的内书堂规训,青天白日下的一个公道人心!”

        说到此处,瑾言决然地凝睇上方,眸光熠熠:“微臣起誓,并非受人蒙蔽。宫内纵火,考试舞弊,干系重大,恳请陛下、太后彻查,既然此案关系王厂臣,还请东厂置身事外,将此案交由内官监或宫正司处置。”

        太后沉吟,两只黑曜石似的眸子,清涟涟地掠过每个人的脸上,不动声色而将这一切收入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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