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亲的召唤咒

送走师父，漫生回房，托腮呆坐在几案边。

        窗外悄无声息，一股潮湿竹简味道飘荡在寂静夜色中，庄严肃穆，清冷。

        漫生抱着胳膊浑身一颤。

        她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关键之处，一些思绪该要冲破阻隔飞到眼前，却不得不隐入寂静黑夜。

        夜半的时候，瑞珠收拾好漫生去找凤胥曦仪一路要用的行装，从凤尾山来到越泽。

        “父亲怎么说？”漫生靠在榻上，问瑞珠。

        “公主肯定猜得到。老爷明天要去天宫修炼。他说世道不太平，让我劝你要么别离开南荒，要么跟他一起去天宫。”

        又去修炼！

        漫生冷笑一声，“就知道他会这么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但我偏要去！”

        “老爷还说，别的公主从来不会瞎掺和这些事情，让你也别管。”

        “瞎掺和？”漫生蹭立起来，“什么叫瞎掺和？他明知道舅父曦仪对我来说多么重要！我怎么可能不管！”

        “老爷也猜到了公主是一定会去的，嘱咐公主万事小心，女儿家切忌抛头露面。”

        漫生撇撇嘴，心道，父亲还算了解自己。

        瑞珠从荷包里掏出几张符咒，“这是老爷给公主的召唤咒，让公主在危机时刻点燃一张符咒。符咒燃尽、烟灰发红光就表示召唤成功，老爷就能马上找来。”

        漫生拿起符咒看看，心觉有趣。

        召唤咒，算是一种简单的神术。她见过很多次。施术的人先在自己身上中下血咒，再画出一张符咒，对方便能依凭符咒召唤自己。

        漫生轻咳了两声，颇为不信的问道，“父亲给自己中血咒了？”

        瑞珠点头。

        漫生拿着符咒摩挲片刻，又将其放在几案上，推开，挑眉道，“我不需要。”

        瑞珠似早已预料到漫生的拒绝，很无奈的走过去把符咒拿起来，再一次递给漫生，示意她拿着。

        漫生仍高高挑着眉，“以他的性格，真有什么危机时，他要么在闭关修炼要么在天上听训，才不会来救我。靠他还不如靠我自己。”

        瑞珠再三表示，只要按方法将这张符咒燃尽，即使被压在耕父神尊那最坚固的神识鼎底下，都能被召唤出来，老爷收到召唤一定立刻找到公主的。

        但漫生垂着目光，执意不接。

        奔波一天，瑞珠也被磨得有些不耐烦，索性一屁股坐在漫生对面，

        “公主何苦如此冷漠的拒绝老爷的关心？”

        “老爷不愿公主事事出头，实在是担心公主被送去和亲。”

        漫生闻言一愣，挑眉狐疑的看着瑞珠。

        瑞珠蹙眉点头道，“公主年岁渐长，眼见也快到婚嫁的年龄，荒主又一直想让一位公主去和亲。奴婢听到好几次老爷为着公主的婚事唉声叹气。老爷生怕公主抛头露面，被惦记上，这才恨不得让公主日日待在家中。”

        漫生嘟囔起嘴，念叨着“不要他管”，但心里还是为自己可能确实误解了父亲而感到有些愧疚。

        瑞珠颇为沧桑的哀叹一声，继续说着，“只要公主在场，老爷的目光就一直在公主身上，其他一概都可以不管。所以公主才总觉得说什么都是错，做什么都像被老爷监视着一般，像被关在笼子里。

        “但奴婢每次见到，羡慕得不得了。若奴婢也能有个爱自己的爹爹，满心满眼都是奴婢，奴婢甘心一辈子被关在笼子里，”

        瑞珠说到此处，眼眶微红，她抬眼看了看一脸震惊的漫生，极小声地说了一句，

        “可是奴婢没有父母，永远也体会不到了。”

        这极轻极快的一声钻进漫生耳朵里，像猫挠一般，抓的漫生心揪在一起。

        她回想起往日种种，仿佛真如瑞珠所言。

        比如今日尧光山上，父亲只说过三句话，全部是对自己说的。漫生当时因为事事被喝止而感到烦躁。但换个角度一想，这完全是因为父亲眼中只看得到自己。

        哪怕身前站的是两位荒主一位族长，父亲都不曾客套过半句。

        瑞珠平复了心情，很不好意思道，“人都说半夜容易伤怀，果真如此。”她拿起桌上的符咒，极快的往漫生怀里一塞，“不管有用没用，就算只是为了让老爷安心，公主就收下吧。”

        漫生瘪瘪嘴，状似极不情愿的将符咒封好，仔仔细细的放进了自己的贴身荷包里。

        窗外夜色逐渐淡去，一层蒙蒙的灰色笼罩在越泽上空。屋里隐约有了些光亮，瑞珠起身去灭掉两盏烛灯。

        漫生平躺在榻上发呆。

        她突然间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若真如瑞珠所言，荒主盯上了自己，那是不是只差一点，嫁去北荒的就是自己了？

        但她一想到父亲，就又觉得这绝无可能。

        父亲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虽然她平时是很讨厌父亲，但在这种关键问题上，她很笃定的相信父亲一定不会牺牲自己。

        不像荒主……羲和……哎。

        “瑞珠，你说为什么一定要和亲？”

        “噼啪”，漫生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吓得瑞珠煎烛芯的手哆嗦了一下，一朵灯花炸开。

        瑞珠放下剪子，“公主是指羲和公主要去北荒和亲这件事吗？”她刚刚来的路上遇到成在，听成在提到过。

        漫生无声点头，“两族修好的方式那么多，可以结盟，可以立誓，为何一定要和亲呢？”为何非要白白葬送两个人的幸福，漫生在心里想着。

        “因为血脉吧”，瑞珠想了想，“盟誓可以随意建立销毁，能维系的不过短短几十年。但血脉姻亲，刻在一代又一代人的骨子里，千万年世代相传，是不可能毁坏，不可能消失，不可能想有就有说无就无的。

        “这次我们能攀上北荒这门亲事，不也是因为百年前留下的一点血缘关系吗。”

        对于这类涉及礼教仪制的问题，漫生向来不懂。

        但瑞珠似乎有些心得，思索片刻，又解释说，“其实公主不必忧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姻嫁娶，本来就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况且，北荒也算得上好婆家……”

        说着说着，瑞珠感觉身后逐渐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回头去看时，漫生平躺在榻上，嘟囔着软糯小嘴，已经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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