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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对不起,是我不够强,不能陪你到最后


夜半阑珊,人迹罕至的院落。

        透过窗帷,烛光跳跃,静默、悠然的气息,熟悉感扑面而来,叫人心生世外桃源的飘渺与向往。此时的魏诚风,面色无华,走的每一步,看似泰然,却是竭尽全力。他敲门,一如往常的温柔。

        她开门。四目相对间,猝不及防的昏聩感,她稳了稳身子,扶他进去。这一扶,切脉触肤,知他是玄力尽失、经脉尽断,再无回天之力。

        她定定地贴在身旁,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从何说起,就像被人猛地推落雪山,五感尽失,五藏难安,只有彻骨的冰冷,昏聩又血腥——这种感觉,她自以为已经淡忘,而且以后不会再发生。上一次是她母亲离世,有他始终陪伴身侧,这一次却是——

        “成王败寇,输赢都是常事,我无所谓,只觉得没能陪你走到最后,有些遗憾罢了。”他先一步开口,语气和缓。

        她显得无动于衷,只反复的深呼吸:情绪积郁心头,欲发未发,最是煎熬。

        “还有些话,我要嘱咐。”他开始视物模糊,攥紧掌心说话,“一是:寄养在于家的小小姐,你不必担心,我刚才去查看过了:于家只是不许她再随意进出于暐暐的房间,其余无殊;二是:这次于暐暐伤得很重,于家、翼云家都着急为她医治,但效果都不理想。”

        她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却无以顾及,强撑着说完:“你曾说这是为家族的最后一战,无论结果,都到此为止。既然如此,就在大庭广众之下,筹划与她的对立平衡线,以正面对决作为‘最后一战’的句点:赢了,一切翻盘重启;万一落败,也能名正言顺地摆脱家族对你的寄望!”

        说完,他已精疲力竭,猝倒——恍惚中,感觉被裹进了云朵里,温暖、柔和,且真实,还有碎云儿溢出了水。

        “别害怕,我们都是追逐、簇拥你而来的;我走了,自会有别的小伙伴代替我,陪在你身边。”他躺在怀里,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平静中有一点的受宠若惊。

        “当初是你信誓旦旦地承诺会陪我到最后,凭什么出尔反尔!”她终于开口,咆哮着,眼泪连串地滚落,“别人怎么可能一样?你我是青梅竹马:竺家昌盛时,你就仗着是‘甄氏幻术’的传承人,总来我房间玩耍;直到成年后,父亲再不许你随便串门,这才规矩些;但最近几年,你又肆无忌惮起来!”

        “对不起,我食言了。”他说得轻声,气若游丝。

        她怀抱着,也攥紧他领口:“早知道你会轻易地说走就走,这些年来的深夜,我又何必惴惴难安!”

        咦?他静静听,到此处有些迷惑。

        “我总有担心:夜半阑珊,你酒过三巡,若硬闯房中,你擅长幻术,又是家族的中流砥柱,我只怕无以挣脱——第二日醒来,是否就此天涯陌路!”她有太多的顾忌,就杂糅太多的情绪,分不清,也无意细细区分;末了泣不成声。

        怎会有如此担心?在我面前,你从来都是傲视万物的模样。他意外,也想调侃,可惜已无力发声。

        “算了,其实无所谓:万一发生了,那就发生吧。”她是如此坦然,就像深思熟虑了许久,“我可能会不甘心,但只有一点点。谁的婚姻会容不下一点点的不甘心?”

        “真好。”他的最后一句——

        ……

        晨光熹微,暐暐醒来,自觉状态较前一日好转。于是,懒在床榻,汇聚玄力。看似小试牛刀,实则已倾注全力,却只扬起一小簇,犹如冬夜摩擦生出的电光火石,闪亮却渺小,更稍纵即逝。

        “大概是没吃饭。”她自我安慰。

        随即下床,慢条斯理地用膳;饭后,踱步消食。期间,暐暐犹豫着加补2颗补元丹——这不应该,有拔苗助长之嫌,但因心情忐忑,她顾不得了。一切就绪,正式开启“冰棱之术”。闺房之内,应一句: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到此,是施术的上半程,看起来效果不错。暐暐就冲动地硬气起来,未作修整,直接开启下半程:成片的冰霜凝结,以冰团起头,迅速延展、拉薄、锋利。换作往日,上下半程,她可一气呵成;今日不同,明显的气不继息——

        “啪”一声巨响,未成型的冰棱碎裂、滚落。触地极快消融,被褥、床榻、地板,满屏湿漉漉。

        “总难免失手的。”她自圆其说。

        窗外,旭日东升,院前湖泊,一池莞尔。

        她推门而出,远山、流水、芳草,还有四窜的金钱龟。这是例行的放风时间,它们自然欢脱,阳光下竟有五彩流离的耀眼感。

        暐暐紧随其后:“几天不见,都变漂亮了,还跑这么快,我快跟不上了。”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躯体不稳,步态空虚,视物犹如梦里看花。

        暐暐慌了,返回房中,关窗闭门,走进隔间:外围有厚实的隔音层;里面,瓷瓶、陶罐、琉璃器物……易碎品一应俱全,另有一整套藏品,矗立其中;看似与市场上的无异,却是特殊材质,碎开后的残物,边缘圆润,无划伤风险。

        (此房曰“倾”,乃倾泻恶劣情绪之用。由她自行规整,时间可追溯至恢复记忆之后。前后不足三月,陈设已翻新了九轮,有愈见频繁的趋势。这算不算创伤后遗症?暐暐有时会想)

        随着一顿“劈哩哗啦”的狂乱,强撑的“谈笑风生”“举重若轻”“永不言败”,统统卸下;再见是毫无掩饰的暐暐:局促、困顿、无可奈何的纠结,竭力挣脱却难觅出口。

        这种无奈感,并非忿忿不平,也非痛苦难堪,而是纯粹的挫败感:费力心力的全盘计划,因为一个不经意的小变动,竟几乎颠覆;明知是恶劣情绪袭来,既做不出来“处乱不惊”“重整旗鼓”,就连“痛定思痛”都如此为难。

        暐暐望向四周,原本平整的隔音层,此时竟有几分的凹凸不平;再细看,就眼花缭乱。这种迷惑、不确定感,叫她愈加烦躁:“为什么犹豫!为什么诸多顾忌!为什么不敢堂堂正正!”

        倾,一片狼藉。

        她走出,心态平复,却可惜精神不济、兴致全无。给自己沏茶,又添了月季、洋参、苦心连,疏肝解郁,清心和中。一转身,愣在当场:“父亲?”

        场面一度尴尬。

        “平日里不好好收拾,今日又有东西找不见了?”于穆昇打破僵局,眼中的疼爱犹如蔚蓝之海,虽极力收敛,却漫得无边无垠。

        她点头。

        此处大段空白——

        于穆升打开窗,也给窗台上的马蹄莲浇水。原是粉红、不染尘埃的一株花,成熟起来就略呈赭色,几分的深沉。他感慨时光匆匆,既怀念它稚嫩的过往,更期待它挺拔的来日,独当一面!

        暐暐暗自苦恼:原以为父亲会很快离开,看来要失算了——他倒一杯她刚沏的茶,细心品鉴,有逗留之意。

        “父亲,请坐下品茶。”她不得不发起邀约。

        “不错。”茶香添了药味,于穆昇本不喜欢,此时轻呷一口,却赞许有加,“滋阴补气,很适宜。”

        两人面面相觑,难捱的静默时间。

        于穆昇不出声,暐暐只能挑个话题:“对手的背后势力,查得如何,是否有头绪?”

        “还行。”他一笔带过,随即起身走开。

        暐暐舒一口气,以为到此收尾。这个话题,她不感兴趣,或者说筋疲力尽的当下,说什么都兴致寥寥。

        结果又失算了。

        于穆升走到书案,拿了纸与笔,回到她面前作图讲解:“目前的势力追踪,有4条主线,按时间先后:最早是暗部组长之选,各族长对选手的押注情况(《簇拥》第45章);之后在考域棱镜缺失的支线路径,你对阵玄老,翼云天对其先擒故纵,就此摸排他的投奔线路(《簇拥》第50章);接下去是几天前,你助力第三家族的宸小姐,拿到魏诚风的手札,里面内容详尽……只可惜她的任性,害你元气大伤。”

        他讲得清晰,几乎和盘托出,就像幕僚与家主商议;讲到后半句,抚着她的肩膀宽慰:“好好养,再耐心些,身体会很快恢复。”

        “我的伤不能全怪她,一半一半吧。”暐暐分得清楚,不袒护、不推卸,“也是我轻敌,没料到会后果严重。”

        女儿沉默良久后的发言,叫父亲欣喜。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自然状态下的相互交流。

        “事出有因,我也能理解。”他笑着继续说下去,“最近的1条线,由第四家族魏老搜罗、提供,包括魏诚风联系的家族,以及他明确的关系网络。”

        “魏老?”她意外,“四年前的‘暗部之殇’,他不怪我了?”

        “对。”于穆昇抱住女儿,“至此,第一、三、四家族,联同我们第二家族,对你信任如初。我的女儿,正大光明的‘孔雀之女’,欢迎归来!”

        暐暐如释重负,更欢欣鼓舞,眸中好似繁星闪烁,满溢得动人。

        若说“喜极而泣”,难免夸张。一个“得偿所愿”,才是恰当:不被怀疑、不被追责,堂堂正正地回归身份,是她记忆恢复后的首要目标;而终极目标——她犹豫。

        “既然说了追踪的‘主线路径’,是否还有‘辅线’消息?”她主动询问。

        “有。”于穆昇点头,只是有些话,不宜说得太细,所以长话短说,“最早的1条辅线,由翼云天父亲布置,是当年‘龙凤争霸’埋下的隐患。这些年,尊者悉心关注,一直相安无事。近来却蠢蠢欲动,大概与凤凰族首领相关——”

        凤凰族?暐暐虽有疑问,但不意外:红夫人负责处理凤凰族首领(竺择麟)离世的后续事宜,在她的管辖下,凤凰族日益单薄,最终消失殆尽。如此结果,若非外力迫害,就是转入地下,养精蓄锐,只待来日再战!

        “既然已有头绪,为何踌躇不前?”她疑惑。

        “明面上讲,凤凰族已是传说,没有确凿的证据表明他们依旧存在。因而这一系列的混乱,就不可以归责。”于穆昇崇尚光明下的公正论治。

        “凤凰族是怎样的一群人?暐暐追问。

        “抛开‘杀伐无情’不说,他们处事果断,都是很聪明的角色。所有的扑朔迷离,在他们面前都一目了然,几乎没有‘困境’一说。”于穆昇不吝啬溢美之词,也许是真心佩服,也许是另有深意。

        “既然‘杀伐无情’,‘聪明’就论不上,算是‘狡猾’罢了。”她否定,倍感厌恶。

        “为什么?”于穆昇问。

        “四年前‘暗部之殇’凶手浮出水面,我被困入‘幻密’,反反复复地灌输他们是多么可怜、多么的苦不堪言。”暐暐掩面,眼泪从指缝划出,“时至今日,‘同伴葬身血海’仍与他们宣扬的‘情有可原’‘设身处地’,在我脑海中苦苦纠缠、杂糅。”

        这话的意思,她与宸珠晞聊天时表达过,但那是朋友间的倾诉,不对外;此时不同,暐暐向于穆昇袒露心声,神情郑重、吐字清晰,就意味着开诚布公地挑明立场:“我不要体谅!不要宽容!这一战,我只要血债血偿!”

        于穆升欣慰:“没人要你体谅!大战在即,要那些‘宽容’与‘温情’做什么。”

        迟到的痛哭流涕、畅快淋漓,所有纠结雨过天晴——

        “暐暐啊,此时立场明确,就不会再犹豫、顾忌了吧?”于穆昇抚着她脑袋问,一脸疼爱。

        “原来我在隔间(倾)所做的事,你都听到了。”她恍然大悟,“所以不是我眼花,是你把我的隔音层削薄了几处。”

        “那是。”他有些得意,“谁放心你一人呆在隔间呢。”

        “有件事,我忘了与你说。”暐暐吐个舌头,“隔间里的陈设都是寻常玩意儿,我怕镇不住颓气,就拿了书房暗阁里、高高耸起的一套藏品,可能有点贵重。”

        这不是“可能有点”,而是“极其贵重”:天下间,瓷器三绝之一。有极为独特的青花纹饰、极高的烧制水平。小口、丰肩、斜腹、敛胫、平底,线条圆润、流畅,雍容华贵,给人以凝重的美感。

        于穆昇暗自心疼,表面却是惯有的云淡风轻:“无所谓,我早就看它们不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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