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梭

池余期末结束后便跟着父母回了老家，池爸爸在家中排行老三，早在池余小学六年级的时候，随着扶贫计划的普及，家家户户都走在至富路上。原来的四合院已经没有人住了，池爸爸也搬出了四合院，在村里新建了房子。

        这次回家，池余见青色的石板路都变成了宽广的水泥路，没了下雨天担心淌浑水的烦恼，少了点哀愁的味道。池余在家里呆了两天，就跟着母亲去探望二爷爷，二爷爷池余的爷爷是亲兄弟。

        早些年，土地革命战争时期还没有全面胜利的时候，田地被地主霸占着，爷爷奶奶为了养活六个孩子，吃的喝的都先紧着家里的孩子，到后来身体落下了病根，在池余很小的时候，爷爷奶奶就过世了。

        至此，二爷爷便照顾着一家老小，所以每次回来，总是要先去看看二爷爷，总的来说池家是个大家族，池余上有五个姑姑，下有二个伯伯，整合整合，加加减减，她也有众多兄弟姐妹。

        二爷爷在四合院旁又新建了房，池余去的时候，二爷爷在菜园子里摆弄他的青菜，见到池余高兴极了，老人家看起来十分健朗，手脚利落的摘了一大篮子菜给池余，让带回去吃。四合院门口的青枣树在屹立不倒，果然是是小时候的标志树，池余心想。

        在老家的大部分时间，池余绕着家门外的长溪水道、二爷爷家的菜园子以及家里三点一线的转悠，通常情况下，父母工作很是辛苦，池余六点就能听到家里面包拉货车发动的声音，等她打开门来，一口呼吸到的空气，便是这面包车绝尘而去的尾气。

        临近过年的前两天，栗路小村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雪，天冷了好几度，池余不堪无聊，对陈梦软磨硬泡，终是将人弄了过来。陈梦一家是广州人，来川阳已经好几年了，现在已经是定居在川阳。

        陈父是个憨厚的人，身材有些厚实，陈姨是个温柔的南方女人，两人将陈梦送到池余家，趁着雪还小，便回去了。

        半个月不见，两人都是十分想念对方，隔着老远，池余便踏着雪噔噔噔跑过去，一个熊抱住陈梦，两人在雪地里哈哈哈的直笑，活像村头的两个大傻子。

        有了陈梦的陪伴，农村的生活，似乎总能够找到事情可做，这天，二爷爷给池余弄来了四颗连土带泥的金桔树，让她种自己家院子里，等金桔树长大了，开满了漂亮的小金橘，必定漂亮又好吃。

        一番话说得池余很是心动，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和陈梦能提回去，急急忙忙的就想往家里搬去种，奈何小金桔树是连土带出来的，有些重量。两人左右手各提一颗，开始在回家的雪地路上三步一休息。

        正好在今天，顾父接了放假回家的顾锦渊回来，顾锦渊在副驾驶座上，远远的就看到两个一白一蓝的背影在路边蹲着。

        车子在池余旁边停下来，顾父高兴的降下车窗：“余余，你们这是在干嘛啊？”

        “大伯，我要把这几颗金桔树搬回去种。”池余仿若看到救星，可怜巴巴的道。

        “来来，让你锦渊哥给你搬回去。”顾父果断转头吩咐顾锦渊下车，待会帮池余搬回去后再自己走回家。顾锦渊点点头，下车便利落的接过她们手里的金桔树，踩着浅雪就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

        池余拉着陈梦就屁颠颠的跟上去，大概得有小半年没见着顾锦渊了，他好像又高了点，在池余眼里，她只能勉强平齐顾锦渊的胳肢窝。

        这时，陈梦不合时宜的发问了：“顾学长，我有一个问题请教。”池余还未认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在一旁事不关已的模样。

        顾锦渊用眼神看了陈梦一眼示意她继续说，这一眼，就看的陈梦直打哆嗦，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冷的原因。

        陈梦声音不自觉小了：“我这几天在村口饶了好几圈，也听说一些秘闻。”

        池余疑惑的看着陈梦，总觉得她没憋什么好话：“？”

        她这几天确实带着陈梦在村口操场玩，陈梦毫无违和感的打入了奶奶叔娘们的内部，从她们那里听了许多的八卦，只是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跟顾锦渊请教的。

        顾锦渊：“重点”

        陈梦看了池余一眼，不怀好意的笑道：“您听说过，你有一个童养媳吗？”话音刚落，池余一个箭步动手捂住了陈梦的嘴。

        她突然想起来，前两天跟村里叔娘们聊天，说顾父和池父感情是极好的，顾锦渊刚出生的时候是个带把的，当即把酒言欢，说以后要是池父生了个女儿，就定个亲，从小就把媳妇定下来。

        不过后来因为工作，池父就出省了，池余出生便由外婆养着，此事也是酒局上的言论，也就不了了之。还问池余父母有没有跟她提过，看着叔娘们一幅八卦的模样，池余迷茫的摇摇头，她当时听得津津有味，全当瓜在吃，没想到陈梦在这替她记着呢。

        池余瞪了陈梦一眼，看着顾锦渊回头一脸疑惑，她尴尬的笑道：“她想给你讲一个叫童养媳的小故事。”说完，拉着陈梦就加快了步伐，边走边小声警告陈梦，再乱说今晚就给她睡外边。

        无奈，陈梦只好老老实实的，暗暗发誓等找个合适的时机我再说。

        金桔树搬到家里，顾锦渊也不急着走的样子，悠悠然坐在沙发上，池余想着这不是免费得个苦力，于是问道：“顾锦渊，种不种树？”

        “好。”清冷的声音传来，顾锦渊都没有犹豫的应道。

        三人打算就着院里右边的小菜地开始刨坑，池余撸起袖子就打算开始干，人刚踏出房门，就被顾锦渊拉住衣服后领，轻松拉了回来，池余面无表情的目视前方，她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抓的她，她不悦道：“干嘛！”

        “去换水桶鞋，我来挖。”顾锦渊说完，便拎起锄头出去了。

        池余听罢，觉得有道理，也高高兴兴的去换鞋。等她们换好鞋子出来，又被指使去把金桔树搬到菜地里来，池余看到顾锦渊穿着银色羽绒服在菜地里挥舞着锄头，觉得这样的场面难得一见，掏出手机就咔咔咔的拍了好几张。

        池余又将手机递给了陈梦，让她站在离顾锦渊十米远处，自己则挺直了身板，手指斜指着顾锦渊正在卖力挖的坑，利用错位，拍出来一副活生生的无良地主剥削秀丽书生的模样，两人在远处哈哈直笑。

        这一切，顾锦渊稍微用眼角余光都能够看到，他无奈笑笑。

        前前后后，池余真正做的，就是把她可爱的金桔树搬进土里去，填上土后，池余心血来潮的，去拿了小刻刀，让顾锦渊和陈梦分别刻上一个代表自己的字母。

        “yy？”陈梦刻好后，一回头瞧，发现这两人都刻了同一个字母。

        “池余的余”池余拍拍手，很是满意。

        “渊”顾锦渊也难得的笑道。

        “……得，般配。”陈梦无语道，真是三人行，必独有一人不配合群。

        池余换下水桶鞋后，接到了池母的电话，说今晚运货要晚点回来，让她自己做饭吃，招待好同学。池余闷闷挂了电话，叹气道：“梦梦，你得凑合凑合吃面了。”

        陈梦：“啊？可以申请换一个嘛？”

        “我就西红柿鸡蛋面做得不错。”池余无奈摊手。随即眼光一转，拍拍陈梦的脑袋：“乖，你等等。”

        池余趿着拖鞋小跑到门外在洗手的顾锦渊面前，堆着笑狗腿的问道：“顾哥，你饿不饿？一起吃饭吧。”

        顾锦渊抬头看池余，一听她叫顾哥就觉着得事来了，她看到池余眼里狡猾的目光，跟个小狐狸似的。却也很是配合的点点头。只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事情不太对劲，他看着池余发文：“饭呢？”

        “需要您勤劳致富。”池余面不改色。

        “………”顾锦渊看着两小丫头，叹了口气，默默打开冰箱拿出食材，顺便吩咐“会煮饭吗？去把饭煮了。”

        “好！”池余立即高兴应道。

        池余只听到过顾父说他会做饭，手艺还不错，结果没想到是真的很不错，顾锦渊端出三菜一汤的时候，给池余和陈梦馋得不行。

        腊肉炒小白菜，醋溜土豆丝，红烧肉以及酸菜豆腐汤，陈梦从头到尾就一直夸个不停，池余就是个棒哽的，她说什么池余都嗯嗯嗯的深表赞同，顾锦渊面上没什么表情，可嘴角却露出了一丝笑。

        吃完饭池余自觉的把碗洗了，吃饱喝足她也不好意思再让人家去洗碗，把两人推去了客厅看电视。晚上顾锦渊回去的时候，池余电视看的正高兴，冷不丁被人拉起来，她听到顾锦渊说：“天太黑了，你送送我。”

        池余看着他，满脸的我不理解，你一个一米八三的大汉你怕黑？

        “你认真的？”

        “嗯。”顾锦渊一脸正儿八经，极其有说服力。

        看在刚才那顿饭的份上，送他一程，池余心想。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地上的积雪还没融化，天气还是很冷。池余一出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寒气，莫名的就有一股子气，她忍不住嘀嘀咕咕道：“顾锦渊你这么大一人了，怎么还怕黑的，又不是小孩子了，我两岁半的小侄子都不怕黑。”

        顾锦渊没说话，自动忽略她的不满，他喜欢听她小小声唠唠叨叨的说话，乡下没路灯，只有一轮挂在天上的月亮，与白雪相互映衬，照着回去的路忽明忽暗，两人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往前走，顾锦渊家距离池余家其实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

        “到了，需不需要我送你进家门呢？这位大朋友。”池余仰着头看着他问道。

        “我送你回去。”顾锦渊回视她，意料之中能看到池余即将喷发的怒火。

        “顾锦渊！”

        顾锦渊掏出手机，打开手机手电筒功能，抱歉的朝她笑道：“我突然想到，有了这个我就不怕黑了。”

        池余眼皮一跳，无语的道：“不用送我回，谢谢您。”

        顾锦渊特别真城的看着她，有一点委屈道：“我心里过意不去。”

        池余：“……”我怀疑他在耍我，可是他这么真诚，我没有证据不好发火，怎么办。

        最终池余妥协了，乖乖的跟顾锦渊原路返回。

        短短一条路，硬是给消耗了半小时，将池余快送回家门口的时候，顾锦渊突然轻声问道：“池余，下学期就毕业了，你想好考哪里了吗？”

        池余在明明暗暗的夜色里，也许是雪太白，月亮太亮，她侧过头看顾锦渊，一眼便能见到他眼里的光亮，高挺的鼻梁，分明的下颌骨，池余的心不受控制的慌了一下。

        “……”低头，沉默。

        好一会，池余才出声，一字一句认真回答道：“就州府一中吧。”

        顾锦渊就笑了，笑得跟遇见什么好事一样。

        须臾，他又恢复冷淡脸，谈谈道：“回去吧。”

        “嗯。”池余想了想，解下围巾，递给了顾锦渊。

        “天太冷了，借你。”

        顾锦渊低头，白色围巾躺在池余手里，他倒是没感觉有多冷，但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接过，笑着道：“好。”

        池余差点没给他的笑容闪瞎了眼，急急忙忙道：“我走了。”小跑着进了家门，深怕多留一会，顾锦渊再找个别的理由，让她再送他回去。

        顾锦渊没将围巾系上，怀抱着围巾便也回去了。这时候的池余尚且不知，她将在年后面对什么。

        陈梦在家里抱着薯片，看着电视，等了好久，池余才风尘仆仆的回来，她忍不住笑着调侃：“外面很热吗余余，你怎么脸红扑扑的。”

        池余翻了个白眼，正经的说：“天虽然很冷，但我的心是滚烫的。”

        “哟，谁的心不滚烫呀，我的也滚烫，不信你摸摸。”说着，陈梦放下薯片就张牙舞爪的要扑上来。

        池余笑着接住她，嫌弃道：“去去，洗漱就寝。”

        “好嘞。”

        大后天就过年了，于是陈梦第二天就被父母接了回去，池余送走陈梦后，回到家也开始帮妈妈准备年货，好不容易回老家过个年，七大姑八大姨家的新年礼都要准备好。

        池余是很喜欢这种中式传统的热闹，有被重视的感觉，买个水果饮料都透着喜气洋洋的味道。爸爸和妈妈总是争论买这个好还是买那个，然后问问她的意见，她说什么好就买什么，池余觉得这是一年里最踏实最幸福的时候。

        池余父母的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很忙，虽然住在一起，可池余也是很难见到他们，一天的吃食父母总是起很早做好才出门，她回家然后加热一下就可以吃，有时候深夜，父母还没有回来。

        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池余也是颇有怨言，后来有一天，爸爸来接她回家的路上，车突然发不动了，爸爸就下车打开车前盖子检查。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池余看到弯腰探进车头的父亲，修理好车的时候，鬓角好像有几颗白发，衣服也被蹭脏了，可是爸爸毫不在意，拍拍手就上了车，还问她饿不饿。

        莫的，池余心头一酸，她也不知道当时自己的视力怎么就这么好，一眼就能看到藏在黑发里的白头发。

        至此以后，池余再没有任何怨言。

        我们在生活里慢慢长大，跟这个世界不断磨合，难以感同身受，但也会逐渐理解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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