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三十八章（3.8修）

赵正力甩了甩额头前那戳摇摆的头发，有些扭捏：“向阳啊，要不咱去外头坐坐？”

        “上外头坐哪去，进来吧。”李向阳领着他进门，视线往后一瞧，见他还是一副拘谨的样子，就故意吓他：“小舅舅。”

        果然，赵正力被这个称呼吓得差点一个踉跄。

        说实话，李向阳还真没在他面前叫过他舅舅。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故作镇定：“好久没听你叫我小舅舅了。”

        李向阳想笑，“说吧，你来干啥？我娘可不想咱俩走太近。”两人走到花园边上，那有几个座位可以坐，就是蚊子多了些。索性俩人也都是大老粗，不怕蚊子咬的，就坐下来聊。

        提到赵美菊，赵正力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阳子啊，你看我和你年纪差不多，下地不会下地，干活不会干活，读书不会读书……”

        李向阳打断他：“打住，直接说事。”

        赵正力若无其事地继续说：“我就想啊，我得找份活干。可是大队上能有啥活给我干啊？再说了，”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娘总让我去找我姐拿钱，如果在大队上，可能一辈子都是这样了。我不想这样……”

        李向阳惊讶地看着他，毕竟之前确实不清楚赵正力会有这种想法。“我看你每年过年来拿钱都得心应手的很，以为你已经习惯了呢。反正我们家，尤其是我老娘早就习惯了。”

        他说这话绝对没有想给赵正力难堪的意思，但赵正力确实感受到了难堪。他有些无力地垂下头：“我不想的……”

        李向阳抿唇，知道自己那句话有些伤人了，“抱歉啊小舅舅，我这人说话也没个把门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哈。”

        “没事，我也确实只会给我姐带来困扰。”

        “不是，我娘没像讨厌我外公那样讨厌你，不然也不会给你钱了。”李向阳想了想，“不过你为啥就那么听你娘的呢？像咱们这么大人了，你不都该自己做主了吗？咋还老听你娘的呢？再这样下去，就算你来了公社有了份工作，不还是被你老娘管着？”

        赵正力疑惑：“可她是我娘啊？我不就该听她的吗？”

        “小舅舅，”李向阳想好措辞，“我没想到你这么孝顺哈。”

        他老实说：“其实我这儿刚好有份家伙事给你干，不过不是厂里的工人，甚至还有些风险，你能接受不？包吃包住，工资一定不比厂里低的。”

        赵正力心动极了，正想一口答应下来，余光里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

        赵正力偏头看去，是他们家隔壁婶子的儿子，半大年纪，这会儿背着一个背篓，目光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等他走到机械厂门口，想放下背篓的时候，他身后不远处探出了几个脑袋，正盯着他的背篓。

        李向阳见他久不作声，开口提醒他：“小舅舅？”结果被他一手抓住，声音低低的：“向阳，我现在有件事要去处理一下，你在里面别出来。”

        李向阳：？

        他还没吭声，就见赵正力一脸“高兴”地冲了出去，握住厂门口一个半大小子的手，亲切地拉他往厂里走：“哎呦，小赵同志，真是辛苦你啦！这么远的路就你一个人过来啊？”

        他们俩进厂后，后面跟着的俩男人也冒了出来，李向阳认得这两张脸，是抓投机倒把部门的。这俩人看着赵正力和那小子的背影，似乎有些摸不清状况，在原地待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别的地方去了。

        李向阳挑了挑眉，看着刚进来的俩人，问赵正力：“这是咋一回事啊？”

        那小子似乎知道赵正力刚刚帮了他一个大忙，这会儿羞愧地低着脑袋。赵正力解释道：“这我家隔壁邻居，他爹娘你也认识的，就是福叔福婶，他叫赵小满。小满，这是美菊姐的儿子李向阳，你叫阳哥。”

        赵小满攒紧手里的背篓绳，十分紧张地跟李向阳打招呼：“阳哥。”

        “你好啊小满。”李向阳脸色如常，心里却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他好歹也是在外面闯荡过的，这小子那么明显的紧张，一看就是干些投机倒把的事儿结果被人盯上了。

        反正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李向阳把人拉到角落，直截了当地开口：“你带了什么东西出来？阳哥帮你处理掉，赶紧背着空背篓回去，比较安全。”

        赵小满到底年纪小，吓得支吾起来：“阳哥，啥呀，我没带东西啊……”

        李向阳：“我要是想害你老早就把你举报咯，还能在这帮你处理这点东西？你小子听我的，赶紧把货给清理了，你原本打算卖多少钱我就给你多少，你就背着空背篓出去。谁知道刚刚跟着你的那些人还有没再跟着你？！”

        赵小满求助地看向赵正力，后者想了想，点个头：“听你阳哥的，他在公社这么多年，有办法弄得干净，不会有事的。”

        “那……行，谢了，阳哥，正力哥。”赵小满道谢。

        其实李向阳和赵正力不是同一辈儿的，不过年纪差不多，人家小孩子要叫哥就叫哥吧，反正他们小一辈的也没那么计较辈分。

        赵小满把背篓打开，里面是已经处理好了的十只半鸭，也就是五只鸭子切成了对半。这年头，每家每户养殖家禽都不能超过三只，光赵小满这框里就有五只鸭子，显然他家里肯定不止这点数量。

        赵正力也没想到，他压低声音：“小满，咋回事儿？怎么有这么多只鸭子呢？”

        他这么问，说明他和赵小满也不是特别熟。半生不熟的情况下还愿意铤而走险去救他，恰恰说明赵正力为人还不错。李向阳倒是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赵小满惭愧地低下头，大男孩的可怜兮兮的，“我家……”

        李向阳了然。他拦住赵正力想继续追问的话头，问赵小满：“你这几只鸭子总共多少钱？别给我少算咯，我老娘喜欢捯饬这些东西做点吃食，我家有用的，没得你自己亏了让我赚咯！该多少就算多少。”

        他既这么说了，赵小满也只好老老实实报价：“一只鸭子四块钱……不贵的！我们家的鸭子一只都有好几斤呢！”

        李向阳点头，从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给他。见他年纪小，忍不住又多嘴问一句：“咋没上学呢？你这年纪不该正读初中吗？”

        赵小满感激地接过钱，“小的时候读过一点，后来家里太穷了，没办法读，就出来了。”他释然地笑了笑，“现在家里好过了一些，但我也不想去上学了。再怎么说我也比大队里其他人家强了，好多和我一样大的人现在都不识字呢！”

        李向阳不好再说啥。赵小满收拾好背篓，在他们俩大男人的掩护下先走了。见他人已经出了街道，李向阳他们才放心地继续聊自己的事。

        “小舅舅，”李向阳自然地开口，全当没看见赵正力被他这个称呼吓得腿一抽的样子：“你娘和我娘之间到底有啥过节啊？我娘口风紧得很，这么多年愣是没和我说。”

        赵正力沉默了，“我姐没说，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李向阳其实从乡里乡亲的嘴里听过一些，不过不清楚真假，长辈们都这么守口如瓶，他也懒得问了：“行吧，不过你这事我还是得跟我娘说一声，成不成她说了算。下周一你来这儿，我给你个答复成不？”

        赵正力松口气，“成的。”

        谈完事，俩人各自回家。李向阳把一大包鸭子抱回家伪装一番，绑在自行车的横杠上，又换了身一模一样的衣服回了厂里。他们厂最近又恢复成双休了，今儿周五，他得去接林萍一起回家，顺带把鸭子也带回去让赵美菊处理。

        林萍和李向芯、江德许一起出来的，汇合后就往家赶。李向阳见林萍神色有些郁闷，问她：“咋了媳妇儿，妇联又有人给你不痛快了？”

        李向芯在江德许的车上呲了一声：“那你可太小瞧你媳妇了啊，人萍妹现在在咱们妇联这儿可是被恭恭敬敬叫一声姐的！谁敢给咱们萍儿不痛快啊？”

        林萍哭笑不得：“姐……”

        她缓了缓情绪，把今天方晓玫来求助的事情一说，果然引起了李向芯的强烈不满。

        “天杀的赵建立，看着一本正经，结果一把年纪了还做这种缺德事！他做这种事就没想过他老婆小子怎么办？人清清白白一姑娘怎么办？还有那叫林什么的！同样姓林咋就这么恶毒呢？咱萍妹多好一人啊！”

        林萍附和：“我当初以为大队长和方晓玫怎么也算情投意合，两个人都有错误，没想到大队长竟然是想霸王硬上弓！当个大队长还真觉得自己能只手遮天了，这种破事都干！”

        李向阳：“媳妇儿，姐。你们俩声小点，万一被人听见了……”

        “那就听见！”姑媳俩异口同声。林萍气鼓鼓的：“又不是我俩干了亏心事，有啥不能让别人听的。”不过音量也小了些。

        江德许嘲笑李向阳：“看吧，人女人家聊天，你一男人凑啥热闹，该！”

        林萍扶着李向阳的腰，想到他最近早出晚归搞糖厂的事儿，问他：“阳哥，糖厂还顺利不？”

        过户后，李向阳就一直在忙碌糖厂的事儿。其实叶杣给他留的东西已经算不少了，还把他多年来进货供货的途径给他写下来，算起来可比白手起家容易得多。不过李向阳光接手糖厂的各类小工人就花了很长时间，又招呼了好久招到几个能说会道的用来培养销售员，一来一去时间就到现在了，也没卖出几批糖。

        叶杣当初把西街口和糖厂卖掉的时候，叶景茂是死活不愿意的，还销声匿迹了一阵子。没想到李向阳把糖厂重新一来，叶景茂竟然自己跑了出来，非当糖厂的经理人不成，当不了就在厂里闹。李向阳考虑了两天，最后还是让叶景茂重回糖厂，小事都让他决定。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正确的。自从叶景茂回来后，厂里生意好得不得不扩招工人！

        “顺利得很！得亏了小叶同志这种优质人才啊，我们今儿一天就卖出去两三批猪油糖了！”

        “顺利就好……”

        一路走走聊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天色彻底暗下来时，他们终于到了家。三小只正在院子里玩，每个人穿的都是大大长长的老汉衫，下头一条流氓裤。怕冷的小皓凝外头罩着件外套，一看到爹娘，小皓凝嗷的一声就飞奔了出去，在林萍和李向阳的身边转圈圈：“爹！凉！我爹我凉回来啦！”

        林萍好笑地抱起她，在她脖子边使劲儿闻了一口，逗得她咯咯直笑：“宝贝儿想不想娘？”

        小皓凝娇娇得：“想～宝贝儿想凉！宝贝儿也想爹了～”

        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李向芯看得眼热不已，用充满期盼的眼神看向浩浩荡荡，浩浩荡荡没穿外套，露着两根已经晒得黑乎乎的胳膊，看着自己娘笑了一下，傻乎乎的。

        浩浩：“娘，你好！”

        荡荡：“爹，你好！”

        李向芯：“……没了？”

        浩浩挠挠头：“啥没了？”

        李向芯：……

        得，自家孩子就是比不上人家的小棉袄熨烫。

        李德厚一直看着三小孩呢，见年轻小子们回来了，立马叫厨房做饭的老妻出来看：“老婆子！孩子回来了！你快出来！”

        赵美菊擦擦手走了出来，“听到了，刚就听到声音了。”李向阳他们向老人家打招呼，赵美菊鼻子一动：“你们谁买了鸭子回来？”

        李向阳笑眯眯地打开包裹鸭肉的塑料布：“今儿买的，总共五只鸭子，都处理好切成对半了。”

        赵美菊：“哪买来的这么多鸭肉……呦呵，还有一盆鸭血呢这！”

        李向阳没解释鸭肉哪来的，赵美菊也懒得刚和孩子见面就掰扯，抱着一堆鸭肉和鸭血轻轻松松地回了厨房。这鸭血能用来煮的东西可多了，家里的配菜充足，赵美菊就打算用鸭血来做毛血旺。她放了一堆香辛料到锅里，炒干炒香后盛出来。在炒过香料的锅里再放上一点油，撒入葱姜蒜和辣椒继续翻炒。

        辣椒爆发出浓郁香味后就把刚刚炒的料倒回去，加水，沸腾后捞出料渣，放上各种配菜断生，最后把鸭血切成薄片过水焯熟，整整齐齐地码在配菜上，淋上汤汁和小葱花，加上热油。几声滋滋的油泼生后，毛血旺就算好了。

        鸭子肉都很肥厚，赵美菊都不用挑，随便就捡出一只半鸭剁成块块，放在后灶的烤网上烤，第一遍往上抹盐水，第二遍抹醋，第三遍抹蜂蜜兑的糖水。反复好几遍后，烤鸭肉就散发出了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赵美菊拌了个酱汁，焖了个饭，想着大家伙好不容易一起吃个饭，就大发慈悲地给小辈们再煮个汤。

        一汤一饭两道大菜，谁家日子过得这么漂亮啊？赵美菊满意地欣赏一番，金口终于一开：“吃饭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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