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这男人穿着老式的褂子，头发半长不短的，像女人又像男人，要不是有喉结，都分不清楚他性别。身上倒是打理得整洁，手上干干净净的，猪油糖在他手里都显得圆润了一些。这年头的糖都稀罕得很，起码这猪油糖就不是李向阳他们舍得买的东西。

        李向阳盯了他几秒，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在林萍说了之后才松开他。

        “别给我装哑巴，说，跟着我干嘛？”

        男人也不在意他们吃不吃猪油糖，把糖收到口袋里，开门见山地问他们：“买房子吗？”

        李向阳扭头就走。

        那男人急了，拦住他：“兄弟兄弟，我刚刚听到了，你是壶山公社的是不？我那房子就在壶山公社……”

        李向阳似笑非笑：“兄弟，我刚刚貌似没在你面前说过话吧？”

        男人满脸平静：“你是没说，但我偷听到了。”

        李向阳：……

        他和林萍俩人有自己的小心思，不然也不会搭理他这么久。林萍见俩人一直说不到点子上，伸手拽了拽李向阳的袖子。他俩夫妻一直都这样，李向阳平时几乎不做决定，但在外面，林萍向来给他面子，也不抢自家男人话说。

        李向阳挑眉，作势要走。

        男人急得绕来绕去：“兄弟，你听我说，我那房子就在壶山公社。你这身气派，想必也是在公社上工作的体面人，我刚也听见了，你想买房子，我那房子是真好啊，您去看看再拒绝也成啊？”

        说到后面，男人都用上敬语了。也不怪他着急，他最近因为一些事情是真要把房子给出手了，但这年头谁爱花那钱买房子啊？好不容易在吴勇杰这边碰上个有希望的，那不得好好抓住机会？他已经在很多可靠的地方问过一圈了，都没人能买的上他房子。今天遇上李向阳的时候，他心里就有点感觉，这事要成了。

        李向阳：“兄弟贵姓？”

        男人：“免贵，姓叶。”

        大家都是买来卖去的人物，也不怕谁举报谁，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李向阳：“我姓李。这样说吧，叶兄弟，我确实有买房子的打算。但咱这非亲非故的，你是怎么觉得我就敢买你房子呢？”

        叶先生苦笑：“哪敢确定你就能买呢。但我那房子是真好啊，少说也有两百平，就紧着机械厂附近呢！我看你车上的标识，想来应该是在机械厂上班吧？如果买了我的房子，那不是样样都方便吗？”

        李向阳：“我和你素不相识，这房子是绝不敢买的，您另找他人吧！”

        说完，李向阳夫妻就上了车。小皓凝在林萍的怀里睡得眯眯眼，大眼睛瞅了瞅不认识的那个长头发叔叔，悠然自得地吐了个泡泡。

        李向阳夫妻刚上车，就觉得车身一晃。李向阳立马往车窗外探头，只见姓叶的男人站在车后斗上，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俩：“兄弟，对不住了，反正你也回机械厂，不如就直接去看看我那房子，你顾虑的问题我都给你解决好成不？您就去看一眼，保准喜欢！”

        人都上车了，李向阳翻了个白眼，倒也没赶他下去。几人就在大家奇怪的眼神中，一路风驰电掣回到了壶山公社。下车的时候，叶先生一个踉跄，腿软得几乎站不住。这都算好的了，如果是冬天，这车都开不回厂子，直接开医院去得了。

        公社里人多眼杂，大多都是认识的人，叶先生也是个识趣的，没在厂里和李向阳他们扯皮。回来之后太阳已经在半山了，叶先生拦住打算回家的李向阳，小声说道：“大兄弟，不瞒你说，我家最近出了些事情，最近要离开壶山公社了，这才不得不卖了这房子。但这房子是没问题的，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对外说是我的远房亲戚，过来帮我看房子的……”

        李向阳看向林萍，林萍立马会意，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看着李向阳：“成了，别磨磨唧唧的，人家都说半天了，去瞅一眼怎么了，大老爷们慢吞吞的，能成什么事！”

        李向阳一哽：“那就去看看！”

        叶先生笑开。这还是小夫妻俩第一次见他笑这么开心，不得不说，在长头发的掩盖下，这人竟然还有着一张不输于女人的阴柔的脸，笑起来跟春天的花开了一样。李向阳皱眉，侧身挡住林萍的视线：“你这人怎么回事，还看不看房子了？”这就来吸引他媳妇儿注意了？阴险小贼！

        叶先生没骗他们，这房子确实离机械厂近得很，没走两步路就到了。这栋楼李向阳知道，这是机械厂成立以前一个私人厂子盖的家属楼。当年能有那么大资产的人可不多，虽然只是盖一栋家属楼，也是在整个县里传开了，也难怪吴勇杰不敢买，如果是这栋楼，谁住进来的都被大家伙盯着呢！

        楼是五层楼的楼房，和机械厂家属楼紧挨着。顶楼带个阁楼和天台，一楼带个院子，中间的楼层也都是南北通透的格局，外面刷着白漆，在机械厂后盖的家属楼里独树一帜。

        一楼旁边就是个小公园，有几个老人家正在下棋聊天。见着叶先生带人回来，有个婶子讶异地问他：“哎呦，小叶这是带朋友回来坐坐？”说完，几个老人家的眼睛都瞥向了李向阳夫妻俩。

        小皓凝已经醒啦，见着这么多人，高兴地拍拍手，惹得大爷大婶们一阵怜爱，连糖都舍得分一分，几人随手一掏，一堆的猪油糖就拿了出来。

        林萍连忙拒绝：“不用了婶子们，孩子还小，吃不了糖呢！”

        叶先生也说：“这是我家亲戚，最近不是忙着搬家吗，请他们过来住着，帮我看家。”

        一听这话，李向阳就看了叶先生一眼，后者心虚地低下头。按理说，买房这事还没成呢，叶先生这么说确实不合适。

        叶先生领着两人一孩子往楼上走：“兄弟对不住，刚刚是话赶话……”

        李向阳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没说什么。

        叶先生的家在五楼，除了五楼一层楼以外，还带个小阁楼和天台。一打开门，李向阳和林萍就在心里默默下决定，这房，他们要了。

        这房子是真漂亮啊！因为五楼就他们这一户人家，这房子就显得大得很，放眼望去估计得有两百多平。开门就是铺得平整的水泥地板，四面墙上都刷了漆，落下去的太阳光从西边的窗户照进来，显得满屋都亮堂。

        房子太大，房间也多。李向阳和林萍跟着叶先生走一圈，数数都有七个房间了。每个房间大小都很合适，除了两间比较小的，其他都有二十几平。

        叶先生解释：“这是用来当客房和书房的。”

        现在的人家一般没在房间里刻意隔间厨房出来，吃饭也在直接和平时用来待客的桌子吃，叶家不一样，竟然还隔了厨房和餐厅出来。最让林萍属意的，就是这儿竟然有两间厕所！

        有厕所啊！农村里哪有这种东西啊，都是屋子外头挖个坑搭两块板就完事了，每次上厕所都得提心吊胆会不会掉下去的，坑底还都是蠕动的虫，一只一只爬在粪面上，能把林萍吓得满手臂鸡皮疙瘩。

        这层房子看得差不多了，叶先生带着他们上阁楼。阁楼的楼梯就在房子里面，跟后代的楼中楼似的，别的住户都上不去，晒衣服都只能去一楼。叶家的阁楼和天台挨着，阁楼比较小，能用来放些杂物。推开门出去，就是和底下房子一样面积的大天台！

        这放后世，不就是妥妥的大院子吗？！林萍激动得眼睛都要放光啦！

        叶家也是讲究，在天台上搭了两根长竹架用来挂衣服，阁楼旁边另搭了个顶棚，下面用水泥折腾了空气灶，看着有些黑，想来平时也是有用的。

        天台前面有一块码得整整齐齐的土地，上面仅剩几只葱在摇摇晃晃了。中间摆着竹椅石桌，夏天也能在这吃个饭。

        林萍可太喜欢这个房子了，她拉了拉李向阳的袖子，疯狂眨眼睛使眼色。

        李向阳心里也是喜欢这房子的，但他稍微多了定力。房子看完了，他才问叶先生：“兄弟，我瞅着这房子看着是没问题，你怎么想着卖呢？”

        叶先生沉默了会儿，脸上出现了类似悲伤的神色，很快敛去：“家里出了一些事。兄弟，家丑就不外扬了，给我留点体面吧。你放心，这房子绝对没有问题。”

        “如果你们真的决定要这个房子，什么时候给钱就什么时候过户，一天都不拖你们的。对外就说你们来给我看房子，大家都很和善，不会多说的。”

        “如果你们实在不放心，也可以提要求，我能配合的一定配合，就是希望咱们时间别太久，我这边确实急着走。”

        李向阳没说买房，倒是问他：“兄弟，你家以前是那个开糖厂的吧？”

        他也是才想起来，机械厂当初就是在原来糖厂的位置上建起来的，糖厂是没了，但之前糖厂盖的家属楼却还属于那位糖厂的老板。若是没记错，那位人人都要赞叹两声的糖厂老板，就姓叶。

        叶先生长叹一口气，“如果可以，我也不想是叶家的人。”

        李向阳想到他随手掏出来就是稀罕的猪油糖，家属楼的各位也是满兜子各种零嘴，一看就是当初在糖厂呆惯了养出来的做派。国家对这些被征用的企业很是照顾，起码老工人都可以直接对接到国家的厂子里，生活中也常常照料到。

        如果叶先生真是糖厂老板的后代，那这房子确实没问题了。李向阳爽快开口：“成。兄弟，我挺喜欢你这房子的，你开个价，如果合适我就买了，明天就去过户。”

        老人家都讲究房子的风水和买房的时机的，李向阳和林萍倒是不讲究这些，如果价格合适，他们甚至都想今天买了这房。

        叶先生激动道：“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你们，你们一定是喜欢我这房子的！我是真急着走，这房也不多收你们，五百块，你们觉得合适不？”

        这房是真不错，再加上叶先生答应他们把家具都留给他们，五百块确实是捡了个大便宜了！农村人家盖个房子打些家具都不止这些钱呢！李向阳夫妻也不过分，没还价，允诺第二天就带上钱来找叶先生。

        四楼和五楼都是一样的格局，一楼二楼三楼则是把大房子隔成了好几间，一楼住着好几户人家。他们下楼的时候，正好碰上四楼的住户回家。他们下来，人家上来，四目相对，几人都是一愣。

        “厂长……”

        “厂长！”

        小夫妻俩同时开口。

        “向阳？”顾荣东被叫得一懵，“你们怎么在这？”

        李向阳打了个马虎眼：“说来话长，以后咱慢慢说哈！”他转移话题，“厂长，您家就住在这？”

        顾荣东打开门，小顾同志正坐在客厅里看书，听见门打开的声音头都不抬：“爸，你回来了。”然后就听见老顾同志在外面热情地招待人进来泡茶：“都到家门口了，进来泡杯茶喝再走啊？天也不早了，不如吃顿饭再走？”

        这年头，大家都不兴上门讨饭吃的。李向阳他们自然婉拒，一伙人就站在门口聊天。直到林萍怀里的小皓凝和顾升平眼神对视上，小皓凝还没看到人呢，就见顾升平一路小跑过来，声音里充满惊喜：“阳哥，嫂子，安安！”

        小男孩穿着合身的小中山装，看起来似模似样的，小脸白嫩嫩，一看就招人疼。林萍和李向阳也热情地招呼他：“升平同志好啊！”

        小家伙最喜欢别人称呼他同志了，平时不苟言笑的脸高兴地抿唇笑了一下。

        人凑到跟前了小皓凝才看到脸，当下高兴地直拍手，双手抬得高高的，小手一收一放，像在招呼人过来抱她。顾升平心里也喜欢这个小妹妹，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安安好，叔叔手上刚刚接触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不能抱你，会让你生病的。”

        林萍是一听这个小孩自称叔叔就想笑，看着他手里干干净净的，问他：“升平同志是接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呢？”

        顾升平严肃道：“是一些旧书，书上说这些东西上面都有微生物，小孩子自我保护能力差，容易生病，所以我不能抱安安。”

        小皓凝小手扑腾了好久都不见漂亮哥哥抱她，委屈地憋嘴，眼泪在大眼睛里打转来打转去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顾升平：！！！

        “安安等我！我这就去洗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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