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们仨

每当迎来什么重大节日或者生辰乔迁，杨家各亲戚必定会提前预订好香满楼的两个顶级包间，摆上一桌就连杨雨这种吃货看上去都没什么食欲的高级菜肴，就那么几口菜却非得用一个既厚重又难看的大盘子装着。

        就好像是这一场场的饭局，每一道菜都显现出大人们所追求的华而不实，无聊透了。

        而平时儒雅文静的杨雨父母杨文玉忆梦也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坚持，变得稍显市侩了起来。

        生日在5月中旬的杨雨，自然也让每年5月本没有家族聚会的清静变成了如今这般喧闹的场景。

        一个个所谓亲戚以家庭的单位从包间两扇大门中间涌入，杨雨也跟着爸妈突然变大的笑声起身迎接每一位伯姑哥嫂。

        在以杨雨的15岁生日为由头才会有的家庭聚会里，无聊的寿星则独自在角落里摆弄着手中刚刚尤添妍用快递寄来的生日礼物--黑胶唱片coldplay《yellow》。

        嘴里念着这小姐妹还挺会弄点仪式感，然后抬起头观察着这房间里每一个人脸上的虚情假意，大概这整个包间里恐怕除了她手中的唱片之外没有一个是能让她提起兴趣的。

        在这样的家庭聚会中，除了表姐家做东的个别节日以外，她们家在别人家做东时总是最后一个才匆匆到达，然后门还没开全就能听到大伯低沉却又大声的笑。

        “哎呀哈哈哈实在不好意思哈各位！刚刚都还在市里边开会，结束了吧领导还非得留我下来吃饭，这是千推万推说我家今天有大事儿，这才肯放我过来了~”

        大伯一脸肥肉挺着个大肚子打开门：“小雨，15岁啦，你今天可是主角，你两岁的时候还尿在你大伯的肩膀上过，还记得吧？”

        杨雨听到这话实在是想要翻个大白眼，年年都是一模一样的开场白，也不知道大伯说没说腻，但她实在是听腻了。

        两岁的事情到底谁能记得清，如果是真的，杨雨也只会大笑着说句尿得好。

        “小雨啊，来，大伯给你包了个大红包，你爸不像大伯，他平时抠抠搜搜的，拿这钱去多买点好吃的，瞧你给瘦的，爸妈不给你吃饭啊？”

        说着推了推杨文前来阻挡的手：“可不兴不收啊，这是我给孩子的！”杨文也不好意思再阻拦，则叫杨雨收下。

        “谢谢大伯。”

        本来收个红包高高兴兴的事，每个来赴宴的亲戚都给了，就只有大伯三句两句都在暗地里数落杨雨爸妈，搁谁拿着这红包也高兴不起来。

        谁不知道这红包等表姐过生日杨雨爸妈还是得按数包回去，给就给吧还非得捧高踩低，弄得杨雨脸上已经开始有些不高兴。

        杨雨一家虽不说在馀谷城里多么有钱，但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一户。

        爸爸杨文作为杨家最小的儿子，在当年那个把大学生当个宝的年代单凭自己就从馀谷这个小城市考上了北大，放在当时是属于可以光宗耀祖的事情。

        也被杨文父母反复拿出来给杨家的各种亲戚炫耀个不停，当然了这一点也一直被杨雨的各位伯伯叔叔记在了心里。

        可杨文并没有留在北京继续深造，而是回到了馀谷，娶了馀谷第一富豪家的千金小姐也就是杨雨妈妈玉忆梦。

        两人结婚后，杨文在这座小城唯一一所大学里任职，现在也成了校长。

        而一辈子没沾过阳春水的玉忆梦则拿着个铁饭碗，当了个小小的公务员。

        杨家亲戚们对于杨雨一家则是以各种暴发户土豪式的炫耀来平复他们幼时经历的伤痛，所以每当杨家家宴则都是这些小肚鸡肠中年油腻男人们的大舞台。

        杨文则是以文人风骨来面对这些所谓的虚荣场合，想着就当一报还一报能忍则忍，也算是还了父母的养育之恩。

        只是如若有人针对自己的妻子女儿，他便会怒火中烧。平时礼貌有加的杨文便会不再顾及所有人的面子带着妻女扬长而去，就像是接下来发生的这样。

        “小雨啊，听你姐姐说你们学校期中考了啊？”

        大伯一边在菜盘里挑挑拣拣一边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考得怎么样啊？”

        “还可以。”

        杨雨头都没抬吃着自己小碗里的菜，大伯见状也没再继续往下问活生生把后面那句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席间除了一些姑姑嫂嫂话家常，更多的就是大伯二伯表叔之间的互相吹牛。

        比如说，前几天去见了谁，参加了什么项目，现在手头上项目的投资多大等等，杨雨都不消再听也能猜到这些对话最终的走向。

        “表妹，我前几天可又看到你被教导主任罚跑操场了。”

        看酒桌上的各种话题统统完结了之后，表姐又一次挑起了这个话题，一脸看戏的表情看着杨雨道。

        “怎么你上了高中还这样？”

        “那小雨你可得努努力了，你看你姐姐，平时周末也不敢出去玩，一直都在各种补习班里泡着。”

        只见坐在大伯身边的表姐杨雬雯挺了挺身子，一脸等着大伯继续往下夸的表情。

        “哎呀~我们雯雯就是这点好，学习从来不让他老爸操心！”

        可继续夸的这个声音并不是大伯。

        “嘿嘿~这谁能想得到啊，一个小学文凭的大老粗，也能养出个学习那么好的女儿，我看多半还是托了大嫂的福，是吧大嫂？”

        初中文凭的表叔几杯酒下肚，逐渐开始晕乎，听见大伯的话便顺着说了下去，这一句不仅踩了杨雨还把大伯给踩了。

        而表姐小名更是和杨雨爸爸杨文的名字听上去相同，说道“女儿”两字的时候更是加重了语气，仔细想想不难听出表叔这句谐音讽刺，杨雨听闻不想接话，只埋头吃着自己的饭。

        只有表姐还在一脸自豪，丝毫听不出这话中话：“表叔，你都把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只不过就比小雨努力了那么一点罢了。”

        杨雨听闻埋头喝着汤的嘴不自主的撇了撇。

        “表弟啊，你说要你当年也能像我家杨文那么努力，是不是至少也得有个高中文凭啊？”

        女儿没听懂没关系，大伯却听到了表叔话里的意思，把挑得只剩半截鱼刺的鲫鱼汤转到了表叔面前。

        杨雨一家则像是与饭桌上的这些人拼了个桌一般自成一派互相夹菜的夹菜，喝汤的喝汤，岁月静好，仿佛面前有一道天然屏障。

        “杨文！怎么了啊！啊？！初中文凭！初中文凭不配和你这个北大才子说话是不是？”

        表叔似是被戳中脊梁骨一般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谁不知道你那大学怎么考上的，还不是靠着我表嫂子玉家和我爸妈的钱！”

        杨文慢慢站起身来：“表弟，这杯我敬你。”

        “当年如果不是靠你家父母在馀谷城接济我家，恐怕我家一家老小都要死在逃荒路上。”

        虽然杨文作为家里的小儿子并没有经历过那个只存在于书本记录和父母口中的岁月，但他还是在一遍遍重复的故事中学到了感恩。

        “别跟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就说你是不是个吃软饭的！没有她玉家你他妈算个屁，够得着在这摆谱给大家伙看吗？啊？！”

        表叔越说越生气，站起来连打晃，表嫂见状赶紧拉着他就往门外走。

        “嗨，这没点数的，又喝多了，让大家见笑了，小雨生日快乐啊，表叔表姨就先走了。”

        “不是我说，杨雨啊，得亏你是个女孩，学习还一般，要不然你爸妈一定会把你在你这群没出息土包子叔伯面前捧到天上去，就像当年杨文他爸妈一样。”

        表叔一路被表嫂拉走，边走还一边对着杨雨说道，最后说着说着还变成了哭腔。

        “小雨啊，你是不知道我当年因为你爸受了多少委屈。”

        表叔一家都走出门口了，都还能听到走廊里的哭喊。

        杨雨一家也不再逗留，给剩下的亲戚们简单道别了之后便扬长而去。

        杨文开着车，一路无话，连活泼乐天的杨雨也还沉浸在刚刚那些话中久久不能脱离。

        表叔虽然之前也一直劲劲的，但却从来没在家人面前撕破过脸皮，这些话也是杨雨第一次听到。

        杨雨坐在后座一直看着前面的两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坐在副驾上的杨母玉忆梦则一脸关切地看着杨文。

        终于到了家门口，虽然馀谷只是座小城但从香满楼到杨雨家也还是得花上一定的时间。

        杨文停好车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般，而看到这样子的杨文，玉忆梦也赶忙将手搭到那只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上。坐在后座的杨雨看到这幅景象也不由得安定了许多。

        杨雨回到房间后就听到妈妈踩着楼梯上来的脚步声，本来想打开音响的手也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敲门声。

        “小雨，可以和爸爸妈妈聊聊吗？”

        妈妈温柔的声音一直都是杨雨心里的软肋。

        “当然可以。”

        杨雨从门后探出一颗小头，甜甜地笑了起来。

        杨文翻出那些收藏在房间抽屉里的信件，将它们按照日期分门别类的码在客厅茶几上。杨雨下来时便被这种考古的氛围惊住了。

        “小雨，你现在长大了，是大孩子了，有些话我们觉得不应该由别人来说而是我们自己跟你说会更合适。”

        杨父温柔地摸了摸杨雨的头。

        “你表叔今天确实是喝多了，但是呢他说的话一半真一半假，真的那部分就在桌上的这些信件里，假的那部分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杨母抱住杨雨：“小雨，你知道为什么我们会给你单取一个''雨‘字吗？”

        “不是因为妈妈你姓玉吗？”

        “除了这个，更是因为我和你爸爸相遇相恋都是在雨天。”

        玉忆梦蹲跪在杨雨面前，母女两一双扑闪的大眼和可爱的嘟嘟唇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杨雨的脸已经算是极小了，可与玉忆梦相比还是大了分毫只差。

        “小雨，你作为爸爸妈妈的女儿，是我们这段爱情的结晶，我们把你视作珍宝，就像是对待我和妈妈之间的感情一般，无论你学习成绩好坏，是男儿身女儿身，我们永远都会爱着你护着你，不让你受丝毫伤害和委屈。”

        杨文也和玉忆梦一起蹲跪在杨雨面前，一副无框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眼中则是无限的温柔，一手抚摸着杨雨的头发一手揽住玉忆梦。

        “而你作为杨雨，更加不会是我们拿来争面子，拿到亲戚面前耀武扬威的武器。你就是你，杨雨，世界上独一无二永远美好的杨雨，这个世界永远不可能会出现第二个的杨雨。”

        玉忆梦用手捧着杨雨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杨雨的脸：“妈妈一直以来对小雨的希望，只有健康。”

        杨雨听到这些话再也忍不住，眼泪决堤而出，哇的一声哭出声，将今天在饭桌上受到的委屈一扫而空，跪下环抱住眼前的俩人。

        “爸爸妈妈，我想要一直一直和你们在一起！”

        后来，杨雨在那个没有父母的世界无数次在夜晚想起来的都是眼前这对无上真诚无上纯洁的夫妻。这一世，有这样的父母是她最大的幸运，可是她却失言了。

        因为她的一丝贪欲，因为她自认可以掌握自己命运的高傲，轻易地改写了他们本该完整的命运。

        她在那些信中读到，两人的相遇相知相恋，还有两人的那些相思相似相爱。

        他从雨中跑来，两人一起在屋檐下躲雨。

        她从雨中走来，拿走一封封信件。

        她知道他家境困难，她帮他实现理想。

        他知道她的喜悦她的愿望，他为了她做了她一切的欢喜。

        他怀疑他不确定认为他是高攀是无用功差一点放弃。

        她找到了他告诉了他她的决心她的那些肯定。

        他和她成为了他们，最后成为了他们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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