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乘焰是毕业展代表！」芊妈妈兴奋地说，望着乘焰爸妈。

        「他没说起过呢，」乘焰妈妈说，有点懊恼，「都没有带家里的录像机。」

        「这也不好意思告诉我们吗……」芊摇头，「用我的手机，刚换了新的！录影素质也不比专用录像机差太多。」

        芊在手机屏幕里看着乘焰走向中间。从乘焰的步姿可以看出来他从小的军训式家教，身体挺的那样笔直，步伐那样的俐落、恰到好处，没有多余的小动作。乘焰今天穿上西服，他长更高了，穿西服就更好看了。舅舅红警司也常穿西服，但舅舅体型健硕，是有大块肌肉的猛男型。乘焰长得也像舅舅，脸一样俊，但是身形则是高瘦挺拔，散发着艺术家的一种潇洒肆意。芊禁不住想，身体动作可以后天按特定培训养成惯性，但有些气质是与生俱来的，怎样也驱散不了。

        乘焰用法语讲起来了。芊第一次听乘焰用她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讲话，听上去格外新鲜，边欣赏，又边追着听翻译，另外还要盯着手机屏幕确保拍摄无误。一心不能多用，芊居然没能听进去乘焰说了什么。但看着乘焰站在那里，在这一片艺术气氛中，在这一群顶尖艺术圈子里被选出来说话，而其他人听着他说话，突然，芊的眼眶红了。

        开幕式后，乘焰匆忙过来一趟，说稍后再来陪他们，因为导师同学们要合照，然后有几家媒体已经约了要采访他。

        乘焰那挂在大厅最重要位置的画，本来就显眼，现在他刚致过辞，就马上有更多人围着画了。芊带着自己爸妈和舅舅舅妈避开了人群，先从三楼开始逛起。

        芊虽然不自称深度艺术爱好者，但会抱着欣赏的心态逛画廊、艺术馆。自从乘焰开始画画，耳濡目染，她也吸收了点看画看艺术作品的心得。但是她现在领着的长辈们，艺术与他们的一生几乎是两条无交集的平行线。他们看到装置艺术，望着那一列倒挂的雨伞，或一地的碎陶瓷，会非常怀疑这个房间是否已经不属于展览范围；带他们看传统的画，看到写实系的裸体男女，他们会非常不舒服；看到几何图形，会纳闷小学生也能画的东西，为什么会放这里。逛了一会，芊觉得还是直接挑乘焰的作品看好了。

        「你们看那！」芊说，往前走过去，「找到一幅哥的画！」

        「是乘焰的？他不是画油画吗？」乘焰妈妈疑惑道。芊领他们去看的是一幅水彩画。

        「绝对是他的没错，」芊说，凑近看画下方的卡片，「看，真是表哥的。」

        「怎么能远远就看出来？」芊妈妈不解问道，「下面大厅那幅，妳也是一看就知道。」

        芊具体也说不上来。

        「用色，是吧？」红炎说。

        「对！」芊顿时明白，对，是乘焰的色彩，「哥的用色很强烈，很多不同的大色块撞在一起。他最代表性的应该是纯色彩的作画，但即使这幅水彩不是纯颜色拼凑，而是有物件有线条，可是他还是会把很多色块层层叠叠地、不受线条规范地充斥整幅画。」

        芊像寻宝一样，找到更多乘焰的作品。虽然他的作品整体还是以油画为主，可是也有一些其他媒体和形态。芊看到的最突破乘焰平时依赖的技巧的是一幅刻版画，还有一个装置艺术。芊现在明白乘焰之前说的，艺术的世界这么广，就不甘心没有更早接触。这里有太多空间可以给他发挥了，不知道哪里是尽头。看到乘焰能这样的尽情发挥，芊可以想像他的快乐，乐而忘返。像她，爱看书，如果有个地方有个没尽头的书架，她一定也是乐而忘返。

        他们最后回到大厅，终于人群散了点，他们可以近距离欣赏乘焰的重头作品。画的名字是《洒满光的路》。芊看了片刻，没什么想法，因为这画直接震撼心灵，她只觉得心里鼓动不已，从乘焰致辞开始就酝酿的感动，一下子化作眼泪涌出来。

        这是乘焰一贯的纯颜色画作。如果不看画名，不会看出主题。可是乘焰就是能单凭色彩，把主题的最中心呈现出来。不同的红色、橘色、粉色、黄色拼在一起，纠缠着往一个方向流动，纠缠得混沌，却又像是有规律可寻。不知道哪里似乎藏着刺眼的荧光粉红，刺眼夺目，但又约隐约现，想特别找出来却又找不到。乘焰喜欢最后泼彩，也是混着不同颜色的彩。一点一点的色彩，大小、形状、方向随意，可又刻意，大致铺上那条光明的路，甚至要冲出画框，洒到外面去，把路延伸。

        当看过画再去看名字，就会震惊，啊对，刚才就是看到那条最光的路，那样光猛、那样热情，太让人渴望了，好想要追着追着。

        看完乘焰整个作品展，芊发现乘焰的画就是一个颜色的舞台。他选角色时总是让颜色们有出乎意料的配搭，要么让角色们互相配合，要么争妍斗丽。他又让颜色随意走台步，颜色像被他随手一挥，随便一泼，却又像冥冥中有所安排。他的每幅画就是颜色的叫嚣，并上构图的随意和不随意之间的张力，令人眼前一亮，一亮过后那光芒又挥之不去，久久在脑海里停留。

        芊止不住眼泪。眼泪一面流，她一面抬手擦。

        「芊芊！怎么哭了？」她妈妈惊道。其他人也慌了，可是芊只摇头，心里的各种感受，太难表达了。

        乘焰也回来找他们了。一回来就看到芊哭个不停。

        「芊？」乘焰扶着芊的手，让她停止擦眼，「怎么了？」

        芊看到乘焰，眼泪又一下涌出来。「哥！」芊呜咽着，「你的画……啊一下子太多情绪了，我说不清！好感动，也激动，也骄傲，特别骄傲。哥，你能在这……太好了！太好了，我太高兴了！」

        芊文笔很好，表达什么都很流畅，说话更是伶牙俐齿，此时却断断续续毫无组织。乘焰笑了，拍着她的肩安抚。

        然后芊转向她舅舅，一下抱着他，红着眼，声音还是有点抖地说：「舅舅！谢谢你！谢谢你给哥来这！」

        红炎没说话，只是不住点头，轻轻拍着芊的头。

        其他人看见作画本人就在画面前，纷纷过来要求乘焰合照。芊芊他们退后一点点等着，家人就是要安份的排最后。可是看着看着，芊不能安份了——哪来那么多女的？还非常热情，借着当地文化搂着乘焰乱亲！好几个拍照后还拉着乘焰近距离说悄悄话，谈了一会后，见乘焰微笑着摇摇头，哼，被拒绝了吧，嘿！

        乘焰应酬了一堆人，终于解脱了，芊他们便过去拍照。芊先替他们家拍了好几张。舅舅红炎和舅妈范素素都是警队的，加上被军训式教育的乘焰，三个人站一起拍张家庭照都是笔直生硬的。

        「哭完了脸色不太好看啊？」乘焰问。

        「被气的！那些女的，多狂妄！来，站画这边，我喜欢画的这部份。」

        「他们这边是这样的，」乘焰没好气地笑，配合著芊站到指定位置，「也有男的。」

        「就是女的多！故意的。你太好看太帅太有才了，说着法语更要把人迷死了！不行，我必须要替你好好把关！」

        乘焰只能笑道：「有些是比较热情，可能很喜欢这画吧。刚才就有几个是收藏家，提出购买意愿。不要气！笑——」

        拍完了，他们的爸妈还在后面找着不同的角度拍。两兄妹转過身，一起看着画。

        良久，乘焰轻声说：「芊，谢谢。」

        芊侧头看看乘焰，用眼神询问。

        「替我把话说了，替我抱了，替我哭了。」

        芊轻轻地笑了笑，也轻轻地说：「我的职责，一直以来都是。」

        「芊，这画，你要是喜欢，我送给妳。」

        芊有半晌说不出话来。这幅画令整个展览生色、备受瞩目，是众多精英作品中挑选出来的最精英之作。

        「你不是说有人要买吗？」

        「推掉了。我说是非卖品。」

        「不可惜吗？他们开什么价？」

        乘焰耸耸肩，说别的：「这幅画里画的，是我刚来学艺术时，感受到的、看得到的我面前的路。」

        芊再次望向画，点了点头。

        「现在我依然看到这条路，依然是那样光明，令人想一直往它奔去，」乘焰继续说，「没有妳一开始的支持，可能我永远看不到这条路。当然姑姑也很支持，那段我离开家和爸呕气的时间，是姑姑护着我。但是，是妳最后把我说不出口的话说了，爸才会同意我放弃高考，接受入读邀请。所以，没有妳，就没有这幅画了。」

        「我眼睛又红了，」芊把手背按在眼睛上，止住泪，「我看到你一直走在这路上，就很满足了。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的路，我只是看到你的道路被拦住了，在我能力范围内帮忙开路。倒是舅舅，他作为父母，在放手和不放手之间，要舍弃的东西很多。虽然我不认同父母有权利主宰我们，但从舅舅父亲的角度去想，对他来说，他的确是为了成全你而放弃了他的栽培、理想、坚持、父亲的面子，甚至外界的期待、你外祖父的寄托等吧。」

        「你们俩，我最感谢。」

        「那画我已经收下了，拥有了刚才几分钟，然后我可以转赠吗？」

        「给谁？」

        「给舅舅，再次替你这个不会表达的人把感谢送出去。」

        乘焰想了想，说：「好，说是升迁礼物就好。」

        芊翻了个眼，说：「那送这画的深层意义就没了。」

        「没关系，我们自己知道就好。」

        乘焰没再说话，芊也放过他。芊知道，只有在她面前，乘焰才会比较不掩盖自己炽热的情感，可以放开对她说，没有妳，就没有这画。但如果逼乘焰捧着画给父亲，说是因为你才有这幅画，那真是相等于让乘焰赶去赴死了。

        芊比乘焰小一岁，明年十九岁入大学，以今年校内成绩来看，明年可以稳妥地进去她理想的文化大学传理系。然后乘焰八月的生日也快到了。毕业礼之后，一家人就着各种的名堂，大肆庆祝起来——今晚庆祝乘焰的毕业、毕业展的成功，后晚庆祝红炎的升迁，大后晚预祝芊升读大学，大大后晚预祝乘焰十九岁生日，后来事无大小都可以拿来庆祝了，例如乘焰妈妈范警司带领的节目组，新推出的警队宣传片反应热烈、芊爸妈的服装品牌成功和某位挺有名气的艺人签好了代言约。

        每次举杯碰杯，乘焰看着酒杯内香槟的气泡，不断地冒起，源源不绝，觉得像他们现在愉快的时光。虽然相聚的时间不多，可是彼此知道，各自分别后，大家都有着新目标，将会继续幸福地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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