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站位

翌日照镜子的时候，伊斯特拉看到了男孩眼底浓墨重彩的熊猫妆底。

        幽灵小姐当然知道他熬了一整夜，只是秉持着给他和自己一些整理思绪的时间没有开口。除了她和他再次连接的共生关系，主要矛盾应该在一旦进入角色后就逐渐冷硬的义警养父身上。

        这种情况下再对他说“我当初早知如何如何”是单纯的没事找事，但她也很难忽略某人的傲慢去游说安慰杰森。

        布鲁斯韦恩好吗？三餐管饱，是衣食父母；不遗余力地教导他，培养他，是技能导师；再者对他的身体情况与精神状态也加以关怀，昨天早上微笑着摸了步入青春期的男孩的脑袋，而他极不情愿放弃猫咪时也没有再加以威逼。

        或许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从物质到精神，从过去到现在到未来，都被某一个人所掌控，你会将那个人放在哪个位置？教师与学生，训练师与受训员，发号施令者与俯首听训者。

        毕竟韦恩和陶德并不是【亲】父子关系，布鲁斯从来没有称呼他为【儿子】，他们亦非老板与雇员的关系。

        乱成一团，还因为她一次突发奇想的实验，让这层本来就和走钢丝似的脆弱的感情线遭到猛烈冲击。

        男孩揉着眼睛给自己换好衣服，他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迟滞感，伊斯特拉带着歉意轻轻地喊了声早安。

        杰森怔了一下，牙刷蹭到了舌头上，甜腻腻的薄荷味。

        【早安，伊斯特拉。】

        无精打采，漱口时还差点喝进去。

        直到掀开窗帘，墙角黑猫和猫臭臭刺鼻熏天（万幸面积不大也没有弄到布料上），他才有了点突破性反应。

        黑猫瞪大眼睛跟着窗帘布跑，拉到哪儿躲到哪儿，一对翡翠绿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他们。

        “好吧，差点忘了还要照顾这只猫。”男孩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附带一丝得救了的意味。

        幽灵小姐了然，他依旧在纠结怎面对屋子里另外的几名成员。

        昨天晚餐时那个情况，有点像无理怄气和闹矛盾吧？

        冷战，另一边“请”他们出去、或者他们主动出去，差别很大。

        【就算是万能的阿弗，他肯定没来得及准备猫砂盆、猫粮。】她说。

        但小猫咪需要得到照顾——完美的心理台阶，发生冲突时能够嘴硬一会儿的借口。

        伊斯特拉就着他的姿势，把窗帘拉了回去，就当没看见余光里花园中清理杂草的管家先生。

        ……

        掩埋好猫咪的罪行并把这只小动物摆回小箱子，杰森来到大厅。

        布鲁斯和迪克仿佛一整晚都长在了椅子上。

        更合理的猜测是临近清晨，阿弗把他俩从蝙蝠洞里拖了出来。

        大家长拿着平板设备戳戳点点，义兄搅拌着牛奶里的燕麦片，加上他，在场三人一共六个黑眼圈。

        “杰森。”

        布鲁斯给了男孩一瞥。

        杰森有些意外，他以为第一个捏面团的会是迪克，但先开口的是布鲁斯。

        虽然只是一个称呼，没有接着类似“早上好”、“昨天休息的怎么样”等等没有营养的尾巴，听起来很像学校点名。

        自从蝙蝠侠向他们摊牌面具下的身份后，标准的美式男士甜心笑就从韦恩宅内消失了，蝙蝠侠不苟言笑，布鲁斯的微笑阈值更是处于于玄学状态。

        伊斯特拉相信这是昼伏夜出睡眠不足的副作用，杰森则相信是男人性格和工作性质因素，布鲁斯发出的每个音节都力求精准有效，一如蝙蝠电脑里归类分级清晰毫不灌水的资料文件。

        并且充满压迫感。

        他曾有一些瞬间觉得这些特制令蝙蝠侠看起来伟岸可信，可惜，如果受到质询的对象变成他自己——以及伊斯特拉时，那些放在装柔弱的韦恩身上很“酷”的气质变得高高在上，令他难以忍受。

        杰森脚步停顿，布鲁斯给的话头太具发散性，也难以分辨其目的，往恶劣方面想，他回答的任何内容都会给布鲁斯提供“青少年情绪解析”的一手资料。

        “早上好，jay。如果身体不舒服，可以向学校请个假。”格里森拉开了旁边的椅子。

        远远一瞥，便能感受到接连中招的男青年显露的浓重疲态，可他依旧给出了一个招牌笑容。

        作为一代罗宾，迪克的童年与青年时光都在日常与义警生活中弹跳，说到底他和杰森的共情应当更加强烈。

        可惜杰森没法自然做出那种露出两排牙齿的笑，他日常流露的笑带了点痞气，而刻意训练的又参了几分讽刺感。

        杰森不擅长作蝙蝠侠所习惯的、健谈开朗的罗宾。

        换个说法，他不屑走这个路子，也还没找到自己的路子。

        于是眼前两人的搭档感直逼面门，即便话题中心是他，他也融不进去。

        “已经没事了，昨天只是习惯性的反胃。”

        阿弗不在，杰森搬出那盘不受欢迎的华夫饼打掩护，他不想承认自己承受能力低下。

        一人一句话，完整的一轮，本可以就此结束。

        男孩走到位置上坐下，面前是温度恰好的早餐。

        “安迪史密斯……”

        “安迪史密斯。”

        同时开口，撞车后两人对视一眼，迪克转头喝燕麦，布鲁斯发出轻咳。

        气氛忽然有了某种明显的转变。

        【他们在关心你。】

        伊斯特拉想要把局势导往普适性的“好”的那方面。

        【或许？】杰森转头向布鲁斯和迪克所在的方向看去，正好视线交错，他立刻撇开目光。

        积极阳光派的迪克另说，布鲁斯韦恩的眼睛里带了点血丝，倒不是昨天执行任务时不怒自威的严肃模样，可能配合黑眼圈与脱水发皱的皮肤，显得男人有些憔悴。

        或者说……更像个经历了风暴的，会累的普通人。

        【那都是什么表情……】他吐槽。

        【离平常去车站的时间点还早。】伊斯特拉从余光里仔细评鉴了两人脸上算得上有些小心翼翼的表情，【我也想知道安迪……离开时的细节。】

        “well，iamlistening”杰森思考了一小会儿。

        各退一步，开始第三轮对话，即便没有阿弗，这顿早餐居然也逐渐温和下来。

        伊斯特拉接管味觉系统，让男孩能够面不改色地喝干这杯牛奶。

        “就血液样本分析来看，丹尼史密斯和安迪史密斯并不构成生理学上的父子关系，安迪的户口三年前才在哥谭注册，在这之前的资料全部是空白。

        从克莱恩生物实验室残存的资料中获得安迪史密斯的编号，按照命名逻辑——他作为“实验对象”的时间比他作为丹尼史密斯的儿子要长很多。”

        布鲁斯的叙述。

        杰森明白自己想听到的是安迪身在何处，布鲁斯说出的情报却令他在脑海里重新勾勒了一遍芙罗拉花臂员工的那一句【他很危险】。

        以及安迪那时常让人不舒服上瞥的小动作。

        杰森猛地一怔，思维过敏似的感受到了刺痛。

        布鲁斯和他说这些，会是想看他的反应然后深挖情吗？

        “不管怎样，他现在还是一名受害者，也是你的同学和朋友。毒藤女也很关心他，其实她昨天答应帮忙一起找他了。”

        迪克的安抚。

        如果两个男人说出口的话掉个顺序，就好接受得多。杰森张了张嘴，最后选择说了一个“嗯”。

        “保持怀疑才能接近真相，杰森。”

        杰森听过很多遍，蝙蝠侠的至理名言，他现在正在考虑把这句话从名言警句下放到普通的个人执着中。

        “但我得承认，有些时候不断怀疑下去会陷入死循环——当对象是你，我的家人的时候。这次你已经做到了最好，我的孩子。”

        【myson】

        餐厅内发出了一阵被呛到之后的咳嗽声。

        杰森不得不承认，从这一刻起，他完成了站队。

        ……

        又跨过了某一条界线，伊斯特拉唏嘘。

        好的，坏的，或者说，这两部分完全混在了一起。

        就像杰森出门前犹豫良久，拳头紧了又松，还是转头轻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父亲。”

        【看来能期待一下圣诞节了。】她有些故作轻松地转移话题，【可惜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幽灵了——不会有大人送我圣诞礼物。】

        【我希望阿弗能往袜子里塞点小甜饼兑换券，每周都有定额很扫兴不是吗？华夫饼就算了。】他说，【我们是一起吃的，所以礼物也有你的一份，伊斯特拉。】

        他们还是会一起度过新的一年。

        【明年，还要继续隐瞒我的存在吗？】幽灵下意识暴露心声。

        伊斯特拉说完立刻被自己脑子里的一些宫斗频道弄得很不自在。

        令她吃惊的是，杰森依旧坚称“绝对不能让他们发现你的存在！”

        伊斯特拉再一次感受到了男孩语气里涌出的紧张感——在得到他回应的瞬间，她狠狠质问了自己是何居心，还在玩这种重要程度排位的心理游戏！

        【嗯，解释起来很麻烦。】她紧跟着放出总结性的内容试图结束讨论。

        【不……现在，我依旧能够想象蝙蝠电脑里会出现一个新的文件夹，里面存放着伤害你的方法。】

        他没准有些太紧张了，或者说，他其实非常清醒，对于布鲁斯韦恩，对于她——即便他的表达方式永远都很情绪化。

        【嘿，他们姑且还属于不知者无罪的那一派。想想晕了一路的扎塔，娜都能被叫一声被害人啦。】她试图消解自己一时脑热捅出来的篓子。

        伊斯特拉当初不愿意泄露身份的原因大多在于对韦恩家族的不完全信任。

        现在呢，于内，迫不得已时她能够转移到别的生物身上——虽然条件和状态都很凑巧。于外，在最危急的情况下，义警们也并没有在物理上胁迫杰森。

        保密与否完全是不同局势下的选择。

        【那没有区别，伊斯特拉。】杰森坚定想法，【就算他们知道你具有意识，万不得已的时候也会“请求”你去做的。你明明不想当英雄，我能感受到。】

        是的，他突然开始频繁地使用“you”和“i”来替代“we”。

        融合在一起的称谓重新分成了两部分，虽然选票依旧是两票，他却产生了对她那一份刨根问底的兴趣。

        【我好像还一点都不了解你，伊斯特拉。】

        他说，【布鲁斯他们是……新的家人，你是我的伊斯特拉。

        我只知道你是如何死亡的，却从来没有听你说过你是怎么生活的？我想了解你。在那之前，我们还是保守秘密吧？】

        幸而伊斯特拉尚属灵体，否则她或许会为他的几句话心脏骤停。

        【嗯哼，yours】她作出了承诺。

        她重复了一遍，现在仍是。

        ……

        “你昨天去哪里了？”课间，利兹第一时间拉着贝拉抓住了假装补觉的杰森，“安迪被警察带走了，然后就失踪了！”

        媒体报导了史密斯作为商业间谍所犯的一系列罪行，还包括偷偷装载恶意程序危害公民信息安全等。

        韦恩集团抓住这两点进攻莱克斯集团，比道德谴责莱克斯生物实验室“操作不当”导致生化气体泄露有效不少。

        落到个人头上，则会衍生出一系列阴谋论：比如事件背后，是两个大公司拿孩子威胁员工，以互相进行资本较量。

        加上杰森昨天根本没有出现在学校……

        “你……我做个假设，韦恩集团和布鲁斯韦恩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也没办法了解安迪到底去了哪里？”利兹的语速逐渐加快，表情绷不住逐渐扭曲，差点把【要是被威胁就眨眨眼】写在脸上。

        贝拉抱着胳膊在旁边一言不发。

        “我昨天肚子不舒服，下午因为突发事件学校散学，我就没有来。”他尽量平铺直叙，“我……也在想安迪到底去了哪里。”

        最后是按照被怪物袭击走失的失踪处理，戈登警长还因此发表了失职检讨书。从影像记录来看，gcpd就事论事。

        “为什么你不是第一时间关心安迪？我还以为你们关系好的不得了呢。”贝拉打断还想问话的利兹，眯起眼睛，用手指推了一把他的胸，“你昨天到底在做什么？”

        第一次需要为义警身份烦恼的场景出现了，对象的难缠程度直接拉到满级。

        【安迪失踪本质上并不是你的问题，杰森。】伊斯特拉提醒下，他没有别过头，与咄咄逼人的红发女孩对视。

        “我不知道。”

        “你说谎。”

        “不要这样好吗？杰森说他昨天生病了！”利兹试图把他们拉开，两只手分别搭在了正在对峙的两人手腕上。

        “是啊，一开始你的目标不就是杰森陶德吗？安迪怎样都无所谓吧！”贝拉皱着眉头把金发女孩甩开，“你认为你在扮演团宠角色，小甜心？还是说现在在【不偏不倚】地泡男人？”

        利兹的脸涨红了，而看向杰森时，男孩依旧瞪着贝拉，仿佛也被勾起了火气：“利兹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哈……”女孩完全松开了手，把自己的头发往后拨了拨，转头越过两人，绕开那些对他们指指点点的同学消失在教学区。

        “怎么，还没什么好说的？”贝拉讥笑道。

        伊斯特拉一个头两个大，让杰森继续下去情况大概是一拍两散，然后呢？

        布鲁斯韦恩的情报此刻甚至有了能为杰森开脱的意味，安迪史密斯的过去依旧包裹着团团迷雾。

        【那么贝拉昨天在哪里？】伊斯特拉尽量平静地向杰森提问，要把他从“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的怪圈里摘出来。

        问题在于，贝拉真的只是为他没有先提到安迪而是解释自己不在场而生气吗？

        【算了吧，她现在不就是气得谁都想咬一口吗？】杰森不想问，互相车轱辘甩责任简直毫无作用。而“已然站边”后那股无形的禁锢又让他烦躁不安。

        他突然顿了顿。

        “你在生谁的气，贝拉……”他看向女孩的眼神柔化了很多，而伊斯特拉尚处于处理现状的混乱状态，杰森突然间又抓住了某个重要的导火索。

        “他是在你眼前被带走的，是吗？”

        对方突然向他挥了一拳，条件反射反握住女孩的手腕，杰森发现贝拉在不断颤抖。

        “我把他交给了警察……哈，哥谭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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