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痛苦能拿来比较吗

凭心而论，她的共情能力不高，比起将心比心换位思考然后大家一起抱头痛哭，她更喜欢找到一个可行的解决方式。

        温柔劝慰、给予物质支持，如果对方能够接受就再好不过，反之她会觉得很难办。

        没有限度的情绪、欲望是混乱的根源，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规则和目标，事情会变得简单许多。

        但一场意外把她的灵魂抛到没有规则可言的死寂。她自诩理性，瞬息间被打回原形：一个无聊的、冷漠的、情商为负的失败品。

        因为去贴合他人的情绪太累了，她为了轻松而审时度势地付出一点点东西，来避免被索取更多。

        比如这位母亲，看见孩子破损的膝盖时，和看见一件棘手的麻烦一样，移开目光、抬起手撑住门框，露出胳膊上星星点点的印记与划痕：

        我的心情可能更糟一点，宝贝。

        一群失意者在比较痛苦，共情能力低下的【她们】选择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但这个男孩选择了忍受。

        在死之后她才认识到自己有多么糟糕，而后为了缓解悲哀，她又试图代入他。

        从物理上，膝盖属于人体活动关节，擦伤了一般没有性命之危，但反复运动会让伤口反复化脓。

        随着她的想象，之前若有若无的痛感越来越强，到达极限、持续。

        水冲到他的膝盖上时，男孩没有任何应激反应，她倒是被冷地打颤。

        “伤口还存在，这根本没有意义。”他关掉了水龙头，家里的另一个大人关上了卧室的门。

        “为什么？”

        “我为夺走了你的痛觉感到抱歉……这只是我想做的、没经过你允许的事。

        连礼物都称不上，自然也不是什么补偿。

        出于同情？不不，你可以当成成年女幽灵偶然的失控——她需要一点疼痛来找回现实感和自信。”

        她很恍惚，也很害怕，但意识到另一个生命体的境况没好到哪里去时，她习惯性地试图做些什么来控制现状。

        先声夺人与掌握主动权。

        “我不明白。”男孩冷冷地回答她虚饰之后的回答。他走到客厅，在脏衣服和餐盘堆里找绷带卷，然后扯出几片草草藏在纱布下面的刀片和一次性针管。

        她可能无意间又戳到了他的痛处了。他的母亲不仅沾染了毒，或许同时患有程度不轻的抑郁症。

        “点一份中餐吃到饱能让我很满足，碰到图书馆开放日也能让我开心起来。但它们不行。”

        ——用于划伤胳膊来寻找现实感的利器、用于扎破幻想与真实之间隔膜的穿刺针头。

        她偏偏在这些现实面前宣称疼痛能让人找回现实感。

        她不知道怎么去解释“无法死去”的可怕，也没有资格揣度他人的精神世界。显然从恶心的深渊回来的她不再有现在进行时的卖惨资格。

        “你说的对。珍爱生命，远离毒品。”

        “喔，我还以为你是自杀后上不了天堂的那个。”他开始用酒精棉球把一些小碎石头挑出来，确认她没有把疼痛还给他的意思后，毫不客气的动作搞得她直抽气。

        “嘿，嘿，我也不是完全不怕痛呀……”

        她好像听到男孩轻轻地哼了一声，下手轻了那么点。

        “你是怎么死的？”

        按照传统，她应该在奈何桥边对着孟婆倾诉遗憾，然后悲情地喝干忘忧水。但这实在不是什么戏剧性的故事，只是一个规则之内的意外。

        晚上扶老太太过马路，结果走到一半红灯亮了，车没刹住，哐！

        再者，就算她有天大委屈，和在虚空中再呆上一轮比起来，都算不了什么。

        她尽力轻松地描述这个结果，简化过程，好让他不会觉得她是在炫耀，也不给自己感到悔恨的时间。

        “如果没有你，我就再也不存在了，谢谢你能回应我。”

        说完，她感到脸部一阵发烫，随及反应过来实际上是男孩在脸红。

        “这么蠢的死法，还不如自杀呢！”

        男孩在为她的故事激动，即便表达方式独特了些，仍旧令人感受到了久违的关心。

        “嘘……嘘，小孩子不能乱说话的，快念呸呸呸。”

        拐弯抹角的示好得不到的轻松氛围，一句在正确时刻的谢谢直接打出暴击。

        “太蠢了……真的太蠢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手不闲着，给绷带打了个蝴蝶结，“我原谅你了，指你没经过我的同意让我膝盖感觉不到痛这一点……”

        谁说小孩子反复无常都是怪兽的？这不是非常可爱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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