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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背刺


“她可太讨厌春天了!也讨厌宴席,可是她天天都来,奇了。你们不会真以为,赵懿萱是个好拿捏的闷葫芦吧?”赵懿兰同样不喜欢周围人看热闹的嘴脸,她看向张敦仪有些不解的脸,又不着痕迹的看向了他身后,凉亭里的张敦礼和赵懿萱。

        “她才是我们家最难缠的那个。”赵懿兰同样对张询家急迫联姻这件事带着天然的敌意。

        “怎么会!”张敦仪面色不改温润,眉眼却有些僵住了。

        “怎么会?旧朝换新一年多了,汴京城有人记得,太子有胞弟这回事吗?人人只知道四公主是东宫的左膀右臂。嗯,你以为你这婚事水到渠成了是不是?询伯是要联姻,但是用哪个儿子联,他应该不介意吧?”

        张敦仪这才顺着她的视线转身。

        他以为赵懿萱和自己一样,对父母之命满意地就坡下驴,直到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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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殿下,你这是让我背刺我亲哥啊!”张敦礼看着一旁来者不善的少女。

        “八字没一撇的事,怎么能算背刺?”

        “没一撇?在我们家人耳朵里,我哥都和你出生入死好几回了,珠联璧合,简直未来朝野宗室的一对伉俪奇侠!”

        “呵,还奇侠?那还是咱俩做一对闲散奇侠,更有利于江山社稷。”

        “别闹了,你想我跟我哥结下夺妻之恨吗?”

        “我许诺你,自由。”

        闻言,张敦礼的眸子不可控地一震。

        “我哥一表人才的,又上进,你看不上他哪儿啊到底?”

        “你家求个天家姻缘,不就是要自立门户,把熙国公府一分为二?你哥成了指挥使府的长子,还是要扛起家门荣光的。那他要的就太多了!感情、子嗣、面子、里子,我一样也不想给。”

        张敦礼知道她是认真的,不是众人嬉闹下的恶作剧。

        “考虑一下,下次找你的时候,给我答复。”

        她略带轻佻地看过张敦礼的脸又幸灾乐祸地看向众人,心里畅快了许多,步履轻快地离开了这场春日宴席,徒留满堂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的月老红娘们。

        往后的宴席里,司衣司饰再也抓不到她,因为她早早便去了慈宁殿请安陪坐,早到太后还在素着头发打五禽戏。太后倒是乐得有小辈来看她,便好吃好喝地投喂,外头的事倒是一件也不问。

        她和赵翊前些年经常想,曾经作为皇帝养子和皇后养女的父母二进宫,在太后膝下又是怎样一番血雨腥风,没想到这三人竟是出奇地避让权力,甚至称得上厌恶。父亲虽默许延续嘉明变法,但是其热情也远远低于她的意料。登基后,父母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得偿所愿的喜乐,反而对九五之位退避三舍,今年直接让太子监国了事。

        暮春四月,赵懿萱坐在在慈宁殿的花厅里,眼前几树海棠满溢纷飞,她突然好奇先帝是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死了这么久了,依旧让父母和祖母小心翼翼地绕行。

        “囡囡啊!我不问你来我这里躲什么,可你要是不陪我说话,我就不留你了!”

        她这才回过神来,太后看她不答,也不追问,“来来给我,你每次都茶粉放多,不能让你弄!”太后一把将曹潜手里的茶筅夺了过来。

        赵懿萱看着曹潜在一旁浅笑不语,乖乖上交了茶盏和茶壶,心想,以后自己应该也会如此吧,点茶白牧先倒是不差的,但是他那丑字可不能在她的书上写批注。

        见她脸上苦兮兮的笑,太后也心软了,“什么事呀!你倒是说说,天天在我这儿摆样子,我上哪里去猜呀?”

        “祖母。”

        “嗯?”

        “我想去东宫。”

        “谁拦着你啦?”

        赵懿萱看向一旁的曹潜。

        “内侍省拦着你啦?”

        她点点头。

        “阿潜,你放她去好啦!”

        “这怎么能是臣在为难四殿下呢?”

        “你看,你不去求你母亲,来我这里撒娇有什么用?”

        见她不说话,太后盯着面前臊眉耷眼的小姑娘看了很久,仿佛要看穿过往未来的许多时光,最后慎之又慎地说:“囡囡啊!爹爹妈妈生气不是没有道理的,你要学会顾惜自己,哪能比你哥哥还要往前冒进?”

        “这次真的是意外!”

        “不管是不是意外,不管宫里宫外,都要把自己的安危看得重些。”

        这话赵懿萱有些不理解。

        “不管你哥哥有多大的帝王雄心,也不值得你拿自己冒一点点险的。囡囡,这些人永远都会斗下去的,你争我夺,没完没了!他们理想抱负越大,就越不会爱惜别人的性命。”

        她听不大懂,总觉得太后话里有话,“懿萱记住了。”

        “好啦!好啦!大好的年纪,不要在我这里枯坐啦!明天放她出去吧!就说我说的。”

        “是。”曹潜躬身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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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殿下!”

        赵懿萱一出现在皇城司就被众人包围了。

        “行了,行了,我先说!”范子期一把将往前挤的嘉月连带着所有人往后推去。

        赵懿萱看着这样久违的热闹,心里莫名地踏实。

        “殿下,先从最要紧的说起,盗卖黑火案结案了,黑火确认已经在灵山炸掉了,但是北原细作暂时还没有进展,然后地牢里的老举子已经给了下个事了。”

        “什么北原细作?你怎么着也要从我坠崖说起吧!”

        “这,说来话长了,我们”

        “我我我,得从我拿到消息去审地牢老头说起。”嘉月迅速抢回话语权,“我去问他太平道的事,他说,不见得是闹□□的搞刺杀,在众多护卫下刺杀,也许是煽动朝廷和太平道乃至道家的矛盾。若是东宫下令大杀四方,就正中对方下怀了!”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当机立断去跪东宫,把这事儿先上报了!太子殿下后来宽限了我们时日,去查当时那个游说薛文霈卖火药的门客。”

        “门客找到了吗?”

        “才没有!那丫是北原的钉子,直接从灵山跑了,他们都没堵住!”嘉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指着范子期。

        这话听得赵懿萱云里雾里的,“说慢点!怎么就扯出北原了?”

        范子期连忙把话头抢回来,“是这样,殿下!咱们出发去灵山之前,最后的消息就是李宗翰有个姓付的门客,跟工部薛文霈有勾结,盗卖了那船火药,咱们在灵山能确认,火药就是在灵山的山洞里炸的。所以我们传讯京城搜捕这个门客。”

        见赵懿萱点点头,他接着说:“根据他们加审薛文霈得出的画像、衣着、口音,和李宗翰家里抓的道士们的指认,确有其人,叫付铎,就是灵云观的道士,常年来京城游走。我们接到嘉月的消息,去灵云观找了一遍,没找到。”

        “没用的东西,让你围个道观,你都抓不到人!”

        “那是我围的吗?那是禁军那帮草包围的。我们当时都去找殿下跟小白了!”

        紫竹眼见着他们俩又为这件事起劲了,“好了!当时情况那么危机,哪里来得及!”

        “所以,怎么就成北原细作了?”赵懿萱还是没明白。

        “据说那人口音平仄不分,像是北边来的,我们就一路查过去,斐然直接传信白马河的信哨,结果查实几天前真的有五人偷偷过境,北面还有人接应!”而一旁的斐然,默默在给窗边的鹰笼添水,没说话。

        “所以是这几个北原人要杀我?”

        “我们推测是这样的,因为抓到的太平道教徒身上都没有暗器,刺客大概率就是那几个从灵山逃跑的。”紫竹答道,嘉月忍不住附和,“肯定是他们,那个老举子说了,近些年太平道净被鼓捣些教派乱斗,就是他们去炸人家寺庙的呗!当着禁军和皇城司的面刺杀殿下,也是要挑拨太平道和朝廷的关系啊!”

        “这些,没有实证,只能算是推测!你能不能别那个老举子说什么你信什么!”

        “人家说得在理,我为什么不能听!都跟你似的?都围山了也没抓到人!”

        正在两人喋喋不休之际,斐然大跨步地走过来,紫竹近乎直觉地起身要挡在赵懿萱身前,只见他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殿下,臣有失察之罪,竟让北原探子深入汴京腹地,重臣宅邸,甚至有机会近身刺杀殿下,臣恳请殿下降罪!”

        “看见没!跪下!”“闭嘴吧你!”他们身后的嘉月和范子期还在小声呛着。

        赵懿萱整个人打横躺着,双腿翘在椅子扶手上,也没急着让斐然起身,大家都屏息等着她的反应,良久,她说:“上一任的皇城使是刁羽良对吧?”

        在场的人都缓慢而谨慎地点了点头,皇城司隶属御前,皇室或内臣担当此任居多,先帝朝外臣假借内侍身份代理皇城司,犯了忌讳,不能拿到明面上来,极少人知道,此前赵懿萱和赵翊也只是猜测。

        “国朝和北面的来往都收录在枢密院,皇城司有参与吗?”

        “刁大人在世时,是曾有过几项绝密行动与枢密院合作的,但是保密等级太高,皇城司没有留档。”斐然答道。

        “既然涉及外务,你没有权限,那也算不得你失职,起来吧!”

        斐然迟疑着站起来,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不过,如果我从东宫要来权限,你要把刁羽良在职时候利用皇城司职位参与过的行动,再整理一遍,哎,反正人都已经跑出北境了,慢慢查吧!”“是!”

        她仰头闭目,对北原的事提不起兴趣,只叹自己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我还有个问题,”众人看向她,只听她缓缓问道:“刁羽良,怎么死的?”

        “不是病死的吗?”范子期试探地接道。

        赵懿萱不耐烦地挑眉看他,斐然却正经答道:“嘉明八年末,刁大人去世之前,先帝有令,让护卫变法派重臣府邸的人手撤回来。不能说是先帝放任他自生自灭,但当时刁大人确实已经失去圣眷了。说离奇暴毙,并不为过。”

        此言一出,她陷入了更庞大的无序中,赵晴柔死后不久先帝就和刁羽良闹掰了,仅仅是因为当年廖靖耿直进言,没有保护赵晴柔一二的缘故吗?

        “殿下?还有一事。”范子期轻声搅断她的思绪。

        “哦!你说,是地牢里那个吗?”

        “对!那老举子说的第三个线索,是几个银匠和泥瓦匠的名字,我们已经送信京城信哨开始找人了。”

        “这次又是什么?”

        “他没说,给的是近十几年一份雇佣银匠和泥瓦匠的记录,雇主和匠人来来回回有过变动,但是看着像是一个地方的修缮工作。”

        “修房子用得着银匠?”嘉月在一旁接话。

        “这得找到人才能知道!”

        三省六部九寺,那些老头做出什么来赵懿萱也不会惊奇了,鲁垚这些套路逐渐明了,她便甩手不管了,最后只嘱咐了一句“小心点,别让人灭口了,跟那个董大似的。”

        ----

        几场春雨,晴空如洗,正是踏青会友的好时节,也是白牧先痊愈满月,可以经医官诊断回宫的日子。距离他们回到汴京已有月余,赵懿萱难得有机会出宫来,和她比肩的是个穿鹅黄描银纹的男子,身形挺拔,意气风发,身后跟着严勇。在他们进金雀阁之前,禁卫厅的人早已进去布控,二楼的雅间都是皇城司的人。

        “海逸为什么住到你那儿去了?”

        “老师说他不想回朝堂!”

        “为什么?听说他还在折腾什么桃树?”

        “原来师娘的娘家,都倒卖了,他不舍得那儿的桃树,后来我给他凑钱把那一片地都买下来了。”

        “那他怎么不把宅子修在那?都推平了种树干嘛?”

        “我不知道,也一直没时间去探探他的想法。对了!你知道,刁羽良死前,跟先帝已经反目成仇了吗?”

        赵翊原本也在新鲜着许久没见到的街市烟火,闻言一挑眉,“反目?我只记得当时老师他们都在努力保住新政的成果,募兵法、均田法之类的,姑姑的事就一直是先帝的小辫子,不停地被老臣们揪拽着。”

        “所以,是不是没有谁反水?廖靖那个直筒子也就是直谏而已,纯粹先帝驾崩前,他们失去了圣眷?”

        赵翊看着走在身侧的赵懿萱,一身烟青色,神态松弛,略施粉黛,发丝柔软轻盈,是世间最值得守护的人,他猛地脊背发冷,监国不过三个月,他做的最多的抉择便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自己是先帝呢?如果是新法成果与掌上明珠呢?

        赵翊左手捏着她后脖颈,一把将她靠在自己身侧,用力吞咽掉刚刚的想法,话锋一转,“怎么先去金雀阁啊!不先接上牧先吗?”

        “啊,顺着西大街,先到金雀阁嘛!”她迟疑了一下,眼珠一转,嘟嘟囔囔道:“就在东宫见多省事啊!”

        “六部乱糟糟的,春闱又刚结束,我直接召见枢密使?那得多少人伸着脖子打听?从筹措到地方开始选拔,我希望武举的筹备过程越短越好,世家门阀、禁军厢军,谁都没的准备才好!”赵翊面上依旧兴趣盎然地看着四周的热闹,语气却冷静至极。

        这半年来,他二人分工明确,她就负责追着六部猛打,给今年的进士腾出空位来,赵翊则一心扑在地方选拔、考官、试题、评选上。眼下春闱刚结束,他又马不停蹄地开始筹措武举。

        杨青鹭没有特意来迎,远远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让人带他们上二楼,一边的散客桌上,小二在扶一个一头栽在桌上的老汉,他的小身板被压了一个趔趄,严勇忙几个箭步冲了上去,没让两人砸在杯盏上。

        赵翊进了雅间也没落座,来回走了两圈又在门口探出头来,“呦!阿勇真是好眼神!”他对着楼下酒桌的严勇打了个响指,“来!抬进来!”

        严勇手里的,浑身酒气,喝得脸红脖子粗的老汉,便是枢密使杨承风。他有些吃力地架着死沉的人往雅间走去,手里的人又是干呕,又是喊水喝的,闹得雅间里的人手忙脚乱。赵懿萱趁机自己抽身悄悄出去了,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严勇手上一轻,那老汉没事人似的自己坐了起来。

        而赵懿萱身形一闪,进了隔壁的隔壁,紫竹起身和她见礼,而雅间里的另一个人,是张敦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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