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沦陷

自瘟疫爆发伊始，接连数日，杨莲花都待在巫医院，几乎是衣不解带地同诸位巫医商量对策，药方换了七八张，却迟迟没有病情好转的消息传来。

        而此刻的西岐城，四处死气沉沉，超过半数的百姓染病，城外的难民村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隔离区，无一人幸免，连周军营内也是人仰马翻。

        巫医院因着医士众多，防疫措施做得密不透风，暂且还算是一片净土，但也正因此，总有成为漏网之鱼的病患跑过来，拼了命地求助，毕竟于普通百姓而言，这里头的人便宛如救命稻草。

        前不久刚被士卒抓走一个，这会子又来了，角门被拍得砰砰作响，外头那人扯着嗓子奋力喊道：“开门呐--，救命啊--，救救我--”

        杨莲花正坐于庭中拣药，闻声，同旁人一齐望了眼，这样的经历多了，此刻，便连叹息也发不出来了。

        “过来！”门外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声音，“想活命就赶紧跟他们走！”

        说话之人中气十足，似是有些暴躁，一听便知道是李哪吒来了。

        药童裹着面巾，小心翼翼地开了门，探出小脑袋，恭敬唤了声：“将军。”

        快至晌午了，大家都知道，对方这个点出现在这里，定是要来取药的。

        在距离门口几步远的位置，李哪吒脱了铠甲和手套，换了块干净的面巾，才敢进来，“这哪叫瘟疫啊？简直就跟中毒了一样！”

        他边走边嚷嚷，眉头紧拧，瞧着就是想揍人的架势，他说得不错，这瘟疫的传播速度，着实太过诡异。

        杨莲花给他递上一杯水，问：“外头的情况怎么样？”

        后者取下面巾，喝完水，擦了擦嘴，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全都得完蛋。”

        他语气虽冲，却是大实话，不由得让在座的众人皆愣了下，手中的动作蓦然便缓了下来，仿佛他们眼下都是在做无用功。

        尤其是那几个年纪尚小的药童，毛还没长齐，就遇见这么大的事儿，但又不敢显露声色，只好闷着头，搬着那些要运往隔离区的草药包包。

        今早上，杨莲花刚得知李氏同黄飞虎一家人染病的消息，除了黄天化，其余人都在武成王府就地隔离。

        她满腹忧思，却因着手中尤为迫切的活，只得隐忍着，心神不宁地坐在这儿捣了一上午草药。

        可如今看到李哪吒站在她面前，内心的情绪就仿若决堤一般溢出，小姑娘往凳子上一坐，整个人都失了力气，“哪吒，难不成……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少年本还在左右张望，忽闻她这带着些微哭腔的嗓音，神色霎时一顿，连忙半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手。

        这个节骨眼上，也确实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李哪吒稍稍牵起嘴角，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尽人事，听天命吧！”

        他这副无可奈何的态度，与几日前的斗志满满是完全不同的，杨莲花不由地想，大家应该都对她很失望吧？

        “对不起，是我太没用了。”她低垂下眼眸，却没有去看他，身心都感到尤为疲惫无力。

        “这怎么能怪你呢？”少年赶忙出言安抚，“老巫医们都说了，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疫毒，哪怕你是医仙的弟子，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他们都束手无策，凭什么指望你？”

        不得不说，只要看到他眸中的坚毅，仿佛就没有甚么过不去的坎，杨莲花定了定神，问：“如若还找不到有效的方子，姜师叔他们打算怎么做？”

        按照这样的速度扩散下去，全城的民众都会命绝于此，包括他们自己，姜子牙是绝不会坐以待毙的。

        李哪吒眉目愈发凝重，抿唇迟疑了会儿，才答道：“逃！将尚未染病的百姓转移，然后……封城！”

        “那意思就是……”杨莲花不自觉攥紧双手，心尖颤了一颤，“让隔离区内的人……自生自灭？”

        虽也觉有些残忍，但确实别无他法，少年握紧了她的胳膊，面颊的筋肉稍稍紧绷，“莲花，如果不这样做，我们都得死。”

        他话音甫落，杨莲花的眼泪便扑簌簌地落了下来，颤抖着语不成调：“那娘……娘和舅舅他们……”

        她这一哭，不禁让院中人也潸然泪下，一群年纪各有千秋的男子，沉默着抹了把眼泪，毕竟他们当中好些人的家眷都进了隔离区。

        李哪吒拉了张凳子在她身旁坐下，轻抚着她的脊背，后者委实不想这般失态，但她真的忍不住，这一年半载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让她眼睁睁看着她的亲人死在这儿，是真的做不到。

        啜泣声渐止，杨莲花看向面前的少年，问：“我姐姐，她还好吗？”

        那闪烁着泪光的眸中，就像是仅存了最后一丝希望。

        “你放心，她没事，杨戬会保护好她的。”

        李哪吒用拇指拭去姑娘脸颊上的泪，“现在还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咱们再努力一下，先别哭，好吗？”

        杨莲花点了几下头，又抱起石桌上的药碾子继续捣药，瞧着时辰也不早了，李哪吒起身，正欲道别之时，前方的廊下骤然洒落一地草药。

        药篮子砸地的声音不算响，却把所有人都怔住了。

        疫病的魔爪终究还是伸进了巫医院。

        一名体型瘦弱的药童阖眸躺倒在地，全身都在打寒颤，这显然就是发病的症状。

        巫医院的首席老臣站在堂内，满眸惊愕，急忙挥手道：“快，快，快站远点！”

        一群人战栗失箸，抱着药材，火速往庭院的两侧退去。

        杨莲花身旁，一位年轻的医士惊慌问：“他，他这是怎么染上的？”

        “也许是……在门口送药的时候……”

        有人答道，语气里似是有些不可置信，明明并未接触患者，竟然也被传染了？

        事态严重成这样，众医士无人敢上前，只等着士卒们赶紧过来将人运走，杨莲花却神色尤为冷静，走出去给自个儿穿戴好防护的用具。

        李哪吒跟在她后方，多少还是有些想拦着她，“莲花。”

        姑娘戴着头巾与面罩，仅露出一双水灵的眼睛与他对视，“让我再最后确诊一下。”

        她隔着手套撩起那药童的袖子，胳膊上的瘀斑赫然入目，又把了把脉，一番细心诊断过后，姑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朝少年道：“送走吧！”

        平板车将人运走，往东边的隔离区扬长而去。

        李哪吒还要继续在城内巡逻，因着要与手下的亲兵同行，他近日都是骑马，为了防止对运输尤为重要的马匹染病，各个都带着面罩。

        兴许是觉得太闷，那匹枣红赤兔马正在用蹄子刨着地面，鼻孔里吭哧吭哧地吐着气。

        少年抬手顺了顺它头上的毛发，转回身，朝站在门内的姑娘叮嘱：“我走了，你待在里头别乱跑！”

        他堪堪上马，寂静的长街上迎面奔来一匹黑马，似是送信的亲兵。

        那人刚勒住缰绳就道：“李将军，姜丞相染病了，请你们二位速速回府！”

        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哪吒面露愕然，“确诊了吗？”

        那亲兵急忙道：“确诊了，不止姜丞相，连武王也感染了瘟疫，整个王宫都沦陷了。”

        这消息就像是一道天雷坠地，在巫医院内炸开了花，有人高喊道：“武王和姜丞相都患病了，我们还留在这里干甚么，赶紧逃命去吧！”

        整个庭院骤然纷乱如麻，众人急匆匆地收拾好自个儿的行囊，夺门而出。

        杨莲花被人推搡了一下，险些摔倒，李哪吒眼疾手快将她搂在怀里，避开四处逃窜的人群，扬声怒道：“你们跑甚么啊？都给我回来！”

        “李将军啊！”一名年轻的巫医在他身旁停下步子，为难道：“咱们上有老，下有小，你就放过咱们吧！这……这真的没法医了啊！”

        巫医一边后退，一边拱手道：“对不住了啊！告辞……”

        “喂！”李哪吒气得将举起的手一甩，咬牙切齿道：“你们这群领着官家俸禄的窝囊废！”

        杨莲花忙挽住他的胳膊，“算了，哪吒，大家都有亲人，都想活命，谁也不想死在这里啊！”

        少年长吁了口气，转回头看她，神色镇定道：“你别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走，咱们先回去！”

        从巫医院回丞相府，要穿经主街，杨莲花坐在马上，眼前是一片荒凉。

        数日前还高高挂于屋檐上的大红灯笼，此刻正残破地躺于地面，寒风刮过时，孤零零地朝前滚着，这些沿街铺子里都是没有人的，连门扉上都积了灰尘。

        她好几日没见过外头的景象了，便刻意让李哪吒放慢了行进的速度。

        主街将西岐分为东西两方，如今整个东边儿都成了隔离区，马匹行经某条巷子口时，路边传来了哭声。

        随后，一个草药包被砸在了地面上，有人瘫坐于家门口，萎靡不振地哭着：“这药一点用都没有，还喝甚么呀？”

        那是个妇女，身上的瘀斑已经蔓延至脖颈，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后者面颊通红，似是正高烧不退。

        那草药包是士卒们不久前才发放出去的，杨莲花一清二楚，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再一次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愧疚。

        “莲花！”身后的少年伸手抱住了她，语气里带着些忧虑。

        姑娘收回视线，朝他淡淡道：“我没事儿，咱们快点儿走吧！”

        -

        他们二人回到相府时，院中已经甚是门庭冷落，零零星星能见着几个身体强壮的守卫，想必这一上午过去，疫情又扩散了不少。

        一路行至大堂，便瞧见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坐在雕花椅上喝药，玉虚宫弟子都在。

        姜子牙的情况其实还算好，毕竟是在昆仑山上修炼过的人，哪怕年迈，也比普通凡人经得住折腾。

        不过他毕竟是个身感瘟疫的患者，其余人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地跟他待在一处，这委实令杨莲花感到诧异。

        杨戬同她分析：“我们发现，咱们几个人似乎对这瘟疫有抵抗力。”

        这话说得不错，周营的小将除了李哪吒，杨戬，黄天化，土行孙，雷震子与龙须虎，剩下的人全倒下了，手下的士卒也换了好几批，前仆后继地涌入了隔离区。

        他们终日穿梭于西岐城，按理来说应当是最容易染病的一行人才对。

        而对于此，他们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多年的修行与练武，给了他们超于常人的体质。

        “连婵玉也被感染了，”黄天化脸色极差，阖家就余他一人还康健，而邓府更是全军覆没，但他有一事不明，“不过，苒儿妹妹怎么也没事儿？她明明天天跟婵玉在一起……”

        杨戬看向对方，解释道：“苒儿说，我师父临走前在她身上施了一个护身符咒，想必便是因此吧！”

        他说完，又朝杨莲花嘱咐：“莲儿，外面太危险了，巫医院，你还是不要去了。”

        闻此，李哪吒又忍不住想骂人，直翻了个白眼道：“巫医院那群懦夫，一听见姜师叔和武王都得了瘟疫，全跑光了！”

        医者都没了，这病，还怎么治？

        众人将目光投向姜子牙，大抵皆在等他做出定夺，他们这群三代弟子，毕竟只是玉虚宫派来助周伐纣的，眼下，若是放弃西岐，各自归山，也并非不妥。

        老者兴许是早有对策，依旧安然若素。

        他抬眸看向大家，吩咐道：“雷震子，土行孙，你们俩个立即前往火云洞，去向地皇神农求药，请教他是否有法子解救西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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