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非我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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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塬翚从未走出那个“死亡问题”的囹圄。
他像个小孩儿,哭够了就累――在这个星期终于闭了眼,毫无顾忌地睡了一觉
元思君眼睁睁看着一个清俊的少年把睡着的宋塬翚背回房间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她看着这个男孩儿安顿好宋塬翚后,径直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元思君的眼眶很酸,强忍了很久才轻轻眨了一下。
她没在宋塬翚面前崩溃,此时此刻却终于绷不住了――元思君很想再去看一眼儿子,却又不敢。
“你今晚能留下来吗?”元思君轻轻地问。
唐铭卿反问道:“你可以不出门吗?”
元思君沉默了很久。
……
可她还是出门了。
唐铭卿知道自己拦不住一个心意已决的人。可他又极度后悔――因为他知道从此以后,世界上最可爱、最值得被爱的小孩没有家了。
唐铭卿终究只是个外人,什么也不是,没有任何立场与身份来许诺宋塬翚什么。
客厅内柔和的音乐还在播放,不多时便放出来了一段支离破碎的爱。
唐铭卿没找到药箱,只好拿着手机去周边的药店临时买了碘酒,纱布和创可贴。他不敢出门太久,成为了第二个宋塬翚。
他扳开宋塬翚紧握的手掌,涂完碘酒缠好纱布后,又轻轻握了上去。
唐铭卿在他的房间里坐了一晚上,直到窗帘后透出一丝曙光扑在宋塬翚漂亮的侧颜上,一个夜晚就这么过去了,既短暂又漫长。
在家时唐铭卿常常给唐思尧做饭,那小孩挑嘴的很。这也让他很庆幸练了一手还不错的厨艺。
其实他也可以照顾好人。
只是做好的早饭,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难免让他感到心脏压抑难受罢了。
他走到宋塬翚的书柜前,看到了玻璃柜门后摆得很整齐的日记本。本子的脊上贴了日期,一年一本,字迹从稚嫩变得飘逸遒劲。
这里装满了宋塬翚的人生,存封了他十一年的记忆。
唐铭卿终究没有亲手打开那个柜子。
之后,宋塬翚醒了,坐在床头一言不发。他的眼睛很大,以前看上去似乎还有小星星在里面跳动,现在却不然。只是当这双眸子带着一种迫切的情绪望着唐铭卿时,唐铭卿知道,宋塬翚不会寻死。
――至少现在不会。
人总是会变的,因为一些那样这样的理由。
唐铭卿没敢告诉他元思君的去向。
可宋塬翚也没有问下去的意思。他就在他那昏暗的房间里坐了一个下午,然后终于开口对唐铭卿抱歉地说,自己不会参加高考了,要复读。
宋塬翚知道唐铭卿是要高考的。
对方那么优秀,要考上好大学,要放松心态,不该为了宋塬翚自己的破事儿而糟了心。
“我真的没事儿,你也不用在这一直陪我。你要是名落孙山了,我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他当时站在书桌前,踩着凳子,翻出日记本嘟囔着:“你家就两天假,还都待在我这。”
唐铭卿帮他扶着凳子,伸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值得。”
宋塬翚又瞪他。
“对了,我看你以前笔记本的封面上都有记号笔写的字,那是什么?”
“我一年的人生总结啊。”宋塬翚说,“挑几个关键词来总结一下自己的人生,难道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唐铭卿点点头,问他:“你写过那么多了,能让我写一本吗?”
宋塬翚心想,我的日记本不是我写还能是谁写,但还是顺了一嘴:“写什么?”
“事件a与事件b互为对立的关系。”
于是在宋塬翚十七岁的记忆里,多了一句出自他人之手的痕迹。他愣愣地看着某人不要脸地署完名跟总统签名似的,被唐铭卿骚得说不出话来。
【非我必我。――forever唐】
他一脸震惊地指着那个签名:“这是什么?”
就是说你的人生选择除开我之外,也只能是我。
“就是我让你听的那首歌啊,什么什么forever的……咱俩什么关系――”唐铭卿的话顿了一下,“一辈子的交情。”
一辈子非我必我。
宋塬翚十七岁的人生总结是唐铭卿。
唐铭卿用forever系住了宋塬翚。
……
一曲《thewayistillloveyou》终了,宋塬翚翻开了他的“十七岁”。
2022年3月29日那天的日记,夹着一张有猫咪图案的便签纸。
那篇日记只有三个字出自宋塬翚之手,便签上的书字之人则为唐铭卿。
【forever唐:
【灰灰,以前你问过我,如果生命只剩最后一天,我会怎么度过。
【死亡这种东西很多人都会选择避讳,但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深思,并且总有一天要去面对的东西。以前死亡于我来说太遥远,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可是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死亡无处不在,连体内的细胞每天都在死亡。龚自珍曾经写过“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但我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义无反顾的面对死亡――譬如我这个既不高尚也不大度的人。
【而今天我可以非常郑重地告诉你――】
【我希望我的最后一天能和这些暗恋的人待上一整天,从生到死,亦不后悔。】
十七岁的宋塬翚在那一页剩余的空白处又写了很多,最后又一一划掉,显得整页纸都脏污不堪。
“真的吗?”
宋塬翚喃喃着。
护工姑娘又来了一趟,看着旁边颗粒未动的冰凉饭菜,忍不住问他。“你怎么老是不吃东西呀?”她说,“这样你的病还能好吗?”
她没等到对方的回答。
宋塬翚缩在那个角落里大半天了,闭上眼睛眉头紧锁。姑娘给她倒了杯水,干脆把饭菜端走了。
“外面下雨了吗?”
他忽然叫住了她。
“啊?”姑娘下意识的望了眼窗外,只见满目的阳光万里。她本想说宋塬翚为什么这么问,又看见对方缩在一片没有阳光的阴影里,忽而闭了嘴。
她终究什么也没说,落荒而逃。
――
那天大概是下了雨。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放假,宋塬翚拎着日记本问了唐铭卿那张便签的事。
那张便签是唐铭卿上次趁宋塬翚睡着的夜晚写下的,小心的夹在了对方的日记本里,希望成为小傻瓜十七岁的一部分。
“原来你真的暗恋了一个女生啊?”宋塬翚想了想之前自己给唐铭卿送糖时,有人好像告诉过他什么点来着……于是他默默消化了一下这庞大的信息量。
唐铭卿在厨房里切草莓做沙拉,闻言,手中的刀差点一滑见血:“什么玩意儿?”
“不要狡辩。”宋塬翚一脸绝情地在胸前比划了一下,“哒咩哒咩。”
唐铭卿:“是谁先在背后赌我一辈子不结婚?”
宋塬翚被手中的甜牛奶呛了一下,呛得满脸通红。他欲盖弥彰的揉了揉鼻子,直接绕过了这个坑:“唉,要不你先说说那个回答是什么意思?”
唐铭卿夺过他手中的甜牛奶,不注意差点就让这人把小蛋糕的原料给嗦完了。他瞥了一眼宋塬翚:“字面意思。”
“那还不打算表白一下?”宋塬翚吃了一颗草莓。
表白啊……倒是也想。唐铭卿望着瘦了一圈的宋塬翚,叹了一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他的少年有时候真的傻得令人发指。
“算了吧。”唐铭卿自暴自弃,剁得案板当当作响,把那些被碎尸的草莓通通扔进碗里,“表了白那就不叫暗恋啦,傻瓜。”
宋塬翚感觉下一个被剁的就是自己,打了个寒颤。
“我还挺稀奇的,你竟然会喜欢人?”
“……那我就喜欢鬼去了。”
宋塬翚哽了一下。
“暗恋一点都不好玩,很痛苦。”唐铭卿摇头,“就眼睁睁看着对方往自己最不期望的方向走,越走越远,抓都抓不住,还没有任何的立场和身份来挽留。”
他低头说着,切完了最后一颗草莓。
宋塬翚有点可惜:“都这样了还不说?”
不是不说,而是不能。
唐铭卿不可能告诉对方自己的感情。宋塬翚从小就是个泥塑娃娃,脆弱――如果这层窗户纸破了,他就真的可能会离开唐铭卿。可是,宋塬翚没有地方去了,怕他越走越远,唐铭卿不想伸手无可奈何。
所以他很痛苦。
因为宋塬翚的赌约生效了,用一条命换走了唐铭卿的幸福。
但就是宋塬翚死了,他也绝不会幸福。
这像一个莫比乌斯环,兜转往复,互为悖论。这个悖论建立在唯一的基础上,那就是宋塬翚绝不会爱上唐铭卿。
“如果你有一天喜欢上我。”
他做了一个假设,是个真真正正不可能事件:“而你快死掉了……这样还会告诉我,‘你爱我’吗?”
爱之弥深,当然不会。
宋塬翚含了颗草莓想了想,冲他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窗外豆大的雨点轰的忽然落了下来,和五月时阴晴不定的天气倒是相配。盯着窗户使劲儿看外头的漆黑,终究还只是能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眼中只是倒映着自己。
“外面下雨了。”宋塬翚说。
下雨了,雨打在窗户的人影上,顺着眼角一点一点地滑落。
滴下颔骨,止于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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