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死生契阔

下山的路上是极静的，就连风过溪畔的沥沥轻响，也悄然的融进了这清雅如梦的水色山光中，没有一星半点的外溢，而那仿佛吸满了水的沉甸甸的潮气，也使得走在那一袭白色衣影中的沈欣瑶，连一贯轻柔的呼吸声都显得怅然了起来。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这吸气和呼气的声响，终于拼凑出了几个完整的字。

        “泠鸢……很强吧？”

        其实这个问题，在这之前沈欣瑶就已是心知肚明，别的不说，光是忘川之畔掌门的头衔，就足以让她对泠鸢的实力有了大致的认识。

        沈欣瑶知道，大师傅和二师傅虽然没事就喜欢打来打去，但也是随随便便得连点到即止都算不上，然而尽管如此，每当她们交手之时，归去崖上那薄暮暝暝的落雪却也会暂时止歇，天空中炫丽的光芒恍如有百花齐放。

        而忘川之畔和彤雨阁并列于世，其掌门的实力，恐怕不会逊于她们一丝一毫。

        而她这么问，无非是想要叶鸾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哪怕只是一句聊以慰藉的假话，也好。

        “嗯，很强。”叶鸾语调平淡的道出了残酷的事实，清俊的脸也跟着沉淀下了一丝漠然，“我想我，应该会死吧……”

        “可是我还想继续听你弹琴啊……”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打断了对方的话，沈欣瑶突然从后面拽住了叶鸾的衣襟，“你还记得吗，我和你说过的，在西北的雪山之上，有一片与世隔绝宛如桃源的仙境，那里有碎月摇花的碧潭，有皎洁透蓝的晴空，我可是还在等着你，如果是你，一定可以用琴声，让那湖水……温柔盈岸吧……”

        眼中仿佛亮起了一片粼粼的湖光，沈欣瑶有点语无伦次的，断断续续的说着像是告白的话，直到最后甚至染上了难以抑制的哭腔。

        说是告白，实际更像是告别吧？

        “是吗？”

        脚步停了下来，叶鸾的眼中有一瞬间掠过了极其复杂的光芒，那光芒中，有见惯了一切的浅倦，有眼看希望近在咫尺却难以握住的不甘，还有一丝转瞬即逝，却浓烈到了极致的不舍。

        而这种种的情绪，最终定格成了一抹温柔的笑，将沈欣瑶深深的笼在了他的眸心。

        “那我就试试看，试试看能不能活下来吧，等到那时候，便由你领着我，一道登上那万里无涯的雪峰，然后在净月湖畔，我弹琴，你跳舞，你看可好？”

        “你……不许食言。”

        沈欣瑶抿紧了唇，像小孩子赌气般定定的注视着叶鸾，揪着他衣服的手非但没放松反而越来越紧了。

        然而沈欣瑶没有等到叶鸾的回答，却等到了一个温暖得令她沉醉的拥抱。

        竹叶特有的清新香味牵绊着滑进了鼻腔，有那么一刹那，沈欣瑶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开满鲜花的净月湖畔，她躺在花丛间，任由阳光像泼墨似的，将她笼罩在了一片灿烂的金色里。

        然后她便放任自己沉溺进了这样的气息中。

        因此她也没有看到，叶鸾的目光，在这一刻仿佛穿过了忘川之畔的重重迷雾，飞跃万水千山，一直抵达了西北边陲的雪峰之上。

        “桃花碎雨，水色柔光，你的舞，我也是还没看够呢。”

        然而，忘川之畔的风，依旧是寒凉而刺骨的。

        就像摆在飞鸟面前的牢笼，终究会令他折断翅膀一样。

        长乐宫内，烛火摇曳。

        苏婉心由蝶影化作人形落于殿中时，某一盏烛台中，恰好有还未凝结的蜡油顺着其边缘流下，眼看就要让光洁的地砖粘上污迹，于是黑纱罩面的女子便抬了抬手，令那滴蜡油散成了星星点点的黑色微光。

        “回来啦？”

        残光尚余半点未灭，纱幔背后便传来了低柔婉转恍如勾魂的声线，当然九幽冥蝶的魂儿自然是不会被轻易勾走的，因此她只是站在距帐幔五步之遥的地砖之上，话语看似恭顺，但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桀骜不羁。

        “苏婉心参见掌门。”

        “那便进来吧。”

        如骨针般纤长而白皙的手，轻撩开了低垂至地面的胭脂色帷幕，美艳的女子露出了半张倾国倾城的绝丽姿容，笑声也像翩然起舞的妖精般轻飘飘的荡漾开来。

        那如果被这妖精捉住呢？

        苏婉心堪堪掀起那薄薄的纱幔走进这雅阁之中，便有一袭绛红色的轻纱，挟着冷冷的幽香攀附上了她的双肩——微微侧过头，苏婉心瞥见了那掩映在轻纱之下，纹有妖冶图腾的修长指甲，苏婉心便兀自笑了笑，任由泠鸢将自己推倒在了一步之遥的床榻之上。

        “我说过吧，见我的时候不许你带面纱，”长发如瀑般泻落，泠鸢居高临下的端详着苏婉心，“既然不听我的话，那你就要接受惩罚……”

        两人此时正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苏婉心两腿顺着床沿自然的搭落下来，上半身平躺在那丝滑的床褥间，而泠鸢则是双腿交叠斜倚在窗前，一边拨弄着苏婉心的刘海，一边看着她朝背对自己的方向略略偏过了头。

        于是话一说完，见苏婉心没有回应的泠鸢，便以略显粗暴的动作扯掉了她的面纱，而这之后，泠鸢的吻，便在其右颊上的血红色印记留下蜻蜓点水般的一点后，落在了苏婉心因面纱被骤然撕落，而下意识微微开启的双唇上。

        泠鸢这一连串动作，在力道和火候上都掌握的恰倒好处，可以说一旦置身其中，便绝没有反抗的可能了。

        当然，苏婉心也没想过要反抗就是了。

        双唇交叠，舌尖恍如探寻秘境般深入对方的口腔中，柔柔的扫过光滑而湿润的口腔后，和同样也是灵活转动着的另一只舌尖轻吮纠缠在了一处，片刻之间，呼吸已然化作了细微却淫媚的呻吟声，无可节制的洋溢在这幽冷却暧昧的烛光下。

        薄纱轻摇，暗香缭绕。

        “这就是惩罚么？”

        一阵红绸与黑纱的交错并舞后，被泠鸢压在身下的苏婉心，于近在咫尺的对上那双妖瞳后如是说道，说这话时，她还像是意犹未尽，又仿佛故意挑衅般舔掉了唇角的一抹津液。

        那里面混合着泠鸢与苏婉心的双重气息，也因此才会让她甘之若饴。

        “怎么，你不满意？”

        泠鸢微挑着眉俯瞰向苏婉心，戏谑的尾音和烛灯一道在彼此的吐息声中摇曳。

        “其实，我觉得这惩罚还可以更激烈点的，”笑，苏婉心冷俏的脸颊上泛起邪魅之色，“比如，我想要你吻遍我的每一寸肌肤，我想让我的呼吸我的呻吟都充满了你的味道，什么的……”

        “这去了趟望天楼，你倒是越发的欲求不满了？”

        “那你就满足我啊？”

        双眸间荡漾着迷离的色泽，在三界内以冷冽高傲闻名的九幽冥蝶，在仰起脸望向泠鸢时，神色间竟多了些狂热和迫切的成分。

        “啧，在这之前，你不是应该汇报下，望天楼之行的收获如何么？”替苏婉心梳理着她线条优美的刘海，泠鸢的声线仿佛有种令人溺死其中的陶醉感，“不然，我可就没办法论功行赏了啊……”

        “能有什么？无非是发现了望天楼的男人，没一个能看得过眼的而已，”虽是躺在泠鸢的身下，但苏婉心的语气却是宛如荆棘般棱角毕露，“不过望天楼早已做好了西进准备这话却是不假，若不是华藏宗半路杀出，恐怕临安城此时已划归到望天楼的领土，顺便，望天楼掌门以缩地成寸之术，秘密的筑起了一座通天之城，我尚未猜透其是何用意，但我想我能看到的，应该都是他想让我看到的东西。”

        “他这是在示威啊，告诉我他有不逊于凶冥七劫阵的大杀器呢，”发丝渐渐被顺到了一边，泠鸢轻声慢语间，让指甲从苏婉心白皙而光洁的前额上划过，“你刚刚还说到华藏宗，看来这号称与世无争的佛门，在这烽火将起之时，也终于是按捺不住了啊……”

        “净世，你知道么？”

        “净世，不知道，但净世这个名号，却是暗含着渡天下苍生之意呢……”指尖顺着苏婉心的脸颊勾出一条暧昧的痕迹，泠鸢谈起在这位佛门高僧时，语气却像是在甄选玩物一般，“这世上有两种人是最不幸的，一者，能力平庸却不肯安于宿命，二者，身怀大能却有着飘渺的愿景。”

        “说的也是，想要众生皆渡，那除了把他们都杀光，没有第二条路，”舔了舔泠鸢滑到自己唇边的指，苏婉心笑容宛如霜花般冰冷而娇艳，“不过就算都杀光了，也是我们忘川之畔渔翁得利不是吗？”

        “不错，有他和华藏宗盘踞在临安城，望天楼不敢轻举妄动，祈年殿也得把注意力集中到临安城，如此一来，凶冥七劫阵的布置应该也暂不会暴露了，”泠鸢说着俯下身去，妖艳的唇轻贴在苏婉心的耳畔浅浅的吐息，“看在你干的不错的份上，我便奖励你吧，说吧，想要几次？”

        “筋疲力竭为止。”

        苏婉心斜挑起唇，神色邪魅而恣肆。

        “筋疲力竭还是算了吧，”泠鸢柔媚的笑着，从耳垂开始吻上苏婉心的脸，“数日之内，我可是还有一场好戏等着欣赏呐。”

        “唔？什么好戏？”

        趁双唇被泠鸢再次封堵前，苏婉心用因身体缠绵而略显黯哑的声线问道，然后她听见了泠鸢宛如梦呓的幽冷话音。

        “凤凰涅槃。”

        那样的语调，就像是将要迎来一场盛大而隆重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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